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風向

邢泱提溜着一盒燕窩和一盒鮮花餅走進派出所,坐班的小警察問:“請問你找誰?”

“趙傳芳阿姨。”邢泱說,“她今天值班嗎?”

“在的,你找她什麽事?”年輕警察問。

“送錦旗。”邢泱開玩笑地說,“感謝她的救命之恩。”

年輕人狐疑地掃他一眼,說:“稍等。”

片刻,趙傳芳走出辦公室,既欣喜又無奈地說:“泱泱,小李是前兩天剛來的新人,你別欺負人家。”

“我沒說錯啊。”邢泱笑眯眯地迎上去,“您不就是救了我的命嗎。”

“哪有那麽誇張。”趙傳芳低頭看向邢泱提的禮盒,“人來就行了,帶什麽東西啊。”

“我姐叫我拿來的。”邢泱把禮盒塞給趙傳芳,“您收着吧,我大老遠提過來怪累的。”

趙傳芳被他一番話氣得直笑:“這話說的,不知道的以為你從市區走過來。”

“開車也累啊。”邢泱撒嬌賣萌一把好手,趙傳芳被他哄得不再推拒禮物,收進辦公桌的櫃子裏。

“吃過飯了嗎?”趙傳芳問,“外面新開了一家火鍋店,說是鮮切牛肉,你不是喜歡吃鮮切的嗎?走,姨請你。”

“好嘞。”邢泱樂颠颠地跟在趙傳芳身後,“阿姨吃什麽保養品了嗎,皮膚這麽好。”

“是嗎?我也覺得我皮膚變好了。”趙傳芳摸摸自己的臉,“我鄰居這幾天不在家,我幫她遛狗,覺得挺開心的。可能是心情好了所以皮膚狀态也好了。”

“那阿姨想養條狗嗎?”邢泱問。

“等我退休了養,明年吧。”趙傳芳說,“我明年五月份退休。”

兩人聊着雜七雜八瑣碎的日常,一直到傍晚五點,邢泱開車回市區。

夕陽下墜,華燈初上,修長的手指搭在方向盤,邢泱踩下剎車,緩緩停在紅綠燈下車隊的最後一位。他很少想起以前的事、小時候的事,仿佛不去想就等于沒發生過,他的身世就能像外界人猜測的那樣,是養尊處優的豪門少爺。

實際上并不是,他是保安和異鄉女子的孩子,他的父親是無名英雄,母親在不知名的遠方。他的名字,邢泱,沒有一個字是他的真實名字。他不姓邢,他的父親叫他泱泱,至于哪個泱,他不清楚。八歲應是上二年級的時候,如果入學早,上三年級也不是不可能,但邢泱只上過一年級。

他的父親來自農村,經濟窘迫,又要照顧幼小的邢泱,不得不找個看大門的工作,省吃儉用攢出書本費供邢泱上學。邢泱上學晚,七歲上一年級,暑假和父親一起看廠房。父親死後,邢泱被小叔接回家養到九歲,他小叔家有兩個孩子,輪不到他回學校讀書。他整天打掃衛生洗衣服做飯,豆丁大的小孩,冬天洗衣服手指生凍瘡,做飯被飛濺的油燎了幾個泡。

邢泱頭也不回地跑出小叔家,和幾個小乞丐一路向北,走走停停,好心的警察将他們送進福利院。邢泱由于長得好看,總被領養走。流浪生活使邢泱變得格外警惕,像頭應激的小狼,誰都無法獲取他的信任,他被領走又被送回來,反複幾次,邢泱幹脆翻牆頭跑出福利院,繼續流浪生活。

直到十二歲,遇到宗政茜,邢泱被收拾得服服帖帖,跑也不敢跑,老老實實坐在書桌前寫數學題。

他永遠不是養尊處優的大少爺,那是他基因裏不存在的東西,他是呼嘯的風,獨行的狼,泥沼中高峻挺拔的喬木。他時常想,如果沒有遇到宗政茜,他會死在奔流的河水還是陰冷的橋下,他的一生該如何譜寫。

