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如果沒有
一大清早，甘維便聽到街上轟轟隆隆地響，這幾日甘維一直處于草木皆兵的狀态，外頭走路聲的響動都能教他以為是要拿他問罪的兵爺們的腳步聲。今日外頭動靜兒尤其地大，甘維小心翼翼地開了門，瞧見鄰裏街坊都聚在一起議論，城東發生大事了！
甘維沒細聽什麽大事，回到官舍裏一頓傻坐，忽然他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梅掌櫃.......梅掌櫃的那處宅子可不就在城東南大街上，大隊兵馬調動，那邊可真是發生不得了的大事了，再來個殃及池魚，就不可想象了呀！！！
披了衣裳，連吳岢都沒來得及喊，就往城南沖了過去。
唉！你這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呆子趕過去除了送死還能作甚？！一見到馬蹄子腿腳就挪不動，一聽到官爺大吼你就想跪下去，你既不是武功蓋世，又沒有一口尖牙燦舌，好好地呆着不行麽？！
你那時候沒有思考的能力，你遇到大事兒你就把所有的顧及都抛開了，管誰說你閑話，管誰在天上瞅着你，你從裕磬大街往東邊跑的時候，一般喘着大氣，肺部撕扯，眼神發花，可是你就是在腦海中清清楚楚地看明白了這八年街角邊，樓閣上，寶器行前的那個人影兒，掌櫃那樣兒的才情樣貌那樣的風流倜傥就是為了勾你而來，你就勝在你不開竅的腦袋上。
梅掌櫃就像一片冬雪裏盛開的豔梅，你奔波至于偶爾會小心翼翼地望上一眼，卻從來沒想到去碰它一下。
或許現在你依然不知道你為什麽這樣做，你想這樣狼狽地過去，那麽你就去吧！！
可誰知道這一趟，從城北到城東，教你足足跑了八年。
這八年你在城裏找一個叫梅掌櫃的人，你甚至不記梅掌櫃的具體名字，也就是在那個清晨他跟你說了一次，可是你那時候心裏只有被催債上門的尴尬惶恐他說什麽你都沒往心裏去。城東南大街的院子在八年前被軍爺毀了，你推門一看到處是血，扶着門框就暈倒了下去。
醒來後聽說，朝廷政變了，趙宰衡連夜兵臨司農府未搜到人，反而被另一股兵馬圍住，可不知道為何趙奉在最後關頭被生擒在去城西的路上！！
三年後，西榮軍以及兵臨城下逼得吳岢不得不強制脅迫你離開京都，那時候你才知道原來趙奉那大惡人沒死，可是你已經不想去糾結任何關于龐徹關于趙奉的事，你想你已經對得起那孩子，可是還欠着梅掌櫃一屁股債呢，就算那些被你出賣的公子哥兒追上來要将你碎屍萬段，你也得先對掌櫃有個說法。
你壓根就不關心趙奉設了怎樣的計謀，如何在短短三年時間将趙宰衡的老底連鍋端掉，你也不知道，人家根本不叫趙奉，叫赫連姻準！！還有更多的事，一團麻，譬如赫連姻準的母親是趙徵的情人，卻抛棄了大兒子趙奉才嫁給赫連将軍做了妾，做妾也就罷了，居然每日瘋瘋癫癫對着與赫連将軍所生的這個兒子赫連姻準趙奉趙奉地叫着。譬如真正的趙奉其實早就死了，這個含着金湯勺出生的赫連姻準七八歲就被西榮國放在大周趙奉的舅舅家，叛逆，嚣張，離家出走，當過和尚，做過生意，直到他十六歲被趙徵領回京都。這些事兒趙徵都被蒙在鼓裏，梅掌櫃也将它們死死地窩在心裏，你這輩子估計都弄不明白，你到死也沒弄明白！所以你後來才那樣對待他！
你知道又如何呢，因為你畢竟沒有記住梅掌櫃曾經對你講，他叫梅姻準......。
