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生日

大年三十,洋洋灑灑飄起了小雪,鹽似的雪沒什麽存在感,穿黑衣服才能看到幾粒白色,碰一下便化開。

邢泱仰頭站在辦公樓下,像個好奇的孩子,尋找雪究竟從哪兒來。

“進去啊,喝風呢?”範珊珊拍了一下邢泱的後背,她搓搓手,“太冷了,快跑。”說完一溜煙跑進辦公樓,站在門口的暖風機下朝邢泱招手。

邢泱彎彎眼睛,大踏步走向範珊珊:“今天最後一天上班,明天就休息了。”

“是啊,想想就高興。”範珊珊和邢泱并肩站定在電梯門口,摁下上樓鍵,“過年有什麽計劃嗎?”

“原本有,現在沒了。”邢泱說,“在家看電影吃外賣。”

“小可憐兒。”範珊珊從包裏掏出一根棒棒糖,“給。”

邢泱接過糖,撕開糖紙塞進嘴巴:“謝謝珊珊姐。”

“少抽煙,好好一個小帥哥弄得牙黃黃的,不好看。”範珊珊說。

“明年的目标是戒煙。”邢泱說,“珊珊姐監督我。”

範珊珊捏捏邢泱的臉頰:“小壞蛋。”

電梯到達二十層,門打開,邢泱和範珊珊踏進辦公室。

辦公室裏沒人,靜悄悄的,一片昏暗沒有開燈,邢泱說:“難道我記錯了?今天不上班?”

“不可能啊,今天年三十,初一才休息。”範珊珊說,她表情驚訝,眼底卻鋪着一抹了然的笑意,“你去開燈。”

邢泱往右拐,手摸在牆上找開關。

“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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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留神踩爆一個氣球,邢泱愣住,哪兒來的氣球?

頓時燈火通明,一個個或溫柔或明豔的女同事從辦公桌下鑽出來,笑盈盈地說:“泱泱生日快樂!”

宗政茜去外地出差下午回來,生日宴會全權由同事們一手操辦,邢泱桌上堆滿了小禮物以及寫滿祝福字樣的便簽條。

丁千雪說:“茜總訂的蛋糕在茶水間,泱泱快點去切蛋糕,我沒吃早飯。”

“我也是。”

“我也是。”

幾個女同事笑着開玩笑。

“謝謝大家。”邢泱捂心口,壓下隐隐的感動,說,“走啦,一起去看看茜姐訂了多大的蛋糕。”

翻雲工作室一共五十幾號人,宗政茜訂了個九寸的大蛋糕,邢泱手持塑料刀彎着腰切了五十多份,覺得自己腰快斷了。

“感謝壽星。”範珊珊接過最後一塊蛋糕,說,“以前你咋不說你是年三十的生日?我們今年才知道。”

“沒什麽可說的。”邢泱無奈地說,“我不愛記日子,茜姐非要過。”宗政茜在年三十撿到他,那天的故事他很多年都沒有仔細地回憶了。

十三年前的冬天,冷不冷他不記得。快到過年的日子,人們以家庭為單位,踏進商場采購年貨。邢泱那時候不叫邢泱,他只有一個單字“泱”或者“洋”,一起流浪的小乞丐都喚他“泱泱”。

泱泱長得漂亮,腦子靈光,對流浪的小乞丐來說,長得漂亮不是什麽優點,反倒容易被拐賣,但腦子靈光絕對是保命的優點。泱泱将漂亮的小臉用泥灰塗花,換一身看起來舊但不髒的衣服,寬沿兒帽子、肥大的襯衫、洗得泛白的牛仔馬甲、藍牛仔褲和一雙帆布鞋。

泱泱有一雙綠色的眼睛,他站在商場門口專門盯着購買名牌來來往往的富婆,讨巧地笑,幫人拎包,收點零錢買饅頭填飽肚子。

聽起來不可思議的招數,憑借泱泱綠汪汪的眼睛居然攬到幾樁小生意。他打的主意當然不止那麽簡單,賣苦力賺錢,一聽就不是泱泱的風格,他想着多積攢些口碑,最後找個冤大頭撈一筆大的。這些富婆身上的任何一件首飾,轉手賣掉就夠他吃一個月,他只需要多賣乖讨巧,接近一個看起來好騙好欺負的年輕女人。

第一次他成功了,偷到一個Gi的包,人心不足蛇吞象,他沒有滿足于只偷一個包,他想多囤幾個一起賣掉。

第二次他換了個偏遠的商場,貫徹上一次的套路,先幫幾個富婆拎包,然後找機會下手。

結果好死不死,他踢到了鐵板,宗政茜看上去溫溫柔柔,動起手能打三個泱泱。

宗政茜一個箭步追上泱泱,拽着他的領口摁倒在地。泱泱第一反應護住腦袋,他滿腦子是大不了進派出所蹲幾天,反正他年紀小,警察拿他也沒什麽辦法。

然而宗政茜不給他進局子的機會,她單手拎着泱泱丢進汽車後備箱,泱泱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個富婆不會有什麽特殊愛好吧?!

