第6章 歌聲

轉過那塊礁石,餘景年幾乎立刻捕捉到了飛廉的眼睛。人魚半坐在海裏,海水一直沒過他的腰際,魚尾在水中來回蕩漾着,很是惬意。他手裏握着一枚巨大的牡蛎,殼子已經被撬開,飛廉正用修長的手指将肥碩的肉質切割,塞進自己的嘴裏。

餘景年笑了起來,“在吃飯後甜點嗎?”

人魚歪頭看了餘景年一眼,嘴裏再次發出“噠噠”的聲音,随後他把吃了一半的牡蛎丢進水裏,朝餘景年撲了過去。

巨大的尾巴在沙地上一縮一按,人魚巨大的身體就彈了出去,準确地将餘景年壓倒。如餘景年這般常年窩在實驗室的,神經末梢早已遲鈍的可怕,此時更是被海水沒過臉時,才反應過來。

“啊……”男人叫了一聲,自然而然掙紮地抓住人魚的肩膀,将自己的頭從水底拯救出來,大口大口的呼吸。他方才嗆了水,海水發苦的鹹味讓人很是不舒服。

人魚壓在餘景年身上,饒有興致地觀察着餘景年的反應,修長的手指劃過他的衣領,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被海水浸濕就會有些刺痛的癢。

餘景年身上一僵,此時他才意識到眼前的人魚随時都可以割斷他的喉嚨,他有些後悔這樣近距離的接近人魚。

“你想做什麽?”餘景年試探着問他,眼底多少有些畏懼。

人魚面無表情的凝視着他,此時天色漸晚,太陽落在海平面上,灑下一地的碎金,波光粼粼的海面泛着光芒,仿佛耀眼的星子,依依投射在餘景年的眼底。

“景……年……”人魚突然開口,不再是讓人費解的“噠噠”聲,反而帶着點吃力和遲鈍的模仿,那明顯不是人類的聲音,但卻讓餘景年聽懂了。

餘景年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瞪着人魚的臉,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此刻,就連随時都可能被殺死的危險也不足以沖抵餘景年此刻的驚訝,他下意識地伸手抓住人魚的手,想要他再說一遍,奈何一個大浪打過來,他再次嗆了一口水。

掙紮着跪在地上,餘景年劇烈的咳嗽起來,人魚沒再使勁壓制他,反而坐在一邊,看着他慢慢緩過神來,坐倒在海水中。

餘景年全身的衣服都濕透了,襯衣貼在身上,有粘膩的觸感。

人魚翻了個身,坐到他身邊,魚尾拍打着海面,發出輕微的聲響。

兩個人就這樣注視着太陽從海平面上緩緩降落,餘景年也不說話,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鮮的海風。他的肩膀微微顫抖,海風吹得他有些冷。

“景……年……”人魚突然伸出手,輕輕撫摸餘景年的臉頰,動作輕盈,尖利的指甲劃過餘景年的鼻梁,沒有留下傷痕,看來,人魚開始懂得控制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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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景年,我的名字是餘景年。”餘景年抖着聲音,重複着自己的名字。

人魚遲疑了一下,便再次重複起來,“餘……景……年……”他的聲音極慢,但音調越來越熟練和規整。

潮水逐漸上湧,沒過了餘景年的胸口,他不得不站起來,往岸邊走了幾步人魚跟着他,拖着尾巴笨拙地趴上沙灘,沙子粘在墨綠色的鱗片上,顯得有些古怪。

餘景年笑了起來,他幫飛廉拍掉尾巴上的沙,随後盤腿坐在地上。此刻,太陽已經徹底落下,一輪皎月挂在天際。海水變成墨色,氣溫轉涼,餘景年凍得吸了口冷氣。可是他不想離開,難得人魚就在他身邊,安然靜寂。

“你們狩獵的時候,是不是很喜歡把獵物穿透?我記得那根魚竿就像你們的爪子一樣,穿過了魚頭。”餘景年忍不住開始絮絮叨叨,他覺得飛廉是聽得懂他在說什麽的,只不過人魚很機警,從來不肯表現出這個特征來。“你們來自哪裏?傳聞很多年前,亞特蘭蒂斯覆滅的時候,人類到水中生活,漸漸變成了人魚……”

很多的疑問餘景年一一說出,盡管他知道,飛廉不會回答,但是他說話的時候,飛廉會轉頭看着他,露出傾聽一般的表情來,眼底閃爍着或譏諷,或驚訝,或好奇地神色。餘景年不相信那是幻覺,他懷疑着,或許人魚的智商在人類之上也說不定。

溫度越來越低,餘景年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然後從沙灘上站起來,“我得走了。”他有些難過的說。

飛廉歪着頭,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開始慢慢吞吞地往海的方向挪動。巨大的魚尾在水中或許是幫助劃水的利器,但在地面上無疑是個累贅。

餘景年忍不住摸了摸飛廉薄紗一樣的尾鳍,那裏對于人魚來說,或許是個敏感的地方,飛廉微微蜷縮了一下自己的尾巴,但沒有回頭。餘景年忍不住伸手去抱他的魚尾,他想讓人魚的行動略略不那麽吃力一點。人魚吓了一跳,禁不住翻了個身,在沙地上滾了一圈。