後來，戰亂、幹旱、瘟疫一并襲來，你和吳岢在難民群裏流浪，實在沒東西吃的時候，你好像又成了二十幾年前在松霧崖吼叫的那個“它”，只不過這回，你有個堅固的想頭，你想等着有一天，掌櫃站在你面前問你：“餓了嗎？”
為了這句話，面對起義軍的将領時，你彎曲的背脊忽而就挺直了，你讀過書，成篇累牍，連博士都得卷鋪蓋回家，将領問你參軍嗎，你毫不畏縮地點頭，梅掌櫃如果見到你能這樣勇敢，或許...或許他就不會搬離官舍去你幫他找的那個安靜地像被世人遺棄的院子，或許，或許他就不會抽出那個帕子說：“我想看看以前，以前我們厮守過的時候，你來我身體裏吧！”那抹魂終于得逞嘆了一口氣道：“沒有我，你們這輩子，下輩子就全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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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長需要時間，哼！你成長了，也錯過了！真實的世界裏沒有那麽多的剛剛好。
兵法詭道這些東西成了可以保命的本錢時，你再斯文，再忌諱生死，也不得不搜腸刮肚出謀獻策為了你們這夥人能活到明日，能躲過今冬的暴風雪。
當生存成了唯一的目的，你們百戰百勝。
小西平聚一戰，你以聲東擊西的戰法讓敵人潰敗，得個參軍的虛名。後來，隊伍慢慢壯大，隊伍要的不僅僅是生存了，他們還要名，争利。
柏谷山一戰，這幫子匪軍不聽你的勸，硬要鎮壓起義的周軍幹上，匪軍逃得七零八散，剩下的一股跟着你，也算保住了小命。大雪球被打散成你帶領的這股子小部隊，你不能停下來，一停下來就會被吞沒，你得帶着這幫人繼續滾下去，帶着他們投靠勝算更大的軍隊，贏得更多活下去的可能。
可是後來，發生的一切你壓根想都沒想過！
還是因為那個谶，因為你是原家的子孫，名不正言不順的起義軍推了你做傀儡皇帝，那時候你想，你還得找梅掌櫃，這如何使得，使不得啊！可你沒法兒，祭臺擺在那兒，大刀橫在後頭，他們就看中了你這好欺負的樣子，所以才如此放心地将你捧上去，這時候你想起了幾年前被趙徵捏在手裏才三歲的周撰。
你嘆了一口氣，怎麽說，你也是讀了聖賢書的人，陰謀詭計看得也多，吳岢任了中軍大将軍，你比周撰幸運，有了這個骁勇善戰忠于主人的好奴仆。你也不想讓這幫子打着起義名號實則是一幫子搶糧劫財的土匪平白無故地被正在和大周朝厮殺的西榮軍給滅了。
後來發生的一切，無論是曾經的赫連姻準，梅掌櫃，以及後來找上你們這只叫“”義埠軍”共同抵抗西榮的“趙奉”，他們都沒想過！
你這個傀儡轉正了！
這個過程裏頭缺不了殺伐，缺不了陰謀，你在起義的途中逐漸聚集當初在毫舟任官的親信幕僚，還有曾經在京都認識領地位于大周西北前來投奔的長尋侯魏懷奕，智囊團和親信軍你都有了。三個臭皮匠頂上一個諸葛亮，那些耀武揚威的武将哪裏是諸葛亮的對手，能收服地你不計前嫌，哪怕他曾經砍了你一刀你也一并原官原職地收用，不能收服地你就交給張來，曾經這個在毫舟當縣主簿的笑面書生，他能替你處理地妥妥的，殺人不見血是他的看家本領！
這過程的曲折你不想去回想，從檢舉趙奉之後你再沒有被那孩子糾纏做噩夢，可是從你參軍後，有無數個人來糾纏你，找你要命！
唯亭大将軍勸你：“古來征戰自當如此，将軍不要多想！”
後來你手下三十萬人馬勸你：“請原将軍稱帝！”
那時候你已經不叫甘維了，你叫原從來，二百年前因為一句谶語被大周帝王迫害的傳奇家族，據說原家的後人，文能蓋世，武能無敵！