宗政茜描述她撿到邢泱的那一晚,十二歲的小男孩眼珠瞪得像銅鈴,一副生無可戀要跳河的表情,可愛極了。

這個富婆果然有不為人知的隐秘癖好,泱泱握緊褲腰帶站在浴缸中。

“脫掉。”宗政茜說。

“不要。”泱泱守住自己最後的尊嚴。

“不脫也行,你自己洗幹淨。”宗政茜說,“窗戶我已經鎖好了,你哪兒都別想跑。”

“我錯了,我再也不偷了。”泱泱可憐兮兮地低頭,“我再多賠給你一個包,你放我走好不好?”

“不好。”宗政茜笑着說,“洗幹淨,我在外面等你。”

迫于淫威,泱泱不得不洗幹淨臉,穿上宗政茜在商場現買的小睡衣。這個脾氣古怪的女人居然買了個印着圓胖柴犬頭的睡衣,和一雙裝飾柯基耳朵的毛絨拖鞋。

“真可愛。”宗政茜對小乞丐上下其手,捏捏臉頰揪揪耳朵揉揉腦袋,“過兩天帶你去辦手續。”

“什麽手續?”泱泱警惕地問。

“進我家戶口本。”宗政茜說,“我的包很貴的,你必須以身相抵。”

“我把包還給你了!”泱泱據理力争,“而且我說了我可以再賠你一個包。”

“我像缺錢的人嗎?”宗政茜狡猾地說,“我指的是精神損失。”

宗政茜那年二十六歲,上頭有兩個哥哥,她是堅定地不婚主義者,并且十分讨厭小孩,但她想領養個半大孩子在身邊。就在宗政茜說服父母和哥哥,準備去福利院挑選小孩的時候,正好遇到泱泱,長相漂亮活潑好動小狼似的少年。

戶口本上的泱泱全名邢泱,随宗政茜母親的姓,稱呼宗政茜為姐。

在邢泱心裏,宗政茜更像他的母親,逼他學習,教他做人,給他關愛。

“發什麽呆?”範珊珊拍拍邢泱,“茜總回來了。”

邢泱猛地回神,看向辦公室門口,宗政茜恰好跨過門檻,解下圍巾,朝邢泱招手:“泱泱。”

“哎。”邢泱站起身,親親熱熱地湊上去,幫宗政茜拿包和外套,“我想你啦。”

“想我什麽?小白眼狼。”宗政茜說着挽住邢泱的臂彎。

“想你送我什麽禮物。”邢泱嬉皮笑臉地說,“姐送狗尾巴草我都喜歡。”

“那就送你狗尾巴草。”宗政茜從包裏掏出一張名片遞給邢泱,“給你訂了一套新西裝,年初七憑名片領取。”

一套高定西裝少說一兩萬,往多了說十幾萬的也有,宗政茜不差錢,自然要給邢泱最好的。

邢泱推開宗政茜辦公室的門,半躬身做個邀請的手勢:“茜總,您請。”

宗政茜讓邢泱哄得舒坦極了,她說:“幫我接杯咖啡。”

“我的錯我的錯,都怪小的招待不周,竟然沒給茜總備好咖啡。”邢泱麻溜地接過杯子走向咖啡機。

“過年有安排嗎?”宗政茜問。

“沒有。”邢泱說。

“嗯?你之前不是說陪小記者過?”宗政茜問。

“絕交啦。”邢泱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宗政茜說:“你是不是欺負別人了?”

“我冤枉啊。”邢泱誇張地說。

“嚴肅點。”宗政茜問,“到底怎麽回事?”

“……沒什麽大事,我是公關他是記者,早晚散夥。”邢泱端起杯子遞給宗政茜,他表情淡淡,眼中沒有多餘的情緒,浮着一層淺淺的漫不經心,“沒意思,也就那麽回事。”

珍貴與否,也就那麽回事。

邢泱不在意,在他看來,所有的情緒,随着時間流逝,慢慢就淡了。

哪有什麽刻骨銘心的東西,人都是健忘的。

健忘且愚笨,不然怎麽會被公關們用謊言騙得團團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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