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尤物
原主的媽媽很有眼力見地找了個借口, 拐着個菜籃子出門去了,留給兩個人單獨說話的機會。
“什麽事情?關于正柯的嗎?”阿娅一邊詢問,一邊打量着面前的何淨塵。她的目光清淩淩的, 只是這份清淩淩中帶着一道若有似無的遙遠感。她望着何淨塵, 也是透過他的眼睛去看前一世的何醫生。
她慢慢的、輾轉地去分辨這兩個人的相似與不同。
只是被她這樣瞧着,何淨塵有些不自在。他很早之前就知道袁正柯養了個歌女。歌女的身份,總是難免為一個人貼上标簽。可是眼前的雲鴉和他想象得不太一樣。他以前也曾遠遠看見過舞臺上的雲鴉。可如今離得近了,望進她的眼底, 尤其是她也在含笑望着他的時候, 何淨塵不得不承認自己被驚豔到了。雲鴉的漂亮是毋庸置疑的,哪怕是之前遠遠望了一眼就知道她的漂亮是令人終生難忘的。可是他想不到一個歌女的眼睛會這樣幹淨。
對,就是幹淨。很純粹的一種幹淨。
就算她眉眼含笑時, 輕輕勾勒了幾分媚, 也掩不住那種本質上的別樣純粹。
這樣的一雙眼睛不僅幹淨的不像一個歌女,甚至不像塵世人。
何淨塵想起雲鴉的身世背景, 他恍惚覺得自己今天過來似乎有些冒失。
“何先生?”阿娅輕喚。聲音輕輕淺淺的。
何淨塵警覺自己的失神, 立刻別開兩人對視的目光,輕咳一聲, 說道:“今日過來的确冒昧,我是希望……”
何淨塵忽然停住了。
阿娅向前走了一步,随意拉開木椅坐下,擡起一條腿優雅地疊在另一條腿上。長旗袍輕輕下滑,自然而然地露出皙白的長腿。
纖細皙白的長腿出現在視線裏,垂目的何淨塵再一次別開視線,越發覺得不自在。
阿娅徑自倒了一杯桌上的涼茶,喝了一口。茶水早就涼了,她蹙起眉咳嗽了一聲, 才開口:“何先生是想說我身份低微,不該有非分之想,更不應該打擾到正柯和他家人的關系是嗎?”
“不是。”
大抵是“身份低微”這個詞,讓何淨塵下意識地想反駁,他擡頭,再次對上阿娅溫溫柔柔的目光。她還是那樣,眉眼間帶着淺淺的笑,不曾因為自己說的話而産生任何的情緒波動,好像只是在陳述事實。
Advertisement
阿娅卻別開臉,嬌手掩口,又輕咳了幾聲。
何淨塵這才發現阿娅的聲音有些沙啞,似乎不是她在舞臺上唱歌那樣清明的聲線。
是染了風寒嗎?
他眼看着阿娅又倒了一杯涼茶來喝,很想說她嗓子不舒服不應該喝涼茶。他甚至有一種沖動,想要去幫她燒一壺熱水。
可是理智告訴他,他不能。
阿娅用茶杯蓋輕輕撥着茶杯裏的粗制涼茶,不緊不慢地開口:“何先生多慮了,我和正柯的關系裏,主動權完全在他那裏。他想要我怎麽樣我就只能怎麽樣。”
茶杯蓋和茶杯口一次次輕碰,聲音低又清脆。
“是那位江小姐托何先生過來的嗎?正柯對我不過是一時興起玩玩罷了。他想結婚了自然會把我踹開,影響不到未來的袁家少奶奶。”
何淨塵慢慢皺起眉。
他重新細細瞧着面前的雲鴉,聽着她用雲淡風輕的語氣說着輕賤自己的話。
他心裏忽然覺得很悶。
這樣幹淨通透的姑娘,不該遭遇這樣的世道。他默默又恨起這不夠平安順遂百姓和樂的年歲。
“砰——”
一聲巨響,讓兩個人都吓了一跳。
阿娅回過神來,立刻起身穿過狹小的過道往裏面小跑。
何淨塵猶豫了一下,規矩地立在原地沒跟過去。
“何先生,可以過來幫下忙嗎?”