這樣神話般的家族在這些凡夫俗子的眼中是一種至高無上的信仰和膜拜，他們甚至不在乎你其實是一名女子。也正因為你是一名女子，從軍，打仗，出謀劃策，運籌帷幄，他們更覺得你卓爾不群，并非池中之物——好像你就是為拯救這個亂世而活！！
其實只有你自己知道，你只不過還是惦記着...官舍裏的那段日子，你是為了一口吃食還舍不得自己這條小命，你還幻想着幾卷薄書和半畝方塘，只不過這回沒有婢女，沒有那孩子，還缺了一個梅掌櫃。
為了保命，從軍，當傀儡，逃亡，觀望投靠，為了不被排擠殺死，你學會拉攏自己的親信，扶持自己人的勢力，命運讓你離那些生活推得越來越遠，遠到你現在都回憶不出來那三菜一湯的滋味了。
哈！就是因為谶語裏：“原氏第百七十後人從來二十三歲不死，比取周而代之！”
你頭頂三旋，更被傳為真龍下凡，一步步地走向權力巅峰。
等你再回到滿目蒼夷的京都，已經跨越整整八個年頭，坐在金龍起舞富麗堂皇的大殿上，你終于發覺，梅掌櫃找不回來了。甚至你和八年前的那些人，你害怕的，忌憚的，覺得溫暖的，都通通沒有了！
不，還有一個！趙奉！
如果不是他，你想你成不了今天這境地。如果不是當初你親吻那孩子的額頭被趙奉當場抓住，如果不是你被那孩子狠狠地推開在地，眼神驚恐地道：“你竟是這樣的人！”如果你沒有看見那孩子逃走，和像對梅掌櫃一樣嗫嚅道：“我...我不是那樣的人。”你也成不了今天這樣的你。
掌櫃的狠狠咬你的時候你沒有推開，那時候你看見掌櫃眼裏一閃而過的吃驚，你多怕他又重複那句話——你竟是這樣的人！
哪樣的人？兔兒爺，斷袖？哈！這分明是男人的事兒，他居然來背這些罵名，自己還搞不清楚狀況地背負着，從來不會理直氣壯地還口：“我是女人！”
是女人你就更不要臉了！那孩子教你寫字的手你摸過，梅掌櫃洗澡你看過，領着朝廷的俸祿，穿着男人的衣袍，是女人你就該天理不容，早早被雷劈死了！
龐徹為了他那點可以把你捆在身邊一輩子的私心把你養成了一個這樣不男不女，連性別都分不清，連喜歡也不敢說的人，可又是龐徹讓你活着，給你吃給你穿，讓你站起來，像個人樣兒！
龐徹對你有恩，你不怪；那孩子那樣單純，你也不會怪；梅掌櫃？你有資格嗎？！
于是你把你所有的怒氣都發洩在趙奉身上了，你能囚禁了他十年，冬去春往，燕子來時，你也會隔三差五地站在冷宮外頭發呆，你多想問一問他，“你有沒有聽說過梅掌櫃？”可是你沒能張口，你害怕他哈地一笑道：“就是那個寶器行的掌櫃麽！早死了！”
你耗盡人力物力尋找梅掌櫃的時候，時光就這麽狡猾地匆匆溜走。
在你四十二歲這年早晨，趙奉死亡的消息傳來，你還沒來得及穿鞋，沒等到讓宮女給你束發梳洗就趕了過去，這十年的時光已經讓你潛移默化地察覺到他是一個朋友了，一個老朋友。
他死的時候手裏捏着一方帕子，上頭盛開着豔麗繁茂到妖異的梅花，更讓你生死不能的是那張臉，一半是趙奉，一半是梅掌櫃，不管是趙奉，還是梅姻準，這十八年的煎熬和情思的折磨已經讓那張臉風華不再，形容枯槁，可你就是認出來了這兩個人，你走上前去，撫摸那張臉，你想問這一切都是為什麽？！為什麽？！！
你死都不知道。因為三千年裏，十六生十六世，你們都是這樣結局的！
那方帕子，讓他能夠幸運地在每一世的宇宙洪荒和人海茫茫中都找到你，也是因為那方帕子，他注定卻無法與你厮守。
