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霸淩者

冷月澆下來,潑了二人一身。

祝南不知自己戳中了喬真的什麽痛點,心中忐忑,嘴唇微動,最後說:“對不起,可是我說錯了什麽?”

喬真無所謂似的搖了搖頭,說:“不必說抱歉的話,要怪也是怪我自己,是我多想了。”

現在應該說什麽?或者做點什麽?祝南不知道,所以他站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喬真摸了摸鼻子,說:“不必管我,你今日應該很累了,進去休息吧。”

難過時藏不住的,就算被人收到皮肉下,隐在骨子裏頭,它還是會地從別的地方滲出來、溢出來,人對此無能為力,然後會被細膩敏感的別人捕捉到,善良一點的人甚至會無可抑制地感同身受,這種感覺灼燒着人的理智,讓人無可抗拒。

祝南轉過身後,慢慢地走了幾步。然後他突然回頭,幾步沖到喬真身邊,輕輕抱了他一下,在他耳邊低低地說:“喬,祝你今晚做個好夢。”

沒有誇張的幾乎不可能實現的“祝你忘掉所有的不開心”,也沒有泛濫的酸人的“難過的時候還有我”,只有平淡的、真誠的、維持了他的尊嚴和脆弱的一句“祝你今晚做個好夢”。

喬真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回應了一句,說:“阿南,你也是。”

祝南松開手,退後一步,說:“晚安。”

“晚安。”

祝南今夜睡得并不怎麽好。驚醒了幾次,在昏暗中睜着眼睛,想着喬真那句“我的确不懂”。

輾轉反側,胡思亂想。

第二天,陽光灑進窗臺,祝南翻了個身,睜開了眼睛,又困得閉上了,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繼續與周公纏纏綿綿。

睡到日上三竿時,祝南終于起來了,因為睡得太久,腦子暈乎乎的,他頂着兩個大黑眼圈下了床,搭着拖鞋去洗漱了。

客廳裏沒有喬真的身影,祝南刷牙洗臉後,在飯桌上看到了喬真留下的便條。

南:

我去科研院做研究了,白天應該不會回來了。

廚房裏有早餐,不要因為睡晚了就不吃早餐。

祝南走到廚房,在鍋裏找到了幾個熱好的菜包子和肉包子,端起來的時候還是溫熱的,那絲溫度通過人的手,傳到了人的心裏,繼而暖到四肢百骸。

下午三點,祝南準時抵達了故事雜貨鋪,長發青年仍是坐在那個位置上,手執折扇,溫潤如玉。

“你好,我是山楂。”祝南對長發青年打完招呼後,問:“金桔到了嗎?”

“我記得你。”長發青年微微一笑,說:“金桔在院子裏,去吧。”

祝南略有驚訝,不過什麽也沒有問。他向長發青年點頭致意,便往鋪子深處走,推開了那一扇木門。

木門老舊,發出“吱呀”一聲,長長地嗚咽着。

故事雜貨鋪看着不大,這院子卻很大,祝南環顧一圈,沒有看到有人的身影。

他往前走,走過了曲徑通幽,走過了花繁樹茂,看到一張長椅上,一人靜靜坐着,背對着他。

那應該就是金桔了。

只是……這背影怎麽這麽熟悉呢?

祝南驚疑不定,忍不住又上前了兩步,不經意間踢到了一顆小石子,小石頭“咕嚕咕嚕”地,在地床上翻滾了幾圈。

那人聽到了聲響,轉過頭來。

靠。

喬真怎麽會在這裏?

喬真似是也沒有想到會在這裏看到祝南,他眨了眨眼睛,猶疑了幾秒,随後不确定地喊了一聲:“山楂?”

“金、金桔?”祝南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瞠目結舌,不可置信。

“原來真的是你。”喬真不知想到了什麽,笑聲從喉間溢出來,“一直是你。”

祝南懵懵懂懂,問:“你說什麽?”

喬真無奈地看着祝南,說:“過來坐吧。”

祝南機械般地走了過來,僵硬地坐下,覺得緣分真是個難以捉摸的東西,他感慨道:“咱倆真是有緣啊。”

喬真偏過頭,注視着祝南,說:“我看了你的信。”

祝南擡起眼:“我也看了你的信。”

二人看着對方,突然相視而笑。

喬真說:“我看了你的回信。”

祝南抿唇一笑,像個複讀機:“我也看了你的回信。”

祝南留在故事雜貨鋪的故事,也是他小時候發生的事情。

喬真寫的是荒涼的孤獨,祝南寫的是危險的受排擠。

八歲的時候,祝南跟着工作升遷的母親來到了另外一個城市,轉到了另一所小學讀二年級。

彼時這裏的學生都已經一起度過了一年多的時光,但是對于祝南來說,這裏是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環境,他擁有的是陌生的同學和老師。

