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沒有身體怎麽破
何景忱的頭越來越沉。
一罐可樂飲盡, 被他扔進垃圾桶。這麽短的距離,竟也丢歪了。易拉罐碰到垃圾桶又彈開,在地磚上滾了滾, 滾進冰箱和牆壁之間的縫隙。
如果是以前, 何景忱一定會将它取出來丢進垃圾桶,再将地面拖幹淨。
可是他沒多少時間了。
他轉身走出廚房,扶着樓梯扶手,吃力地往二樓去。
阿娅站在沙發邊望着他彎着腰的背影。
“何醫生……”
何景忱的腳步很慢, 似乎要停下來, 卻最終還是繼續往前走,一步一步費力地上了二樓的卧室。
走進性冷淡色調的卧室中,何景忱拉上厚重的遮光窗簾。房間裏一下子暗下來, 如深夜。
他疲憊地倒在床上, 他半睜着眼望着屋頂,慢慢等待着。
他沒有父母親人, 倒也沒什麽挂念。唯一記挂的只有幾個病人。不過這世上心理醫生那麽多, 他們還可以去別的醫生那裏接受治療。
在他很小的時候,父母因為抑郁症自殺。他不懂一個人為什麽要那麽輕易放棄生命。從那以後, 他立志做一個心理醫生,幫助困在黑暗裏的人走出陰霾,勇敢地活下去。
可是沒有想到,他最後竟也走上了這條路。
只為了,見她一眼。而不是隔着時空度日如年。
何景忱慢慢閉上眼睛,唇角噙着一抹解脫的微笑。也許等他醒來,就會見到阿娅真正的樣子。也許他永遠都不會醒來,徹底死去。
不過,他不悔。
Advertisement
意識一點點散去時, 房間的窗戶忽然被推開了,一陣涼風吹進屋內。
何景忱眼睫顫了顫,用殘存的理智努力睜開眼睛,然而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一只有溫度的,可以真實感覺到的手……
何景忱驚在那裏,迷茫不知身在何處。他已經死了嗎?他是不是已經去了另外一個世界,可以見到阿娅了?
心髒撲通撲通地跳躍着。
“何醫生。”
是阿娅的聲音!
何景忱握住阿娅的手腕,想要見見她。
“不不……”阿娅沒有松手,她的聲音裏帶着絲畏懼,“我現在的樣子不好看,不能給何醫生看……”
何景忱聽得出來阿娅聲音裏的小心翼翼和慌張。半晌,他握着阿娅手腕的手慢慢松開了。
“讓我見見你真實的樣子,不管你是什麽樣子都不沒關系。”何景忱彎唇,聲音溫柔。
能夠感受到真實的她,已然是他今日賭注的贏家。
阿娅抿抿唇,有些沮喪。
真實的樣子?除了一張雕完的嘴巴,她的五官還沒齊全,哪裏有真實的樣子。
“不,不好……”她緩緩搖頭。
“好,我不逼你!”何景忱握住阿娅的手腕,語氣焦急,“只要你別走……”
“可是天亮我就要走啦。”
何景忱心裏一陣鑽心的疼痛。他想阻止,卻發現不知道怎麽阻止,唯有更加用力地握緊阿娅的手腕,竭盡全力地做些無畏的挽留。
阿娅又翹着唇角笑了起來。她說:“何醫生,興許以後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呀。”
她輕飄飄的一句話,帶着些玩笑的意味,卻在何景忱心裏生了根,待一場春雨将會慢慢發芽生長。
阿娅握着何景忱的領帶,蒙上了他的眼睛。她俯下身來,隔着領帶在何景忱的眼睛上輕輕落下一吻。然後她手指下移,撫過他的喉結,慢慢一顆顆解開他的襯衫扣子。
安靜的房間內,何景忱想起無數影視劇中女鬼吸取人類陽氣的故事。很快,他由被動變主動。
命給她,又何妨。
房間不再安靜,逐漸有了歡愉之音。
雙修訣從阿娅口中念出,源源不斷的靈力從何景忱身體裏吸出來。這麽多的靈力讓阿娅頭一次有了愧疚之感。
阿娅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沾染了很多人類的情感,那些她本不懂的七情六欲,也在她的腦海中逐漸有了輪廓。
懶懶冷眼瞥着室內旖-旎,仿若不見。他的目光凝聚在何景忱身上浮現出來的古印紋路。确切的說,是五分之一藏着上古神器的地圖。
阿娅懶倦地偎在何景忱身邊睡着了。聽着她軟軟的呼吸聲,何景忱擡手搭在蒙眼的領帶上,猶豫着想要将領帶扯開。他迫切地想要看看阿娅的樣子。可是猶豫了很久,他終究還是沒有扯開領帶。
她不希望他看見她的樣子,他便不去看。他不想做讓她不高興的事情,即使她不知道。
阿娅半睡半醒。懶倦也是因為在努力消化從何景忱身上吸來的靈力。當她将這些靈力的最後一縷吸收,忽然間一陣天旋地轉。她努力睜大了眼睛,卻什麽也看不見。面前一片白花花霧蒙蒙的。
意識到這可能是要穿越到另外一個世界了,阿娅急急呼喊:“懶懶?懶懶?”