那是塊很了不得的帕子，織女要花九千年才織出來的那樣的一小塊，王母等了幾萬年才湊夠要做出一套衣裳，後來衣裳做了出來，美麗無雙，可王母沒來得及穿上，就被一個小妖割破了一塊！！怎麽能善罷甘休！
最後，讓三界衆生吃驚的是，那塊布留在了那妖的手裏。
那塊從天生仙宮裏被他偷偷撕下來想保你冰冷軀體不腐不爛的一塊破布是用他三千年的孤苦來換的，閻王要搶走你冰冷的屍體和你凝聚在身上的魂魄，月老要你和其他人結上紅絲線，他只是一個小小的梅花妖，用他的軀體給仙人做了藥引才換來你們這樣生死不能的糾纏，再用你們糾纏沒有後果的孤苦換來王母的心寬，再多的譬如白頭偕老，譬如兒孫滿堂，他求不到。
你們不能相守，或者他死在你手裏，或者你死在他手裏，否則你們便不能入六道輪回，永遠只做不認得彼此的孤魂野鬼！
他找到那段回憶之前拼命地想讓你這個呆子開竅，可當他找到回憶之後，又寧願你不開竅，他在冷宮裏的十年一直在想，他忍不住親你的那次，你那呆住的樣子和傻了吧唧的問話看來是分毫沒有把他放在心上。
也就是那晚，他最失落空虛的時候，那縷孤魂鑽到他的身體裏，讓他想起了三千年前的這個約定，叫他心灰意冷地走上了不歸路，他想，下輩子，下輩子一定能搶在那某孤魂找到他之前教你把他放在心裏，可是這樣一發誓之後，他又扇了自己幾巴掌，因為這些輪回的規則你一點都不知曉，如果你把他放在心裏，還是要被他抛棄，然後你們會遭天譴，這輩子，下輩子想都沒得想！
三千年的這些苦讓折損了他千年的道行，教他棄了豔澧芳香的本體，變成一幅凡人軀殼，帶着那塊破布，為了找你，守你，再抛棄你！他唯一能夠欣慰的是，每一回，都能趕在他還未走進你心裏時就知道了那殘忍的規則。
佛說因果報應，這就是你們兩人的報應。
如果那一世，你再聰明一點地想到，梅就是應該孤苦無依被雪冰凍，如果那一世，你沒有在狂風中往下多看一眼，如果那一世你沒有慢吞吞地掉隊......
一大清早，甘維便聽到街上轟轟隆隆地響，這幾日甘維一直處于草木皆兵的狀态，外頭走路聲的響動都能教他以為是要拿他問罪的兵爺們的腳步聲。今日外頭動靜兒尤其地大，甘維小心翼翼地開了門，瞧見鄰裏街坊都聚在一起議論，城東發生大事了！
甘維沒細聽什麽大事，回到官舍裏一頓傻坐，忽然他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梅掌櫃.......梅掌櫃的那處宅子可不就在城東南大街上，大隊兵馬調動，那邊可真是發生不得了的大事了，再來個殃及池魚，就不可想象了呀！！！
披了衣裳，連吳岢都沒來得及喊，就往城南沖了過去。
唉！你這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呆子趕過去除了送死還能作甚？！一見到馬蹄子腿腳就挪不動，一聽到官爺大吼你就想跪下去，你既不是武功蓋世，又沒有一口尖牙燦舌，好好地呆着不行麽？！
你那時候沒有思考的能力，你遇到大事兒你就把所有的顧及都抛開了，管誰說你閑話，管誰在天上瞅着你，你從裕磬大街往東邊跑的時候，一般喘着大氣，肺部撕扯，眼神發花，可是你就是在腦海中清清楚楚地看明白了這八年街角邊，樓閣上，寶器行前的那個人影兒，掌櫃那樣兒的才情樣貌那樣的風流倜傥就是為了勾你而來，你就勝在你不開竅的腦袋上。
梅掌櫃就像一片冬雪裏盛開的豔梅，你奔波至于偶爾會小心翼翼地望上一眼，卻從來沒想到去碰它一下。
或許現在你依然不知道你為什麽這樣做，你想這樣狼狽地過去，那麽你就去吧！！
可誰知道這一趟，從城北到城東，教你足足跑了八年。
