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誰讓你右腳進門的?
小王也不知道自家總裁為什麽在晚會結束的一剎那突然臭起了臉。
他小心翼翼陪着紀總走到停車場時,已經快九點了。小王緩緩把車開出車位,通過後視鏡觀察着紀總的表情。他覺得紀總好像很焦慮,手指在屏幕上劃來劃去,在翻找什麽東西。
他哪裏知道,現在紀總軀殼裏裝着的是葉茯苓。葉茯苓看着微博熱搜,排行第一位的是“自媒體年度慶典大會”,排行第二位的就是“網紅的老幹部式發言”。
點進去是幾個不同角度的視頻,視頻裏,面容姣好氣質獨特的姑娘雙眼放光,手捧着獎杯大談格局、區塊鏈以及行業趨勢。
熱評幾乎都是“哈哈哈”,中間穿插着“說來你可能不信,她是個美妝網紅”、“她拍美妝視頻的時候也會邊化邊講成功學嗎?”、“讓我想起綠皮火車上指點江山的大爺”。
她喜歡流量,但是她不喜歡這種詭異的流量!她明明可以靠着美貌出圈,現在人們記住的就只有一個老幹部人設的奇怪網紅。最可氣的是,所有人都在讨論着奇怪的發言,她落水的消息放出去只被匆匆一筆帶過。
此時葉茯苓已經和紀司南把随身物品都換了回來,她拿着自己的手機,微信提示一直在響。
葉茯苓幹脆把手機靜音,窩在豪車後座裏開始自閉。或許是今天經歷的事情太多了,又或許是真皮後座的舒适度太高,葉茯苓閉上眼沒多久就睡了過去。
“紀總,紀總。”
小王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淺睡中的葉茯苓皺起眉,嘴中嘟囔:“別吵我!寫你作業去,姐姐太累了。”
話說出口,葉茯苓大腦突然清醒了一瞬,她忙坐起來,看向車窗外。
窗外是一棟很別致的別墅,花園水塘一應俱全,還有着巨大的落地窗。這就是紀司南的家了,葉茯苓揉了一下眼角,小聲嘆道:“萬惡的資本主義。”
小王見自家總裁醒了,忙說道:“紀總,李奇在門口等您呢。”
葉茯苓這才注意到,在大門口站着一個穿着風衣的男人,有些昏黃的路燈下,他一邊跺腳一邊哈氣。這男人就算化成灰,葉茯苓都認得。她左眼皮劇烈跳動了一下,喉嚨也癢了。
李奇,三十六歲,是名校畢業的高級管理人才,也是公司裏主管所有主播事物的部門經理。在公司裏,雖然合同上統一寫得都是藝人,但主播網紅們哪裏能和明星愛豆相比?公司給自媒體主播網紅們的資源本就不多,僧多肉少,李奇幾乎一手遮天,主掌着公司所有主播的命運。這人看上去道貌岸然,背地裏手段無比肮髒。
葉茯苓還能清晰記得她剛來到公司的時候。那時她對這個行業毫無了解,也沒想過還有這條路可以走,大概是命運的眷顧,她無意随手錄制的眼妝教學小視頻在網上莫名其妙被傳開,突然火了起來,衆多公司就像是聞着肉味的狗來私信争搶她。她那時又非常缺錢,衡量再三,選了出價合理合同又沒那麽苛刻的星辰傳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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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是沒憧憬過自己一飛沖天,但簽過合同以後,葉茯苓很快就清醒過來,并意識到了自己的頂頭大上司李奇是什麽東西。
第一個月的直播收益很是慘淡,收到保底打款的那天,葉茯苓被叫去參加酒局。作為三十多歲就有了小啤酒肚的頂頭上司的女伴,她冷眼看着桌上那群西裝革履的成功人士互相恭維,那些人也用奇異的眼光打量她,酒過三巡嘴上說着不知所謂的黃顏色段子,然後對着李奇露出暧昧的笑容。
李奇明明沒喝多,身體一直靠向她,暗示已經不能再明顯。
“小葉,你知道一個成功的主播,應該怎麽起步嗎?”
