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我特——別、特別壞
姜周這一聲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但是依舊可以讓大廳裏的人聽清楚了。
她自己說完也覺得不妙,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蒼澈只覺得自己腦子裏“嘎嘣”一聲斷了根弦,接着就有人吆喝了起來。
“哎喲喂, 蒼哥!”
“幹啥來的?咋地了嘛?!”
蒼澈的那點震驚和尴尬随着這幾聲打趣很快就消失不見。他在短時間內重新恢複了以前那副什麽都不在意的樣子, 甚至還為了緩解尴尬假意咳了咳。
“你們是不是太閑了?”蒼澈話裏帶笑, 半打趣道。
“哪有你閑啊。”有人回應他,“幹活不忘耍流氓。”
“滾,”蒼澈打斷他, “嘴上把點門。”
他這一幫兄弟都是都粗的很,蒼澈真怕他們冒出幾句髒話來把姜周吓着。
“咋這麽寶貝?”那人往蒼澈身後探了探頭,“給看看嫂子呗?”
“看個屁。”蒼澈拉住姜周的手,轉身護着她, “走了。”
姜周聽話地“嗯”了一聲,低着頭跟蒼澈離開了。
“還真跟我出來了,”蒼澈拉着姜周的手揣進自己的口袋裏, “我真怕你把我一推,跑去讓他們見了。”
“我不能讓他們見嘛?”姜周臉上通紅,低頭一點一點數着地磚,“我給你丢人啦?”
兩人頗為默契的沒再提剛才的事, 随着話題聊到哪是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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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不會, ”蒼澈側過臉去,俯視着姜周紅透了的耳朵,“我怕他們罵我。”
“為什麽要罵你?”姜周擡眸問道。
“你沒看見剛才老餘的眼神嗎?”蒼澈想想就覺得好笑,“我估計下午得被他在耳邊上念一百遍老畜生。”
“你又沒比我大多少,”姜周皺皺眉,“也就六歲。”
“六歲還不少?”蒼澈把目光投向遠方,“那時候你才上小學…”
“哪時候?”姜周問。
“沒什麽, ”蒼澈捏了捏掌心裏的小手,“想吃什麽?”
姜周沒什麽想吃的,又或者說蒼澈秀色可餐,她看會兒就飽了。
蒼澈帶她去吃了家還算不錯的烤肉店,姜周不是很餓,随便吃了一點就吃不下去了。
“不好吃?”蒼澈用夾子往姜周的盤子裏夾了塊肉。
姜周四處看了看,然後俯身小聲問他:“這裏吃飯貴嗎?”
蒼澈嘴裏的肉嚼了一半,嗤嗤笑了起來:“你還吃不窮我。”
姜周鼓鼓腮幫,重新坐回了座椅上:“這樣不好,這次我請你吃。”
蒼澈咬着鐵筷,聽姜周這麽說笑得不行:“我工作了,你還是小孩。”
“我不是小孩,”姜周一聽這話頭都疼,“你跟小孩談戀愛,你是變态嗎?”
蒼澈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再重新睜開:“是,我就是變态。”
姜周和他對視片刻,實在沒忍住笑了出來。
“滿意了?”蒼澈問。
姜周臭德行地坐直了身子:“還行。”
一頓飯吃完,姜周下午還有一節課要上。
蒼澈把她送回了樓下,擡手輕輕彈了一下姜周鬓邊的發卡。
“換一個。”他把手掌展開,掌心躺着一個銀白色的蝴蝶結發卡。
姜周頓了一頓,垂眸看了好一會兒才撿起那只發卡。
沒等小姑娘開口問,蒼澈就主動交代:“我去買的。”
姜周用拇指搓了搓那個蝴蝶結:“哦,不是不進那種店嗎?”
蒼澈把姜周散在肩膀上的發絲理好:“這麽記仇?”
“我可會記仇了,”姜周把發上的珍珠發卡取下來,換上這只蝴蝶結發卡,“你以前幹的那些壞事,我現在還記着呢。”
蒼澈揉了揉姜周的後腦勺:“真可怕。”
“我走了,”姜周轉身走開一步,“你晚上要準時來接蒼小寒哦。”
蒼澈“嗯”了一聲:“去吧。”
姜周擰着身子,撅起嘴巴幽怨地看着蒼澈:“那我走了。”
蒼澈笑了起來,他偏了偏臉,像是非常無奈地張開手臂:“嗯?”