這八年你在城裏找一個叫梅掌櫃的人，你甚至不記梅掌櫃的具體名字，也就是在那個清晨他跟你說了一次，可是你那時候心裏只有被催債上門的尴尬惶恐他說什麽你都沒往心裏去。城東南大街的院子在八年前被軍爺毀了，你推門一看到處是血，扶着門框就暈倒了下去。
醒來後聽說，朝廷政變了，趙宰衡連夜兵臨司農府未搜到人，反而被另一股兵馬圍住，可不知道為何趙奉在最後關頭被生擒在去城西的路上！！
三年後，西榮軍以及兵臨城下逼得吳岢不得不強制脅迫你離開京都，那時候你才知道原來趙奉那大惡人沒死，可是你已經不想去糾結任何關于龐徹關于趙奉的事，你想你已經對得起那孩子，可是還欠着梅掌櫃一屁股債呢，就算那些被你出賣的公子哥兒追上來要将你碎屍萬段，你也得先對掌櫃有個說法。
你壓根就不關心趙奉設了怎樣的計謀，如何在短短三年時間将趙宰衡的老底連鍋端掉，你也不知道，人家根本不叫趙奉，叫赫連姻準！！還有更多的事，一團麻，譬如赫連姻準的母親是趙徵的情人，卻抛棄了大兒子趙奉才嫁給赫連将軍做了妾，做妾也就罷了，居然每日瘋瘋癫癫對着與赫連将軍所生的這個兒子赫連姻準趙奉趙奉地叫着。譬如真正的趙奉其實早就死了，這個含着金湯勺出生的赫連姻準七八歲就被西榮國放在大周趙奉的舅舅家，叛逆，嚣張，離家出走，當過和尚，做過生意，直到他十六歲被趙徵領回京都。這些事兒趙徵都被蒙在鼓裏，梅掌櫃也将它們死死地窩在心裏，你這輩子估計都弄不明白，你到死也沒弄明白！所以你後來才那樣對待他！
你知道又如何呢，因為你畢竟沒有記住梅掌櫃曾經對你講，他叫梅姻準......。
後來，戰亂、幹旱、瘟疫一并襲來，你和吳岢在難民群裏流浪，實在沒東西吃的時候，你好像又成了二十幾年前在松霧崖吼叫的那個“它”，只不過這回，你有個堅固的想頭，你想等着有一天，掌櫃站在你面前問你：“餓了嗎？”
為了這句話，面對起義軍的将領時，你彎曲的背脊忽而就挺直了，你讀過書，成篇累牍，連博士都得卷鋪蓋回家，将領問你參軍嗎，你毫不畏縮地點頭，梅掌櫃如果見到你能這樣勇敢，或許...或許他就不會搬離官舍去你幫他找的那個安靜地像被世人遺棄的院子，或許，或許他就不會抽出那個帕子說：“我想看看以前，以前我們厮守過的時候，你來我身體裏吧！”那抹魂終于得逞嘆了一口氣道：“沒有我，你們這輩子，下輩子就全完啦！”
成長需要時間，哼！你成長了，也錯過了！真實的世界裏沒有那麽多的剛剛好。
兵法詭道這些東西成了可以保命的本錢時，你再斯文，再忌諱生死，也不得不搜腸刮肚出謀獻策為了你們這夥人能活到明日，能躲過今冬的暴風雪。
當生存成了唯一的目的，你們百戰百勝。
小西平聚一戰，你以聲東擊西的戰法讓敵人潰敗，得個參軍的虛名。後來，隊伍慢慢壯大，隊伍要的不僅僅是生存了，他們還要名，争利。
柏谷山一戰，這幫子匪軍不聽你的勸，硬要鎮壓起義的周軍幹上，匪軍逃得七零八散，剩下的一股跟着你，也算保住了小命。大雪球被打散成你帶領的這股子小部隊，你不能停下來，一停下來就會被吞沒，你得帶着這幫人繼續滾下去，帶着他們投靠勝算更大的軍隊，贏得更多活下去的可能。
可是後來，發生的一切你壓根想都沒想過！
還是因為那個谶，因為你是原家的子孫，名不正言不順的起義軍推了你做傀儡皇帝，那時候你想，你還得找梅掌櫃，這如何使得，使不得啊！可你沒法兒，祭臺擺在那兒，大刀橫在後頭，他們就看中了你這好欺負的樣子，所以才如此放心地将你捧上去，這時候你想起了幾年前被趙徵捏在手裏才三歲的周撰。