“公司得捧你,給你刷禮物,給你漲人氣,給你廣告資源,給你做宣傳。”
“你知道我捧紅了多少女主播嗎?你知道她們每個月能掙多少錢嗎?你想都想不到的數字。”
那時她是怎麽做的呢?她臉上寫滿了懵懂,露出天真純潔的笑容,為難道:“是嗎?但總裁哥哥也沒跟我說這些啊。”
李奇瞬間彈開坐直,擺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問她和紀總紀司南是什麽關系。
她一邊對李奇所有猜測不置可否,做出一副不想說的樣子,一邊默念了幾遍紀司南三個字。那是她第一次聽到紀司南這個名字,從前只是隐約知道公司的大老板是一個年輕男人而已。
那天被李奇恭恭敬敬送回家以後,葉茯苓一夜沒睡,在小臺燈下咬着中性筆帽設計了一系列的炒作。她假傳聖旨和同公司其他主播聯動,攀着人氣高的主播找話題炒CP吸粉。買節奏太貴她就自己建小號,熱度降了她就開始罵自己,紅臉白臉全都一個人扮,折騰了一個月都快人格分裂幾乎沒怎麽睡過,在當月新人榜上站穩了腳跟。
上榜那天,李奇才發現她只是狐假虎威,他完全被耍了。可那時候,無論他再惱怒,葉茯苓已經并不是他能随意雪藏得住的人。
不雪藏不代表他放過了葉茯苓,每次二人相遇,李奇都會用打量一件商品的目光将她從頭到腳檢視一次,陰陽幾句,背後使了不少絆子。雖然大多數絆子都被她化解掉,可見到李奇,葉茯苓的心裏還是會有一層陰影。
葉茯苓坐在車裏,喃喃自語:“他在這幹什麽?”
“是您讓他來彙報下個月的合作商務。”小王小聲回答。
葉茯苓想起自己現在是紀司南,又想起晚會上她才崩了狗總裁人設的甜美笑容,不想再重蹈覆轍,花了兩分鐘努力沉浸紀司南的角色裏。
她做好了心理準備,推開車門,面無表情大步流星走向路燈下的李奇。
別墅的門安的是指紋鎖,紀司南已經提前告訴好她是哪根手指。葉茯苓也不理李奇,自顧自開了門走進去,李奇一愣随即跟上。
他心裏納悶自己什麽時候得罪了紀總,或者是誰得罪了紀總,讓紀總這樣不高興。
就在他想着的時候,突然聽到一個陰沉的聲音:“李奇,誰讓你先邁右腳進門的?”
李奇:“?”
他的腳還沒落到地上,就傻在那裏,錯愕看着面前的總裁。屋裏的燈沒亮,借着外面的路燈和幽幽月光,他只看到年輕總裁鷹鹫般的目光和緊抿着的嘴唇,心髒像是被一只手抓緊了。
他是真怕紀司南。雖然紀司南年輕,行事光明,但這位總裁的雷霆手段他還是見識過的。
“開玩笑的。”葉茯苓找到了狀态,沒笑,順手按開了燈。
李奇靜默了兩秒,終于把腳落在地上,跟着總裁走進了大廳。他本來心情就不是很放松,當他坐到白色的長條沙發上,面對着靠在沙發裏,正拿着茶杯倒茶的總裁,就更心虛了起來。
“這是下個月的商務。”他從包裏掏出一疊文件,恭敬遞了上去。
葉茯苓慢悠悠喝了一口茶,然後把茶杯放回茶幾上,從李奇手裏接過文件,随意翻看着。
李奇不斷回憶着自己到底是什麽地方開罪了領導,頭上的汗快要滴落下來。
“葉茯苓呢?”
“嗯?”面對總裁突然的提問,李奇一個激靈。他不知道紀司南為什麽偏偏如此關注那個女人,他摳了一下自己的手心,露出僞善的笑容:“我前幾天和您彙報各平臺公會經營情況的時候,向您說過菠蘿美妝主播葉茯苓的事。她在菠蘿平臺公會裏挑起事端,還屢教不改,很多女主播找我反應問題,我總得做些獎懲才能服衆。”
葉茯苓在心底發出一聲嗤笑。她把文件扔到桌子上,文件打在茶幾發出“啪”的一聲。
“她下個月的商務呢?”