直到阿娅這麽問了,何淨塵才趕忙往裏面走。
阿娅蹲在地上,想要扶一個男人起身。顯然她力氣不夠,這才喊何淨塵來幫忙。何淨塵立刻上前搭了把手,把摔到地上的男人抱回床上去。他剛收回手,對上男人及其不善意的目光。
男人幹瘦,身上一股很濃的藥味兒。
這是原主的哥哥——雲城。
曾經嗜賭如命,賭的家裏一貧如洗,賭得父親一把年紀去外地做苦工賺錢,賭得妹妹無奈去舞廳做歌女賺錢幫忙還債,也賭得自己被打斷了腿。
阿娅懶得理雲城,對何淨塵道了謝,直接往外走。
何淨塵跟在阿娅的身後往外走。
阿娅忽然停下腳步,略略回頭去看何淨塵,眼尾染上幾分驚訝地詢問:“何先生今日過來是為了好兄弟的未來。我這裏的情況你也看見了。要不你幫兄弟幫到底,替他包養了我,那我就離他遠遠的不再破壞他和他家人的關系。如何?”
何淨塵愣住了。還沒來得及說話,阿娅眨了眨眼,輕笑出聲:“玩笑話,何先生別當真。”
望着阿娅施施然走遠的背影,何淨塵沉默了片刻,跟着走出去。
阿娅停在桌邊,一邊為自己又倒了杯涼茶喝,一邊随意詢問:“何先生要喝茶嗎?不過是涼茶,茶葉也差得很。不太好喝。”
她嗓子不舒服,喝點東西嗓子會舒服些。也顧不得茶水涼不涼、差不差了。
何淨塵斟酌了語句:“正柯因為有些原因,和他爸爸的關系鬧得很僵。前些年幾乎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也就最近兩年才好了一些。即使是前些年和他爸爸關系最僵的時候,作為他最好的朋友,我也很清楚他很在意和他爸爸的關系。偏偏,他的性格很喜歡和他爸爸作對……”
“何先生是想說正柯是故意用我氣他爸爸嗎?”阿娅随口問。
何淨塵并不給出答複,而是說:“我今日過來的确又唐突又無禮。我了解了雲鴉小姐的一些情況。如果你有困難的話,債務我可以幫忙還清。而且據我了解,這片地方不是很太平,我可以幫你搬回以前住的地方。再就是……如果你想回去繼續讀書的話,我可以資助你讀完大學,甚至出國留學。”
何淨塵一邊說着,一邊仔細觀察着阿娅的神情,生怕自己的某個措辭會傷了女孩子的自尊心。
分明,他來之前沒有想到會遇到這樣的一個她。
“可是……這些東西,只要我哄得正柯高興,他也都會給我。”阿娅說道。
何淨塵很想說——從我這裏拿,你不需要出賣自己的身體,不需要卑微地去哄男人高興。
可這話太失禮了,他不能說。
他今日過來,一方面是想幫忙緩和袁正柯和他父親的關系。另一方面,何嘗不是想救一救這亂世裏陷入泥沼的女孩子。
他不說,阿娅也知道他是這樣想的。
阿娅笑了笑,略向後退了一步,靠着桌子,看着他開口:“何先生,我想你是真的誤會了。或許何先生覺得我以色侍人。白日裏強顏歡笑,夜裏卻以淚洗面,可憐死了。我卻覺得用身體換來的錢拿的不心虧,至少比平白從你那裏拿錢要自在些。能用身體還上總比還不起的人情要好得多。”
她輕輕轉着手裏的茶杯,慢慢擡眼望向何淨塵。她眸中逐漸添了幾分歌女該有的妩媚,聲線也婉轉起來:“何先生真想幫正柯踢走我這個麻煩,不如包養了我?我也不算太費錢。正好,我也想換個男人跟跟了。”
說完,她嬌嬌地笑。讓聽者覺得她即使是玩笑話,也該死地誘人。
然而阿娅并沒有從何淨塵的臉上看見想看到的表情,反而是一種慌亂的神情。
阿娅順着何淨塵的目光,轉過頭,從窗戶望向院門口。
“糟糕,想跳槽被現任金主聽見了呢……”阿娅小聲念叨了句。
她聲音不大,黑着臉站在院門口的袁正柯聽不清,可是何淨塵卻聽得一清二楚。何淨塵的目光中明顯浮現一絲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