每每聽到別人說他背景深厚,資質天成,他都會在心裏冷笑,他只不過是運氣特別差又特別好而已,那些光鮮亮麗的說辭,不過是外人編出來為了安慰自己的懶惰和愚笨罷了。就像奢靡虛僞的娛樂圈,揭開遮羞布露出的那一片片膿包,不是被記者尖酸刻薄的報道挑破,就是被公關鋪天蓋地的通稿擋得嚴嚴實實,再刷幾層大白。

降下車窗,冬天寒涼的風湧進車內,邢泱揉揉眼睛,覺得有些困。手機鈴聲響起,他摁下接聽鍵:“喂,姐。”

“到哪了?”宗政茜問。

“北清路等紅燈。”邢泱說。

“公司沒啥事,不用回來了。”宗政茜說,“你直接去吃飯吧。”

“哦好。”邢泱說。

挂掉電話,邢泱盯着紅燈倒數的數字。一條微信消息溜進他的手機,點開聊天頁面,邵峙行發來一張橘貓的圖片,是他公司樓下吃百家飯的大橘。

【邢泱:我在北清路,等會兒路過望京西,一起吃飯嗎?】

【邵峙行:好啊。】

邢泱唇角勾起一抹笑,路口的顯示牌跳到綠燈,他發動汽車起步,撇去剛剛多愁善感的無用情緒,找點樂子。

到達産業園23號樓,邵峙行還沒下來,胖橘一扭一扭地走到邢泱腳旁坐下,眼巴巴地瞅着他。

邢泱攤手:“我沒有吃的。”

橘貓失落地低頭,左聞聞右嗅嗅,抖抖胡須,喵了一聲,沒趣地趴下不理邢泱了。

“咚咚咚”的腳步聲,邵峙行提着一個黑色背包走出來,看見邢泱便眉眼柔和地笑:“我想吃麻辣香鍋。”

“好。”邢泱說,他拉開車門坐進去,擰鑰匙發動汽車。

“你話變少了。”邵峙行說,“累了嗎?”

“有點困。”邢泱打個哈欠,“你今晚加班嗎?”

“加,要跟一個新聞。”邵峙行說,“我帶了相機和電腦。”

邢泱着實困倦,随便在路邊找到一家麻辣香鍋的店面,邵峙行端着塑料盆選配菜,邢泱坐在餐桌旁眯着眼睛休息。

邵峙行餘光掃到邢泱,覺得對方和樓下那只橘黃老貓相似,高興時極盡殷勤讨好,不高興便流露出細微的傲慢和涼薄,倒也真實。

沒有人能做到十全十美,邵峙行恰恰覺得邢泱這樣的性格符合他的預期。

吃飯的時候,邢泱問:“你有親近的朋友嗎?”

“有幾個,不算親近。”邵峙行說,“有個發小,小時候一起上小學初中,高中也聯系,他去南方上大學,在廣州,後面留廣州工作,就沒有消息了。”

“你在天津上大學,沒有幾個玩得好的同學嗎?”邢泱問。

邵峙行哂笑:“有是有,但我不好意思麻煩他們,大家都是做新聞的,哪能因為我的事賠上別人的飯碗。”

“也是,你遇到的事,通天的人脈才能勉強頂住。”邢泱說,“不是人人都有這層關系的。”他本就困,說話變得率直,不再拐彎抹角顧忌邵峙行的面子,“我幫一幫你,卻不能幫太多,免得萬一哪天我出事,再把你牽扯進去。”

“別瞎說,你能出什麽事。”邵峙行說。

邢泱抿一口白水,說:“你剛入行,不清楚這裏面水多深,前幾年世家大戶中為首的謝家幺子,費盡心思捧了個影帝,專門注冊個工作室替人擋災。這都是說不準的事情,誰知道哪天上頭一拍腦袋,暗搓搓下個禁令,不得撺掇挑撥輿情,左右風向之類的,咱倆都得滾蛋。”

“滾蛋就滾蛋呗,不是說好了嗎,我去賣烤紅薯,給你留個賣炸串的地方。”邵峙行說。

邢泱無語地看着他,半晌,跟着笑起來:“行啊,就當我杞人憂天了。以後還得仰仗邵老板。”

“吃飯,你少拿我開涮。”邵峙行耳尖微熱,撇過頭不接他的話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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