班裏面早已分成了不同的小團體,祝南初來乍到、沒有成群結隊的意思,就算有,好像哪裏都融不進去。

其實倒也沒有關系。

祝南開始獨來獨往,享受着獨處的時光。

他成績好,經常被各科老師表揚。開家長會的時候,祝南也是那種“別人家的孩子”,久而久之,嫉妒堆成了邪惡。

那時候的祝南怎麽也沒有想到,校園霸淩這種事情會發生在他的身上。不對,那時候他根本就不知道“校園霸淩”是什麽意思,但他很快就親身體會到了這個詞的含義。

在一個大課間的時候,老師将他們帶到活動場地後,因為有些事情離開了,留他們自由活動。

大課間一共有半個小時,無非就是玩游戲、做運動、跑跑步、追逐打鬧,好時光就呼嘯着向前奔去。

老師走了之後,祝南排在跳房子的隊伍後面,打算就通過這個游戲待夠半個小時。

但是,準備輪到他的時候,幾個嘻嘻哈哈的同學就很自然地插在了他的前面,很自然地霸占了原本屬于他的位置。小祝南覺得這群人莫名其妙,以為他們只是想先玩,便又讓了一輪。

可是,等到有準備輪到祝南的時候,這群人又将他擠到了後面去。

這下祝南看出來了,他們就是故意的。他不是喜歡惹是生非的人,但也不喜歡逆來順受,他皺着眉,問:“你們這是做什麽?”

“做什麽?”為首者嚣張地哼了一聲,說:“學霸就應該去學習,學什麽人跳房子,這裏不是你待的地方。”

小祝南無語至極:“……幼稚。”

為首者聽到這麽“狂妄”的語言,不禁大怒:“有種你放學別走!”

小祝南淡淡地哦了一聲,說:“怎麽?要我留下來教你寫作業嗎?”

幾個同學龇牙咧嘴,嘴臉醜惡得像是陰險老鼠。

當天放學後,祝南做好清潔後,收拾自己的書包準備離開教室。

然後被那幾個心胸狹隘的同學堵住了。

共有五個人,連拖帶抓地将祝南關到了女廁所裏面,有人隔着門對祝南喊:“你求我們啊,你不是很厲害嗎?你求我們我們就讓你出來。”

求個屁。祝南一聲不吭,聽着外面的腳步聲遠去,然後從廁所的隔板處爬了出來,沒料到下面還放了一大桶拖桶水。

他掉到了肮髒的臭的水裏,狼狽至極,嫌棄至極,惡心至極。

小祝南為了不讓媽媽擔心,去男廁所用冷水洗了澡,然後到學校更衣室借了一套衣服。媽媽來接他的時候,問他怎麽換了衣服,祝南扯了個謊,說自己不小心弄髒了衣服。

小祝南以為自己只要忍耐,這些人就會收斂。但他錯了,這些人非但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

小事上使絆子,放學後還有層出不窮的新花樣。

祝南對此厭倦不已,他們卻樂此不疲。

一天天地下去,祝南的媽媽漸漸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一天,她花費一番口舌,請求門衛讓她進學校,然後便看到了自己兒子被別人家的孩子欺負的場面。

祝南的媽媽怒火沖天,沖過去将那幾個孩子抓住,訓斥了一頓。

最後那幾個孩子被全校通報批評,在升旗儀式上每人都念了自己的檢讨書,然後都給祝南道了歉。

祝南的媽媽覺得這樣的處罰簡直就是無關痛癢,根本不能讓這些孩子們長深刻的教訓,他們以後肯定還會再犯,還會有別的受害者。

然後家長們的态度是

——還能怎麽處罰?

——孩子還這麽小?

——夠了啊,小孩子不懂事,又不是故意的。

——我家小孩不欺負別人,就欺負你家祝南,你應該讓你家小孩反省一下,你做家長的也好好反省一下。

老師左右為難,希望祝南的媽媽能體諒學校的安排。

呵呵。

祝南媽媽最終給祝南辦了轉學手續,經過精挑細選,給祝南找了一家新的學校。

小祝南主動結交朋友,最終融進了新班級裏。

永遠不要小看孩童的惡。因為他們不懂得後果,所以不懂得克制,然後又容易造成更加嚴重的後果。而大部分的大人們因為成熟,知道做某些事會有很嚴重的後果,所以他們會将暗箭藏在心裏,再冷不丁地射出去,讓人無法察覺,防不勝防,沒有辦法,難以計較。

成熟的人不一定世故,但成長會教人克制。

喬真和祝南,金桔與山楂,童年的故事,記憶中的褪色的老場景。

風裹挾着烈日,拂來一場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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