她不想這麽輕易離開,她還沒有跟何醫生告別!何醫生醒來發現她不見了,他要多着急呀!
“懶懶!”
懶懶并沒有回應她。她覺得自己的身子在不停地向下墜去,墜向無邊無際的黑暗深處。她想要掙紮,想要抗拒。可是她什麽都做不了。
她忽然極其讨厭這種身不由己的感覺。
也是頭一次,她開始渴望力量——打破一切的力量。
她向來愛笑的眼睛耀耀明輝,一片堅決。
從前,她對靈氣所有的渴望只是雕一個自己。她不想再回到妖山被風捉弄的日子,也不想沒有身體。
她不知道是不是在人間待了太久,無憂的她逐漸沾染上了人類的七情六欲。像有什麽深埋在她體內的東西在蠢蠢欲動。
阿娅努力掙紮的手慢慢停下來,由虛握逐漸攥緊了拳。唯有這樣,才能握住她為數不多的力量。
一抹金色的流光在她眉心一閃而過,緊接着又很快消失而去。
無邊的漩渦中,阿娅的意識在慢慢散去。在一片白花花霧蒙蒙的界宇間,她抱膝蜷縮着,文靜乖巧地睡着了。
她好像只是睡了一覺而已。
再次蘇醒前,耳邊傳來懶懶的聲音。
“小蒲妖。下個世界的妖界尊者在等着你。他叫袁正柯。你很快就會遇到他。唔,下個世界我不能陪你一起了。提前恭喜你從妖界尊者體內吸滿足夠靈力擁有屬于自己的身體。”
“不陪我一起了?你去哪兒?”阿娅坐起來,朝着聲音的方向望去。然而她連懶懶的身影都沒有看見。
也不知道是不是阿娅的錯覺,她總覺得懶懶的語氣有些奇怪。
懶懶沒有回答她。
“懶懶?”
阿娅一連喊了他幾聲,都沒有回應。又一陣的天旋地轉之後,她已然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耳邊傳來咿咿呀呀的唱詞,和人們的歡笑聲。
阿娅迷茫地睜開眼睛,霓虹燈閃爍,一片觥籌交錯。
“雲鴉姐,袁少爺喊你過去一趟。”
阿娅回過神來,從沙發起身。她剛剛過來,還沒有吸收原主的記憶,可是身體已經憑着本能地邁開步子。
這身體知道要去哪裏見袁少爺。
大量屬于原主的記憶沖進她的腦海,阿娅的頭有一點疼。走了沒多久,她聽見遠處起了争執。
她好奇地望過去,廳內彩色的燈光浮動,看不真切。
“砰——”
一聲木倉響,讓整個舞廳內驚呼不斷。穿着旗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們花容失色,抱頭四竄。就連那些身穿西裝的體面男人們也開始慌亂躲避。
阿娅也想跟着人群躲避。可是前方的人群散開,阿娅便看見了開木倉的那個人。
阿娅僵在原地。
“時野?”
她不可思議地望着舉着木倉的時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鮮血從他的額角流下來,順着棱角分明的臉頰淌進黑色的衣領。
他比上個世界的時野消瘦了許多,氣質也有很大的不同。沒有上個世界裏時野的潇灑放浪,多了幾分狠厲。
他受傷了。
他一邊舉着木倉對着廳內的人,一邊往外退。
阿娅猶豫了一下,逆着慌亂的人群費力追出去。
她剛趕到門口,舞廳內不停變化色彩的燈光忽然變成了一道白光照在了門口。白光不經意間掃過一個人。
可只是這麽一秒的燈光停留,讓阿娅看見了另外一個熟人。
“何醫生?”
阿娅呆呆站在燈光裏,整個人都懵了。
不對,不對勁。
究竟是怎麽回事?她為什麽會在這個世界遇到上個世界的兩位尊者?如果只是恰巧長相相似,也一定不會那麽巧兩位上個世界的尊者在這個世界都有那麽相似的人!
如果說眼前的時野比上個世界的時野略有消瘦,可何醫生分明一點沒變。他站在昏暗的街道,幹淨而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