“噠噠……”尖銳的聲音響起,餘景年不必了解,也明白人魚在抱怨他的莽撞。他笑了起來,攤了攤手,“抱歉……”一邊說着,他一邊伸手,使勁将飛廉抱了起來。

人魚尾巴的力量比餘景年想象地要大得多。将飛廉從地上拉起的一瞬,他可以感覺到一股向上的力量從人魚的腰部傳來。他穩穩地抱住人魚。那動作像個緊密的擁抱。海水的味道從飛廉的身上傳來,餘景年的嘴角勾起一絲笑容。

他們就像這樣,慢慢走進海水中,魚尾拍打着沙灘,在地上留下一道軌跡。直到水到了腰部,人魚才掙紮着松手,跌進水中。

飛廉紮進海水裏,幾秒鐘後,遠處揚起一截魚尾,在月光下仿佛披上了一層銀輝。仿佛歌聲般的空靈聲音響起,就像是傳說中海妖塞壬的歌聲,一遍遍地重複。那聲音帶着極強的穿透性,仿佛瞬間擊中了餘景年的靈魂,悠悠地在海灣裏回蕩,不知過了多久,漸漸消失。餘景年驚呆了,他站在海水中,直到韓棟一把拉住他,才回過神來。

“那個……那個是……”餘景年結結巴巴地說。

“先游回去再說,再不走你就要淹死了。”漲潮還在繼續,餘景年卻根本沒有注意到海水再次沒過他的胸口。

游回岸邊,餘景年站起來,發現韓棟彎腰在撿起一片鱗片,那是方才飛廉留下的,墨綠色的鱗片堅硬異常,在月光下很是顯眼。随後,韓棟又取出一個小瓶,弄了一點海水和沙子裝了進去。

餘景年略略有些愕然。

“回去再說。”韓棟神色嚴肅地看他。

半個小時前。

“他們在說什麽?”山頂的控制室內,液晶屏上正顯示着人魚和人類一起坐在海水中的情景,雷歐調整攝像機的鏡頭,将畫面拉近,奈何沒有錄音設備,他們只能看得出餘景年似乎在和人魚交談。

“我去叫他回來。”韓棟臉色蒼白,只覺得餘景年身邊呆着的是個不定時炸彈,每一分每一秒都讓他覺得驚心動魄。

“等一下,如果人魚真要對他做什麽,等你去的時候就只能給他收屍了。”雷歐的嘴角勾起一個笑容,指了指畫面上的情景,“我的前輩們花了五十多年的時間才讓夏娃對人類勉強放松了一點警惕。這位年輕的勇士無疑在創造奇跡,哪怕是和夏娃關系最好的瑟琳娜也不可能和人魚并排坐在一起看夕陽。”

“韓棟,冷靜點。景年現在還算安全,但是你能保證你接近他們的時候,飛廉不會對景年下手嗎?”帶隊的陳老發了話,韓棟終于冷靜下來,回到屏幕跟前,緊緊盯着上面的畫面。

看到人魚慢慢爬上岸邊,雷歐靜靜開口,“如果說人魚還有什麽弱點的話,大概就是在陸地上移動緩慢,這是個致命傷。我們對付夏娃就是這樣,把她引到岸上來,然後給她一只麻醉槍。不過看來,這只人魚要方便的多。”

韓棟皺了皺眉,他很不喜歡雷歐提起人魚的口氣,那種明顯的惡意,或許研究所的其他人不知道,但他之前卻和雷歐有一年的相處,清楚的很。

“你說的這些,如果被動物保護協會知道的話,一定會把你們的研究所告到破産的。”韓棟冷笑着說。

“所以至少在這一點上,我喜歡中國。”雷歐的語調誇張地像在演一場戲劇,然而很快他們就沒了鬥嘴的心情。

警報裝置驟然響起,儀表盤上的數據發生着激烈的變換。雷歐碧色的眼睛裏充滿着愕然和恐懼,他的瞳孔在瞬間縮緊,然後走到儀表盤前,打開了對講機。

“瑟琳娜,報數據!”

對講機裏傳出一系列清脆地聲響,在場的其他人都有些愕然地聽着這詭異的數據。

“這不可能!”韓棟怔住了。數據顯示,此刻,小島周圍的水域成分正在發生激烈的變換,氧含量迅速增加,魚類歡騰地在海底急游,氯化鈉被分解……

“塞壬的歌聲,我們把這叫做塞壬的歌聲。”雷歐漸漸恢複了呼吸,平緩地吐出這個詞,“可怕的不是這些,而是接下來我要說的,不過在這之前,我們最好把那位沙灘上的小朋友請上來。”

“我去。”韓棟陰沉着臉說。

“好吧,回來的時候最好能搜集看看有沒有人魚的代謝物。鱗片、膜狀發絲或者是精。液……”雷歐說着,一旁剛準備喝口水壓驚的陳老猛地嗆了一下,劇烈的咳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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