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穆無涯心下惴惴,他不是第一次面臨這種情況了,然而還是不能适應,特別是受傷的人,是他的戰友,他的同事,他的朋友,他每一個認識的人,不,就算是他不認識的人,他也不希望在這種情況中受傷。
穆無涯出門便往馬路上看,路上黑漆漆的,像是一張巨獸的大口,将一切全部吞噬掉了。只有幾盞路燈照耀着一方小天地,能夠看見細細密密的雨水如牛毛一般滑落。
呆在黑夜之中,自然是什麽都看不見的,你給別人造成的傷害、痛苦,統統都被黑夜蒙蔽,只有身處光明之中,那一道一道的傷痕才會看得如此明顯。
黑夜之中的人是瘋狂的、沒有理智的,他們不曾為別人着想,所以就算自己走了歪路,他也看不見,也從來不在乎,他自然也是不知道的,他走上的,是一條通向荊棘懸崖之道,是一條通向地獄惡鬼之路。
釋放的惡念在黑夜中潛藏,所有的痕跡全部被黑暗掩蓋。
深夜中沒有車輛行駛,穆無涯前後看了兩眼,便開始跑了起來,從小習武的底子好,穆無涯幾乎跑了一路,才在大路上搭上了出租車。
穆無涯坐上車,車上一股暖流撲面而來,他用手抹了一把臉,上面既有汗,也有雨,穆無涯臉色凍得烏青,嘴唇發白,渾身濕漉漉的,這讓他看起來狼狽極了。
司機有些害怕的從後視鏡中看了兩眼,穆無涯沒有那個心思理他,倒在沙發上深呼吸,一手抓着領口松了,嘶啞着嗓子道,“人民醫院,快!”
也許是他的嗓音太過急切,也許是他的臉色太過凄悲,司機鬼使神差踩了油門,拉到最大檔,一路飙車,風馳電掣,在10分鐘內到達醫院大門口。
穆無涯在車內被暖氣熏得熱烘烘的,一開門下車,又直直奔上了6樓,等碰上了在手術室外,面色發白的劉洋時,身上又落了汗。
劉洋蹲在手術室外,雙手還拎着鄭健的外套,外套被鄭健的血沁濕了,此時黑紅紅的一片,凍得硬邦邦的,劉洋抱着外套,染得一手血。
劉洋擡起頭來,面色慘白,他微動雙唇,嗓子嘶啞幾乎說不出任何話來。
穆無涯深吸幾口氣,将他從地上拖起來,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情況怎麽樣了?你別害怕,看着血多,一定沒事的。”
劉洋此時的心才有一些定了,眼淚撲簌簌的落下來,他緊緊握着鄭健的衣服,抖着身子,哭音道,“我,我當時沒想那麽多,他們追上來,我摔了一跤,鄭健本來都跑走了,他回來和那群人打,足足有上十個人,他全都攔住了,鄭健身手一向不錯的,他一邊打一邊叫我跑,我跑着跑着,回頭看到一個人拿着一把刀子,就那麽,就那麽明晃晃地插-入了鄭健的身體裏……”
“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鄭健一定會好好的出來,到時候他還是你師父,他還會帶你,咱們要好好等他出來……”穆無涯安慰着劉洋,此時他已經心神大亂,愧疚與心慌讓他始終無法徹底放松。
劉洋是個富家公子,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他長得還不錯,細皮嫩肉,只要不露出他的壞脾氣,讨好起人來,還是很有效果的,從小到大,他幾乎沒有受過什麽挫折,家裏爺爺疼奶奶愛,也只有父親對他嚴一點,但大多數時候還是很疼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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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有鄭健敢真的管他,劉洋最開始看不起鄭健,不過一個黑臉教官,有什麽好怕的?只要他知道了他的身份,還敢這麽對他?
