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可久留(下)

平康坊位于東市以西,距離原皇城太極宮不遠,長安街道橫平豎直,坊市方方正正,武侯和不良人往來穿梭,治安良好,奈何行人太多,行将入夜,大街上仍是熙熙攘攘,男男女女,中間夾雜着高鼻深目的波斯人,黑皮膚的昆侖奴,野性難掩的突厥契丹,還有強行模仿唐人作派的倭人,扭扭捏捏的新羅人,不一而足。

若非都穿着長袍大袖的古裝,權策幾乎要以為自己身在後世帝都。

武攸暨勾欄常客,老馬識途,繞過東市走了點遠路,權策很理解,隔着幾條街,東市的吆喝叫賣聲聲震四方,敢進去,夜晚停市之前怕是擠不出來,見權策張望東市,有些興趣的樣子,武攸暨含笑開口,“東市有商戶七萬餘間,西市更有過之,僅此兩地,長安物資商貿,豐饒至極,長安賦稅甲于關中,關中甲于天下,兩地居功至偉”

“世叔說的極是,東都與長安相比,相差太多”權策微微垂首,順着話茬往下說,“天後看重東都,營建明堂,若是在兩地各建一貨棧,再組建一車馬行,專營兩地運輸,怕會大有收益”

武攸暨瞪大眼睛,猛地勒停馬匹,盯着權策看,看得他渾身不自在,王晖一直默默在後,見狀策馬上前來,居于權策側翼。

“大郎,真,妙計也”武攸暨喜形于色,“此事可為,此事可為,若做成,當贈兩成幹股予大郎”

“小子信口胡謅,若對世叔有用,善莫大焉,幹股之類的,萬不敢當”權策嘴角微翹,連連擺手做心虛狀,轉頭看王晖,“天後賜下的銀錢都交予母親了,表兄有錢否?”

“大郎休要說笑,武中郎家私千萬,他的生意,豈是為兄這點錢帛能摻和的?異日武中郎日進鬥金,只須讨一杯水酒恭賀便可”王晖嗔了他一眼,迅速跟武攸暨掰扯幹淨。

“哈哈哈,好,今日武某做東,諸君只管盡興”武攸暨渾不在意,仰頭大笑。

說笑間,平康坊已然在望。

實話說,這裏的生意應不比東西兩市稍差,但是街道上并不擁擠,原因有二,一者沒有無事閑逛的,沒得惹一身騷,二者大多客人都是熟客,進了坊門,直奔目的地,并不在外流連。

他們一行人也是如此,武攸暨帶路,徑直進了北裏一間名為客愁散的三層樓宇。

鸨母笑語盈盈,帶他們上了三樓一間大包房,房間空間寬闊,門是推拉的,桌案坐榻,每一席都有方圓一丈多的空間,桌案靠着牆,留下中間空曠場地,權策小腹微熱,這個畫面在某些視頻裏經常見,卻原來也是抄襲自大唐。

侍從如水,酒菜片刻間擺滿桌案,女侍奉上一個圓形雕花漆盤,內裏擺着數十個竹籌,武攸暨大手一揮,取下兩個,“我為東道,且選胡旋舞與驚鴻舞,一剛一柔,諸位自便”

女侍捧着漆盤輪流讓人選,劉桐選了個曲子楊柳枝,來沖選了個雨霖鈴。

“諸位,相聚有緣,滿飲”武攸暨舉起金扣玉碗,一碗酒,大概有二兩,一飲而盡,衆人相互致意,随之飲盡,權策一開始皺眉,喝下去眉開眼笑,只是米酒,還是低度數的米酒,駕馭得住。

彼此之間不甚熟識,武攸暨只好又拿權策作筏子,“大郎,聽聞你與上官待诏,還有定情文字,還不道來,與我等鑒賞一二?”

權策苦笑,“世叔明鑒,并非定情文字,小子只寫了四個字,卿本佳人”

“佳人?上官待诏容貌錦繡,才華傾世,倒是當得,只是此句,似乎意猶未盡?大郎可莫要藏私”劉桐插言,武攸暨等人也頗感興趣。

一介武夫都能解讀出味道,上官婉兒果然是刻意曲解,也罷,就随了她,“非也,劉郎将誤會了,在下此句,乃字面本意,贊頌上官待诏,是個好人,僅此而已”

語畢,滿座爆笑。

“大郎大煞風景,忒也唐突”武攸暨前仰後合。

片刻後,歌舞齊備,“咚咚咚咚”鼓點急促,十二名美豔女子上穿箭袖窄衣,下着緊身褲,布料輕薄,若隐若現,長列縱隊,雙臂平伸,幾個妖嬈抖臂,腳下走位飄忽,猝然間淩空躍起,在空中轉了幾個圈,單腿落地,屈膝下蹲,一腿伸直,繼續旋轉,數十個回環後,岔開雙腿,單手撐地,以手臂為圓規,畫起了圓圈,動作間勁力十足,身體纖毫畢現。

其後鼓點繼續,舞娘各自散開,兩人一組,拉扯着客人的手臂,在身上游走,環繞着客人,賣力扭擺舞動身體,前後豐盈部位抖動不止,誘人狂躁。

權策心裏沒底,偷眼四顧,武攸暨等人各自沉迷入戲,跟着舞娘一同動作,時不時出手掏摸幾把,與舞娘互動得不亦樂乎,連王晖也不例外,索性入鄉随俗,正好也實踐一番視頻裏得來的理論知識。