姜周像個彈簧似的瞬間彈了回來,蹦蹦跳跳把蒼澈抱了個滿懷。
“晚上見。”
“嗯。”
姜周今天早上上了兩小時的班,按理來說下午四點上完前兩節課就可以回去了。
但是她想起晚上和蒼澈的約定,硬是在辦公室活活等上了兩個半小時。
等到六點半放學後又再小李老師震驚的目光中和蒼澈牽着蒼寒離開了。
“我怎麽感覺李老師看我的眼神有點奇怪。”蒼澈說。
“哦,”姜周面無表情道,“我跟她說你是我男朋友。”
蒼澈:“……她怎麽說嗎?”
姜周:“問我為什麽想不開。”
蒼澈:“……行吧。”
蒼寒被兩個人一人一邊牽着手,走在他們之間一會看看這個一會看看那個。
“吃什麽?”蒼澈問。
“回家吃吧。”姜周說。
“替我省錢?”蒼詫異地笑了笑,“我們回家可沒得吃。”
“你不會做飯嗎?”姜周問,“你也不能讓蒼小寒跟着你天天在外面吃啊。”
“我讓他在學校吃啊,”蒼澈一提蒼寒胳膊,“我一個人在哪都能吃。”
他一個糙老爺們,有飯局就撸袖子跟人喝幾杯,沒有就自己在路邊在攤子上吃點,就算再不濟沒時間,一桶泡面兩顆蛋,蹲牆邊上也能解決。
“我會做飯,”姜周低着頭,正拉着蒼寒走路,“不太好看,但是味道還行。”
蒼澈勾了勾唇,看着路前慢慢走着:“那挺好啊…”
他呼出的熱氣在面前凝成白霧,很快又消散開來。
三人的影子逐漸被路燈拉長,又隐于黑暗。
蒼澈走在最邊上,他的個子高,總是最先消失的那個。
等到下一個路燈的影子出現,另一邊的姜周還有上一個薄薄的陰影。
蒼澈擡頭去看昏黃的路燈,竟然在燈光下看見了飄飄點點的雪花。
“下雪啦?”姜周舉高手掌,驚喜道,“新年初雪!”
“是嗎?”蒼澈也擡手去接。
突然,他的手上被放了一雙黑色的羊毛絨手套。
“很久很久以前說要給你買的,”姜周卷卷自己搭在耳邊的發梢,“今天才給。”
這是她一下午沒事,跑去商城臨時給蒼澈選的。
蒼澈握住那雙手套,借着燈光垂眸去看。
“我要七年才能畢業,”姜周也低着頭,按着地磚一步邁兩格,低聲道,“你…再繼續等等我,行不行?”
“七年啊…”蒼澈長舒了口氣。
“嗯,”姜周擡頭看向他,“七年…”
蒼澈把手套裝進口袋裏,也對她笑了笑,“好。”
暖黃色的燈光灑在兩人身上。
雪花紛紛揚揚,輕輕落在姜周鬓角的蝴蝶結發卡上。
她覺得蒼澈分明在笑,可是目光卻似乎又那麽悲觀。
就像是說了什麽臨別的話,再也不能見一樣。
蒼澈把蒼寒仰着的臉按下去,在姜周發紅的眼角邊抹了一道。
“別哭。”
“沒哭。”
冬天真的來了。
姜周回了家,還沒進門就開始低頭戳手機。
周虞坐在客廳裏,手拿雞毛撣子對着茶幾就敲了幾敲。
“給我過來!”周虞表情嚴肅,像是有大事發生。
姜周把那條“平安到家”的信息發給蒼澈,這才換了拖鞋走到茶幾邊上:“怎麽了?”
“剛才,我從外面回來,”周虞說一個詞就頓一下,把氣氛拉到了最嚴肅,“看到你跟一個男的走一起,還牽了個小孩。”
姜周瞬間了然。
這段時間周虞每天都要跑好幾家貧困戶調查,又是哈都弄到很晚才回來。
這估計是剛才在路上正好遇到她和蒼澈了。
還好還好她和蒼澈分開時礙着蒼小寒在場沒幹什麽別的事,不然現在周虞的雞毛撣子估計就要落在她身上了。
“先別急着罵我,”姜周把書包取下來,像是已經做好了十足的心理準備,“你聽我把事情給你說一遍,行嗎?”
周虞一挑眉,把雞毛撣子往沙發上一拍:“行,你說,我倒是要看看,你能給我吹出一個什麽長恨歌來。”
姜周神吸了一口氣,大致把她所知道的蒼澈說給了周虞聽。
她向來心直口快,小時候有什麽事情總是在心裏藏不過三秒,興奮地全告訴姜月城。
之後她長大了些,姜月城也離開家裏。
姜周也還會在中午晚上吃飯時和周虞說一說班裏發生的事情。
蒼澈可以說是她藏得最深的一個秘密,可是現在她也沒什麽繼續藏着的必要了。
既然他答應了自己,那姜周就要一直賴着他。
周虞和姜月城是她最親的人,她不想隐瞞蒼澈的存在。
姜周挑了些她覺得能說的說,沒把蒼澈的病說出來。
周虞聽了之後,沉默良久。
“倒也是個苦孩子。”她感嘆了一聲。
看自己老媽火氣見消,姜周松了口氣:“所以我一直覺得他很厲害。”
“可是這關你什麽事?”周虞語氣又變得強硬起來,“趕緊給我斷了。”
姜周被這突然的轉折給打的措手不及:“不是,你怎麽突然就這樣了?”
