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鬧劇 “喲,還有人記得我這個老太婆噢……

“喲,還有人記得我這個老太婆噢,一個個養成了白眼狼,大的娶了媳婦忘了娘,小的就不回來,哎呦呦,就當我沒從身上掉下這坨肉嘞。”

老式的木房子裏擺着豐盛的午餐,飯桌上坐着一對夫妻,兩名年紀相仿的少女悶不做聲的低着頭吃飯,唯有上座的老婦人捶胸頓足,吃飯間喋喋不休。

“爸媽,我吃飽了,先回去了。”陳子怡砰的一聲甩了筷子,冷着臉就走了出去。

碗裏的飯幾乎沒動,明黎咽了口,也道:“姑姑姑父,我也先回去了。”

“看看看看,這都是些什麽人,我早就說了吧,得生個男娃娃,你看看這女兒,遲早是要嫁人的,這還沒嫁人呢,就這個脾氣,也不知道嫁不嫁的掉!”老婦人厲聲幹嚎着,“我早就說了不要讓你娶這個婆娘,這麽多年了蛋都不下,你這是要讓老陳家絕後啊!”

陳建頭疼炸裂,又不敢說什麽,只能委婉地喊了聲:“媽你說什麽呢,是我不想要,沒錢養男兒。”

“你就是護着她!沒錢你還幫別個養娃娃!”老婦人拍了兩下桌子,極為不高興,撒着潑:“要我說那根本不是什麽侄女,就是她在外面跟別人養的孩子——”

“媽!”陳建大聲打斷了老婦人說話,揉了揉眉心,無奈道:“黎蓉你先回去吧。”

黎蓉神色淡淡地放了筷子,嗤笑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院子。

陳子怡才走出大院子門外,就發現明黎已經跟了出來,她腳步一頓轉過身來,一字一句地對着明黎恨聲道:“都怪你,要不是你我家會這樣?”

姑父陳建是家裏的長子,剛才的老婦人周雪華是陳子怡的奶奶,而她還有個孩子叫陳偉。從小周雪華就溺愛小兒子陳偉,養出了一副自以為是的性格,偏生又好吃懶做,書讀了幾年就和一堆混混跑出了江川,好幾年了也沒怎麽回來過。

而姑姑黎蓉,明黎曾在她只言片語裏了解到一點,她父親黎智博與姑姑黎蓉是雙胞胎,小時候家裏窮,只能送一個孩子讀書,盡管姑姑其實成績更好,但農村裏重男輕女,他們家裏愣是讓姑姑退學,供着父親去上了大學。在此期間,爺爺托媒人介紹,把姑姑嫁給了大她五歲的姑父,而把陳家拿來的彩禮錢給父親湊了大學學費,好幾萬的彩禮錢,貼過去的嫁妝卻沒多少,于是周雪華甚是不喜歡這個兒媳婦,更是在嫁過來的幾年後只生了陳子怡一個女兒而達到頂峰。

周雪華讓姑父休了姑姑,但姑父沒同意,至此姑父帶着陳子怡和姑姑搬了出去,那時房價很便宜,東拼西湊夫妻倆到處借錢借錢在明路巷買了套房子,而姑父的爸爸早些年就去世了,于是留周雪華一人住在巷子尾的老房子裏,大兒子不聽話,小兒子不歸家,老太太天天敲鑼打鼓到處張揚自己多麽多麽可憐,加上她又信神佛鬼怪那些事,久而久之多少神經不太正常起來。

面對陳子怡的質問,明黎神色淡淡,面不改色地回了句:“我爸媽每年給了你家不少錢吧?”

陳子怡噎住了聲,瞪了她一眼氣沖沖地走掉了。

老太太聲音很大,凄厲的語氣即使隔了老遠還能聽到,方才的話還萦繞在明黎心頭,要說不在意是假的。

明黎沒有見過父親這邊的爺爺奶奶,她到江川以後就得知父親的父母早已去世,而自己小時候還和父母一起住在常市的時候,母親的爸爸媽媽就叫爺爺奶奶,她以為這稱呼沒什麽錯,到後來大一點讀書才知道,自己是和別人不一樣的。

上學的時候要填表,家裏什麽人,叫什麽,住在哪裏,電話多少。明黎父親一欄填的黎智博的名字,母親一欄填的明秀雅,老師也會問她是不是填錯了,怎麽她姓明,那時明黎解釋不清,只堅持自己是對的,後來姑姑輕描淡寫說父親是入贅的母親家,所以她要和母親姓才明白一點。

也不是沒有溫情的時候。

明黎來江川是在一個隆冬臨近年關的時候,姑父還沒帶着她們搬出去,露天的院子中央生了堆柴火,街裏鄰居幫忙着在殺豬,周雪華那時精神還很好,帶着她和陳子怡在後院裏,說小孩子不能見血腥,還拿了糖哄她們不要去前院看熱鬧。

那時她以為自己只是來從未見過的姑姑這裏來玩,陳子怡也十分高興得知自己有個遠方的表姐。兩個獨生女沒有玩伴,沒過多久就混熟了成了好朋友,彼時周雪華還拉着陳子怡的手,神态慈祥地囑咐:“表姐姐是客人,怡怡要讓着點黎黎,以後如果怡怡有小弟弟了也要讓着點弟弟知道嗎?”