上下其手幾番,權策頗得其樂,諸多關竅得以解開,身上一重,兩個舞娘相繼軟癱在他身上,臉頰潮紅。

恰在此時,鼓點停止,節目結束,兩個舞娘溫軟似水,拖着身子起來,慵懶之态,暴露人前。

幾人的目光頗為戲谑,來沖在他身邊,側着頭豎起大拇指,“權兄好本事,可是有秘技傍身,若有暇定要請教一二”

權策置若罔聞。

驚鴻舞的舞娘只有四人,衣衫輕盈,一身淡粉,舞動起來,如同彩雲追月,翩翩然如同仙鶴,與胡旋舞一樣,四名舞娘在場中舞蹈一輪,便穿花蝴蝶,與客人同歡。

武攸暨離座起舞,舞姿很是優雅,劉桐也不是安分的,跟着跳躍起來,他的舞蹈更适合胡旋舞。

權策略感抑郁,大概每一個真正的盛世都是相通的,而他略顯拘謹的性情,不适應後世,也不适應現在。

好在舞蹈環節很快過去,楊柳枝和雨霖鈴都是曲子,靜靜品味即可,倒是不必再露怯。

他卻是高興得太早了,不片刻,酒酣耳熱的武攸暨命鸨母請上來數十名神女,讓他們自選,付給鸨母重金,令神女為仲裁,兩廂不盡興,不得歸,年齒排序,最幼者最先,正是權策。

衆人轟然而笑,王晖憂心,借故推脫,武攸暨只是不聽。

權策無奈,晃晃腦袋,起身問道,“可有賣藝不賣身的清官人?”

鸨母為難,清官人自然是有的,但既然賣藝不賣身,就不會侍寝,權策不以為然,“世叔說只需擇一女,兩廂盡興,便可歸去,我選一清官人,不為侍寝,只為令她盡興”

武攸暨哈哈大笑,“妙極妙極,且讓我等開眼”

片刻後,鸨母請來一歌姬,名芙蕖,并非客愁散的人,乃是演出嘉賓,平康坊內正當紅,追捧之人多如過江之鲫,氣派雍容,身邊還有丫鬟小厮,與閨秀一般無二。

權策上前,“芙蕖娘子有禮了,我擅畫,可為你肖像一幅,惟妙惟肖,可令你盡興否?”

“奴奴乃是歌姬,郎君畫畫只是取悅于奴,非奴所願,若能譜曲制詞,令奴奴唱予衆多貴人,各得其樂,則奴奴盡興矣”芙蕖在衆目睽睽之下,語聲如珠落玉盤,應答從容豪氣,拒絕了權策,博得一片叫好。

權策為之心折,拊掌而笑,“既如此,權策獻醜了”

芙蕖也不拿喬,親自捧來筆墨紙硯,垂首磨墨,絲毫不簡慢。

“方才聽了一曲楊柳枝,微有所感,且胡謅一首相贈”權策嘴上謙虛,手上卻不然,筆走游龍,四行字躍然紙上。

“井底點燈深燭伊,共郎長行莫違期。玲珑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芙蕖凝望紙上詞句良久,尤其是後兩句,戀戀呢喃,動情處淚如雨下,驀地展開歌喉,清聲詠唱,滿座寂寂然,深情傷感如穿堂風撲面而來,滌蕩紅塵男女躁動。

一曲詠罷,喝彩聲雷動。

“郎君,奴奴已盡興,若郎君未曾盡興,奴奴願自薦枕席”芙蕖盈盈下拜。

權策面無喜色,慌忙擺手,扶她起來,“芙蕖娘子着相了,你我都已盡興,又何必拘泥床榻之歡”

轉身向武攸暨拱手,“既得芙蕖娘子首肯,世叔,小子告辭”

“也罷也罷,待我送送大郎”武攸暨不為己甚,與王晖一同,送他下樓。

樓下,除了沙吒符,權忠和權立也來了,趕來一架馬車,想來是打算明早将他撿回去。

武攸暨仍在打趣,“平康神女無福,不得侍奉大郎,大郎乃妙人,我願多多親近,兩京運輸之事,我随後即着手,只嘆東都繁華不如長安,若不然,其利更加可觀”

權策身子晃蕩,風一吹,陷入沉醉,口中大言炎炎,“是極是極,若能移天下富商以實東都,兩京商道,必能為世叔家財錦上添花”

武攸暨眼睛一亮,笑得意味深長,拍拍權策肩頭,“這也未嘗不可能,我且去與神女一晤,盼能心想事成”

不忘叮囑王晖一句,“王家大郎切莫逃席”悠哉上樓。

王晖應了一聲,嘆口氣,攙扶着權策上馬車,陪他坐了半晌,口中絮叨,“今日都給這厮攪和了,劉郎将本欲與你私下一會,看來只能另找時間……多日不見,大郎也出息了,還會作詞了,呵呵,只是這守身如玉還是沒變,不過,看你詞中之意,似乎對那上官婉兒動情,聽為兄一句勸,宮中女官個個毒似蛇蠍,還是早日忘情為好”

權策面上懵懂,醉态可鞠,“都聽表兄吩咐”

王晖跳下馬車,又去叮囑權家下人。

車馬辚辚,權策雙眼恢複清明,冷汗滿身,多虧了武攸暨啊。

李家勳貴不止想要拉攏權毅,連他這個小的也不放過。

長安是非之地,不能再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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