你嘆了一口氣，怎麽說，你也是讀了聖賢書的人，陰謀詭計看得也多，吳岢任了中軍大将軍，你比周撰幸運，有了這個骁勇善戰忠于主人的好奴仆。你也不想讓這幫子打着起義名號實則是一幫子搶糧劫財的土匪平白無故地被正在和大周朝厮殺的西榮軍給滅了。
後來發生的一切，無論是曾經的赫連姻準，梅掌櫃，以及後來找上你們這只叫“”義埠軍”共同抵抗西榮的“趙奉”，他們都沒想過！
你這個傀儡轉正了！
這個過程裏頭缺不了殺伐，缺不了陰謀，你在起義的途中逐漸聚集當初在毫舟任官的親信幕僚，還有曾經在京都認識領地位于大周西北前來投奔的長尋侯魏懷奕，智囊團和親信軍你都有了。三個臭皮匠頂上一個諸葛亮，那些耀武揚威的武将哪裏是諸葛亮的對手，能收服地你不計前嫌，哪怕他曾經砍了你一刀你也一并原官原職地收用，不能收服地你就交給張來，曾經這個在毫舟當縣主簿的笑面書生，他能替你處理地妥妥的，殺人不見血是他的看家本領！
這過程的曲折你不想去回想，從檢舉趙奉之後你再沒有被那孩子糾纏做噩夢，可是從你參軍後，有無數個人來糾纏你，找你要命！
唯亭大将軍勸你：“古來征戰自當如此，将軍不要多想！”
後來你手下三十萬人馬勸你：“請原将軍稱帝！”
那時候你已經不叫甘維了，你叫原從來，二百年前因為一句谶語被大周帝王迫害的傳奇家族，據說原家的後人，文能蓋世，武能無敵！
這樣神話般的家族在這些凡夫俗子的眼中是一種至高無上的信仰和膜拜，他們甚至不在乎你其實是一名女子。也正因為你是一名女子，從軍，打仗，出謀劃策，運籌帷幄，他們更覺得你卓爾不群，并非池中之物——好像你就是為拯救這個亂世而活！！
其實只有你自己知道，你只不過還是惦記着...官舍裏的那段日子，你是為了一口吃食還舍不得自己這條小命，你還幻想着幾卷薄書和半畝方塘，只不過這回沒有婢女，沒有那孩子，還缺了一個梅掌櫃。
為了保命，從軍，當傀儡，逃亡，觀望投靠，為了不被排擠殺死，你學會拉攏自己的親信，扶持自己人的勢力，命運讓你離那些生活推得越來越遠，遠到你現在都回憶不出來那三菜一湯的滋味了。
哈！就是因為谶語裏：“原氏第百七十後人從來二十三歲不死，比取周而代之！”
你頭頂三旋，更被傳為真龍下凡，一步步地走向權力巅峰。
等你再回到滿目蒼夷的京都，已經跨越整整八個年頭，坐在金龍起舞富麗堂皇的大殿上，你終于發覺，梅掌櫃找不回來了。甚至你和八年前的那些人，你害怕的，忌憚的，覺得溫暖的，都通通沒有了！
不，還有一個！趙奉！
如果不是他，你想你成不了今天這境地。如果不是當初你親吻那孩子的額頭被趙奉當場抓住，如果不是你被那孩子狠狠地推開在地，眼神驚恐地道：“你竟是這樣的人！”如果你沒有看見那孩子逃走，和像對梅掌櫃一樣嗫嚅道：“我...我不是那樣的人。”你也成不了今天這樣的你。
掌櫃的狠狠咬你的時候你沒有推開，那時候你看見掌櫃眼裏一閃而過的吃驚，你多怕他又重複那句話——你竟是這樣的人！
哪樣的人？兔兒爺，斷袖？哈！這分明是男人的事兒，他居然來背這些罵名，自己還搞不清楚狀況地背負着，從來不會理直氣壯地還口：“我是女人！”
是女人你就更不要臉了！那孩子教你寫字的手你摸過，梅掌櫃洗澡你看過，領着朝廷的俸祿，穿着男人的衣袍，是女人你就該天理不容，早早被雷劈死了！
龐徹為了他那點可以把你捆在身邊一輩子的私心把你養成了一個這樣不男不女，連性別都分不清，連喜歡也不敢說的人，可又是龐徹讓你活着，給你吃給你穿，讓你站起來，像個人樣兒！