“分給別人了。”
“還給她。”葉茯苓的語氣不容置疑。
李奇咽了口唾沫,從嗓子中擠出一個“好”字。他喘着粗氣,用三角眼瞄着自家總裁,表面恭敬,心頭一陣煩躁。
“現在還。”葉茯苓從茶幾上摸出一根筆扔給李奇,看着他不情不願在那幾個商務上做好了标注,心裏升騰起難以言說的爽感。
“李奇。”葉茯苓看他寫完最後一個字,突然開口:“我聽說,你騷擾公司各個平臺的女主播,還拿工會資源壓人?”
李奇手一抖,筆掉在腳下,他又驚又疑,硬要做出一副無辜的神情,顯得既難看又僵硬:“無稽之談,紀總,我能問一句這話是誰說的嗎?是葉茯苓嗎?她這人人品一直有問題,搶資源打壓同公司的主播......”
葉茯苓見他還在拼命解釋,直接打斷了他的話:“你也不必知道是誰說的,下次我再聽到,你就直接收拾東西去財會辦公室領錢走人。”
“...好。”李奇臉色十分難看。
待他垂着頭離開,葉茯苓嘴角上揚。按照她對李奇的了解,這個人睚眦必報,最為自私陰狠,肯定要去質問他猜測的告密者。
她不怕他去質問,反而怕他不問。現在用着葉茯苓身體的,可是如假包換的真總裁。有什麽比讓紀司南看着自己的得力手下撕破僞裝亂吠還爽的事情呢?以後就算換回來,李奇也必會滾出星辰娛樂。
原來這具身體還可以做這麽多事情。葉茯苓好像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頓時有了不少設想。
與此同時,從來都聞不了煙味的紀司南帶着一身煙味,給叼着煙頭的出租車司機掃二維碼付了款,心态在崩毀的節點上。
一路上,他兩次義正言辭提出希望司機掐煙,但全被出租車司機敷衍過去。葉茯苓給他的家庭地址又偏又遠,天那麽黑,他如果翻臉下車就容易被抛在危險地段,他只能捂着鼻子忍了。
紀司南今天受到的委屈,比這一整年受到的都多。
他拿着手機導航,七拐八拐,走進一個小區。這小區簡直超出了他的認知,保安亭裏沒有保安,小區大門沒鎖,管道破裂沒有物業來修,亂七八糟的垃圾和違章私建遍地都是。紀司南深吸一口氣,終于找到七號樓第三棟,他在時亮時不亮的聲控燈下摸出了鑰匙,捅到粘滿小廣告的防盜門鎖眼裏。
身後傳來細碎的聲音,紀司南猛一回頭,突然看到一只肥碩的大耗子從走廊一個雜物堆竄到了另一個雜物堆。
他頭皮發麻,原地緩了好一會兒,把身體側了過來,一半對着門一半時刻注意着雜物堆的動向。
原來昌州市還有這種地方嗎?這樓得有二十多年了吧?
紀司南滿心都是疑惑。葉茯苓雖然不是什麽大網紅,但也有粉絲基礎。平時開直播帶貨,再加上美妝視頻裏插入的廣告,每個月掙得也不是什麽小數目,怎麽會住在這裏?
他從包中掏出一張紙巾,放在門把手上,想着要不要開這道門。若不是葉茯苓千叮咛萬囑咐她還有個弟弟在家,他早就去住酒店了。
都這個點了,她弟弟應該睡了吧?要不然他進去看一下,如果她弟弟睡了,他就悄悄去住個酒店,第二天早上再回來。如果她弟弟沒睡,那...
紀司南還握着門把手權衡利弊,門突然打開一道小縫。
毛茸茸的小腦袋鑽了出來,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望着他。小男孩的五官和葉茯苓有六七分相似,眼睛又黑又亮像兩顆葡萄,臉蛋圓圓鼓鼓,一口小白牙,十分讨喜。
“姐姐,歡迎回家。”小男孩的聲音又嫩又甜。他把一雙拖鞋放到地上,獻寶一般指着飯桌:“沒吃飽吧?我就知道你會餓,給你煮了泡面!”
小客廳裏,木頭桌子上放着一杯冒熱氣的水,還有一個搪瓷小鍋。鍋蓋雖然蓋着,但方便面的香味已經飄了出來,直鑽到鼻子裏。
在一天裏經歷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的紀司南愣了一會兒,他身上的疲勞好像随着番茄湯的香味消散了很多。
他踩着毛絨拖鞋,輕輕嗯了一聲,焦躁的心竟然平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