“知道!”小小的陳子怡奶聲奶氣地回答。

但周雪華始終沒有迎來她的孫子,陳子怡也沒有迎來她的弟弟。

隔年姑父陳建外出打工,姑姑跟着去了工地做飯,據說是下雨路滑黎蓉摔了一跤,送醫院了才知道把孩子滑了,還是個男孩。

然後姑姑再也沒懷過孕,也爆發了後面的分家與争吵。

這次國慶和中秋假期挨在一起,學校一連放了五天假,明黎不好意思住在溫淑家裏,而天氣即将換季,她也要回來拿衣服。

這會出來了也沒往姑姑家裏去,明黎漫無邊際地走着,路過老楊家發現他家門緊閉着,敲了幾聲也沒反應,向陽這會也放了假,就是不知道他一個人能去哪了。

有點煩躁。明黎踢着路上的小石子,走着走着就來到了江川的老年人活動中心。

平日熱鬧的地方因為中秋而冷清了下來,沒有人在這裏,只有不知道誰家的一條狗在垃圾桶旁翻咬着。

“你也是無家可歸嗎?”明黎湊過去想揉揉它的頭,可這流浪狗警惕性極高,在明黎還沒湊過去的時候就老早拔腿跑遠,一雙黑不溜秋的眼睛緊緊盯着明黎,似乎是想等她走開再回垃圾桶旁。

明黎就這樣和它一人一狗互相注目地站了一會。對方顯然沒有離開的意思,她覺得自己有點幼稚了,和一只狗計較什麽呢?随即走開了坐到了一處器材上。

“祝大家中秋快樂!”

“中秋快樂~”

“......”

A班動物園裏沒有邀請老師,同學們互相祝福着,放這麽長的假期,就連幾個平日沒怎麽出來的同學也冒泡在群裏聊天,正是午飯時間,不少人曬着自己豐盛的中秋午餐。

早上就給老楊的消息發過去至今也沒有回信,父母公式化地給自己轉了一筆錢,語氣也是像程序定好的一樣幾句毫無感情的祝福,網上随便一搜就是一堆。

明黎有些出神地看着手機屏幕,忽然覺得自己有點難過。

這種難過是細細密密的,一點點地漫上心頭,像是一根根細繩纏繞在她脖頸上,被勒得很緊,使她又疼呼吸又不順。

此刻霍昭也坐在飯桌上,他爺爺奶奶坐在桌子的最上方,父親霍慎端着杯茶坐在他對面。

沒有人開口說話,氣氛有點冷凝。

“我下午出門一趟,晚飯不回來吃了。”良久霍慎開口說了句話。

“中秋晚上你去哪啊?”霍昭爺爺問了句,神色有點不滿,

“他有事你就讓他去嘛。”霍昭奶奶倒是沒說什麽,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霍昭,試探性看了一眼霍昭問道:“昭昭,你也這麽大了,家裏沒個女人不像話,要不我們給你爸再——”

“砰——”

霍昭冷眼朝霍慎看去,他爸将茶杯重重地撞在桌上,兩個老人一時閉了嘴。

“燕燕只會是我霍慎這輩子唯一的妻子,你們少在孩子面前再說這些!”霍慎嚴厲開口,語氣說一不二。

“那我們不是前陣子看了新聞嗎,他們家都——那樣了,別牽連到咱們家才好。”霍奶奶嘟囔着反駁了一句。

霍慎:“牽連到霍家又怎麽樣?你們是幹了什麽嗎?”

“我們可沒幹什麽。”老人忙回。

“那就是霍馳幹了些什麽是嗎?”霍慎淡淡開口,帶了點不容置否的口吻。

“你哥哪能幹什麽,再說了,那可是你親生哥哥,你怎麽就不盼着他點好?”霍奶奶疾聲厲色,拄着拐杖往地上跺了兩下。

霍慎冷着臉看了一眼,慢慢地回她:“身正不怕影子斜,他要真沒做什麽最好,做了什麽我也保不住他,如今我只是長禮的一名普通教師而已。”

霍奶奶被氣得不輕,咳嗽得上氣不接下氣,但盡管這樣還是端着架子怒道:“老頭子你聽聽,聽聽這都是些什麽話啊——”

而霍爺爺只是嘆了口氣。

霍慎在嘆氣中開了門揚長而去。

“昭昭。”霍奶奶只能轉過頭來看霍昭,似乎想說點什麽,而霍昭低頭玩着手機打斷了她接下來的話。

“奶奶,我和同學約了學習,先走了。”

與江川的冷清不同,江市的街道熱鬧非凡。

道路兩旁的路燈一排排整整齊齊地貼了幾面小國旗,而樹上張燈結彩挂滿了小小的二極管小燈泡,一閃一閃正發着光,公園裏一角阿姨們正跳着廣場舞,随着音樂節拍而擺動着身體,整齊有序,所以也算不上擾民,而人民廣場上志願者們組織着中秋活動,節目主持人捏着質量不太行的話筒,說話間夾雜着一股噪音。

霍昭站在人群外,勉強才能分辨出那人說——“家人組團來後面拍照,五元一張,憑借照片可以領一份中秋小禮品啊!”

而此刻在江川老年活動中心待着的明黎,百無聊賴地玩着手機上的數獨小游戲。

“叮咚——”特別關心的提示音響起,她點開那人的空間,一條最新的動态圖片顯示在最上方。

燈火闌珊的街道,川流不息的人群,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拍到的廣場一角——幾個玩偶扮相的人們伫立着,未幹的水漬裏倒立着的少年的影子......

而配字被打了引號,簡簡單單地兩個“鬧劇”二字。

明黎将圖片小心地保存了下來,然後不留痕跡地删除了訪客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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