龐徹對你有恩，你不怪；那孩子那樣單純，你也不會怪；梅掌櫃？你有資格嗎？！
于是你把你所有的怒氣都發洩在趙奉身上了，你能囚禁了他十年，冬去春往，燕子來時，你也會隔三差五地站在冷宮外頭發呆，你多想問一問他，“你有沒有聽說過梅掌櫃？”可是你沒能張口，你害怕他哈地一笑道：“就是那個寶器行的掌櫃麽！早死了！”
你耗盡人力物力尋找梅掌櫃的時候，時光就這麽狡猾地匆匆溜走。
在你四十二歲這年早晨，趙奉死亡的消息傳來，你還沒來得及穿鞋，沒等到讓宮女給你束發梳洗就趕了過去，這十年的時光已經讓你潛移默化地察覺到他是一個朋友了，一個老朋友。
他死的時候手裏捏着一方帕子，上頭盛開着豔麗繁茂到妖異的梅花，更讓你生死不能的是那張臉，一半是趙奉，一半是梅掌櫃，不管是趙奉，還是梅姻準，這十八年的煎熬和情思的折磨已經讓那張臉風華不再，形容枯槁，可你就是認出來了這兩個人，你走上前去，撫摸那張臉，你想問這一切都是為什麽？！為什麽？！！
你死都不知道。因為三千年裏，十六生十六世，你們都是這樣結局的！
那方帕子，讓他能夠幸運地在每一世的宇宙洪荒和人海茫茫中都找到你，也是因為那方帕子，他注定卻無法與你厮守。
那是塊很了不得的帕子，織女要花九千年才織出來的那樣的一小塊，王母等了幾萬年才湊夠要做出一套衣裳，後來衣裳做了出來，美麗無雙，可王母沒來得及穿上，就被一個小妖割破了一塊！！怎麽能善罷甘休！
最後，讓三界衆生吃驚的是，那塊布留在了那妖的手裏。
那塊從天生仙宮裏被他偷偷撕下來想保你冰冷軀體不腐不爛的一塊破布是用他三千年的孤苦來換的，閻王要搶走你冰冷的屍體和你凝聚在身上的魂魄，月老要你和其他人結上紅絲線，他只是一個小小的梅花妖，用他的軀體給仙人做了藥引才換來你們這樣生死不能的糾纏，再用你們糾纏沒有後果的孤苦換來王母的心寬，再多的譬如白頭偕老，譬如兒孫滿堂，他求不到。
你們不能相守，或者他死在你手裏，或者你死在他手裏，否則你們便不能入六道輪回，永遠只做不認得彼此的孤魂野鬼！
他找到那段回憶之前拼命地想讓你這個呆子開竅，可當他找到回憶之後，又寧願你不開竅，他在冷宮裏的十年一直在想，他忍不住親你的那次，你那呆住的樣子和傻了吧唧的問話看來是分毫沒有把他放在心上。
也就是那晚，他最失落空虛的時候，那縷孤魂鑽到他的身體裏，讓他想起了三千年前的這個約定，叫他心灰意冷地走上了不歸路，他想，下輩子，下輩子一定能搶在那某孤魂找到他之前教你把他放在心裏，可是這樣一發誓之後，他又扇了自己幾巴掌，因為這些輪回的規則你一點都不知曉，如果你把他放在心裏，還是要被他抛棄，然後你們會遭天譴，這輩子，下輩子想都沒得想！
三千年的這些苦讓折損了他千年的道行，教他棄了豔澧芳香的本體，變成一幅凡人軀殼，帶着那塊破布，為了找你，守你，再抛棄你！他唯一能夠欣慰的是，每一回，都能趕在他還未走進你心裏時就知道了那殘忍的規則。
佛說因果報應，這就是你們兩人的報應。
如果那一世，你再聰明一點地想到，梅就是應該孤苦無依被雪冰凍，如果那一世，你沒有在狂風中往下多看一眼，如果那一世你沒有慢吞吞地掉隊......
作者有話要說： 前後的事兒都是略寫，着重于呆子和掌櫃以及掌櫃扮成的趙奉相處的這一段，這是不是悲劇全在你怎麽想，但我想表達的這種深愛應該是表達出來了。溫暖和感動，橫豎反正，我都得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