直到後來他亮出了父親的身份,鄭健卻還老是不留情面地懲罰他,劉洋恨透鄭健了,當時心想着,只要他回去了,見到了父親,一定要告他一狀,誰知好不容易出來了,連領導都要給他幾分好臉色,這個鄭健,不就是一個退下來的特種兵?居然還敢這麽對他,父親居然也還為此嚴厲的批評了他一頓,不準和鄭健鬧矛盾。
難道他的背景比自己還大?劉洋開始小心了,重要的人可不能得罪,可是這個鄭健,吃飯專挑路邊攤,游戲軟件不會玩,不講衛生沒有禮儀,襪子臭得不能聞,簡直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劉洋心下雖然恨他恨得牙癢癢,但是又怕他怕得心慌慌,鄭健別的什麽都不好,唯獨一身功夫好,他一個瞪眼,劉洋就忍不住腳軟,無他,鄭健鐵掌似的手捏他一把,他手腕上就會起一圈紅痕,疼得細皮嫩肉的劉洋,眼淚都要冒出來了。
可是此時,這個他恨得牙癢癢的人,卻動也不動的呆在手術室裏,已經過去一個小時了,他還沒有出來,他不會真的有事的,對不對?
劉洋心下這麽安慰自己,然而一股害怕與心酸愧疚,卻讓他怎麽也不得安寧,他的心好像吊在懸崖邊上,好像被烈火烹煮,鼻尖還隐約缭繞着一股淡淡的鐵鏽味,這是鄭健的血的味道。
劉洋低頭看着自己滿手黑紅的快要凝固的血,當時鄭健在他眼前倒了下來,劉洋拼命過去扶他,卻還是讓他倒了下去,劉洋感受到手上一片濕潤,他把手挪到眼前,震驚害怕之下,努力握住手心的血液,卻只讓血液溜走得更快。
此時手心的血液已經凝固,再也不會害怕溜走,劉洋紅着眼眶将手放在鼻尖,輕輕嗅着這股不好聞的鐵鏽味,讓他想起了鄭健身上不好聞的臭汗味,和他總在路邊攤吃飯的一股飯菜香氣。
手術室‘手術中’的大燈一閃,變換為‘結束’,劉洋一個箭步跨了過去,醫生疲倦從裏面走了出來,劉洋趕忙抓住他的手問道,“怎麽樣?他怎麽樣了?”
“唉。”醫生嘆了口氣,同樣讓劉洋和穆無涯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兒裏。
“你們能不能有點兒基本禮儀?哪裏有醫生一從手術室出來就舉着血紅爪子上來的?”醫生看了一眼手上的血痕,又看看他倆,“病人沒事,腹部傷口已經縫好了,幸好沒有傷到內髒,修養個三五個月也就好了。”
兩人終于放心了,劉洋咧着嘴,開心得簡直要去跳探戈,“他沒事!他沒事!太好了!”
穆無涯笑着點頭,吊着的一顆心總算放松下來,穆無涯又問了醫生一些情況,然後立刻給組裏、張文森和幾個領導等都打了電話彙報情況,然後又問劉洋,“總要留一個人守着,你還是我?”
劉洋死死皺着眉頭盯着自己身上一身髒污,“我要去洗澡!臭死了!”
穆無涯搖頭輕笑,劉洋已經開始向外走了,“我去洗澡了,你先幫我看一晚上。”
鄭健雖然傷得不重,但也傷得不輕,他左側第三根肋骨下面有一個4cm長5CM深的口子,這麽大一道口子,要完全養好,是需要幾個月的時日的。
何況他現在剛從手術室出來,住在加護病房中,會在24小時內重點看管,如果有發炎發燒等症狀,也是會造成很不好的後果的。
穆無涯在病房外的走廊裏呆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劉洋便提着大包小包過來了,穆無涯靠坐在椅子上,有些迷茫的睜了睜眼。
“你不會就這麽睡了一晚吧?怎麽不要個病床?”劉洋盯着穆無涯大驚小怪叫道。
穆無涯打了個哈且伸了個懶腰,站起來跳了兩步,并不答話,而是問道:“我回去了,還有事,你一個人,沒問題吧?”
“我能有什麽問題?你走就走吧,記得回去幫我跟組長請個假。”劉洋身後跟了好幾個人,劉洋指着病房,就有好幾個護士開門進去,将鄭健的病床挪了出來。
“請假?你要請多久?”穆無涯伸頭看了一眼,“你把鄭哥移到哪裏去?”
“移到VIP病房去,我昨晚找老爸通了院長的關系,鄭健這兒有我,你們都放心吧。”
穆無涯不可置否看了一眼,邊走邊道,“請假超過三天,要找領導的,森哥批不了。”
“知道,你回去給組長說一聲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