“不行,”周虞用雞毛撣子在姜周肩上敲了敲:“我不同意這人,給我斷了。”
“什麽啊!”姜周氣得從沙發上跳起來,“我談戀愛,我管你同不同意。”
周虞也來了脾氣:“你媽不同意,我看你敢談?!”
“你莫名其妙!”姜周轉身就回房間,“我已經跟他談了,不分手!”
“姜周你敢!”周虞在她身後道,“你不說,我幫你說。”
姜周腳步猛地一停,轉過身來:“你幹嘛啊!你說什麽說!”
“我跟你說白了吧,”周虞雙臂抱胸往沙發上一坐,“這人我看不上,就算他多可憐,那也不行。”
“我談戀愛,我看得上就行。”姜周眼眶紅了一圈,“你別去找他。”
“你要繼續我肯定會找,”周虞說,“你不斷了我就幫你斷。”
“媽!”姜周死死咬着下唇,這一聲喊得帶着濃濃哭腔,“你別去找他!”
她不明白一項刀子嘴豆腐心的周虞為什麽這次會和自己這樣較真。
更想不出周虞找到蒼澈時,蒼澈要怎麽面對這讓人心如刀割的一幕。
“你別去找他。”姜周擡手抹了一把眼淚,站在門口哽咽道,“求你了。”
周虞噤聲片刻,稍作妥協:“那你自己說。”
“我好不容易才讓他同意的,”姜周邊哭邊說,“你別去找他。”
“我不去找他!”周虞不耐煩道,“你哭什麽哭?”
“你幹嘛那麽不喜歡他?”姜周哭得厲害,說話都上氣不接下氣的,“他又,他又沒做錯什麽。”
“他是沒做錯什麽,但是你一定要,要那樣嗎?”周虞抽了幾張紙巾,走過去給姜周擦擦眼淚,“你就不能找個同班同學,同校同學?找個小朝那樣的,你一定要找這樣的嗎?”
“可我就喜歡那樣的,”姜周接過紙巾擤了鼻涕,說話也更有底氣了點,“我就要那樣的。”
“我看你就是瘋了!”周虞用食指戳着姜周的太陽穴,“他家裏你了解多少?你小孩什麽都不懂,以後有你後悔的!”
“他也說我是小孩,你也說我是小孩。”姜周大聲道。
“他說我什麽都不懂,讓我出去長見識,好我出去了,漲見識了,但是還是喜歡他。”
“你說我什麽都不懂,說我以後會後悔,那是不是要我多去談幾次戀愛結幾次婚,然後再發現我還是想跟他結婚,這樣才不後悔?!”
周虞被姜周氣得沒話說,把門一摔回了房間:“你跟你爸說去吧,反正我不認。”
姜周站在原地,又是默默掉了好一會兒眼淚。
她雖然嘴上和周虞吵得兇,似乎壓根不管對方什麽态度。
可周虞到底是她的媽媽,那一句“反正我不認”就已經足夠讓姜周難受許久。
客廳裏的電視關着,周虞氣得連電視劇都不追了。
姜周把眼淚擦幹,整理好情緒,走到周虞的房前,敲了敲她的門。
“媽,你別去找他。”
屋裏沒有動靜,姜周又敲了敲。
“媽,求你了。”
還是沒動靜。
姜周不厭其煩,一直敲一直喊,非要周虞應她一聲,給個準話。
最後她敲煩了,周虞也煩了:“不找!”
姜周這才把心放回肚子裏。
她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間,剛打開手機就看到了幾條信息。
有姜月城發來的,還有蒼澈發來的。
她先點開自己老爸的那條。
-和你媽媽吵架了?發生了什麽?
姜周吸吸鼻子,回複過去。
-我和我喜歡的人在一起了,她不同意。
姜月城沒有立刻回複,姜周關掉對話框,又去看蒼澈的信息。
-好好吃飯。
姜周眼睛一酸,才想起來自己還沒吃飯呢。
這時,姜月城的信息又來了。
姜周用手揉揉眼睛,先把蒼澈的信息回複過去。
-正吃着呢,等會說。
姜月城要和她打視頻,姜周坐在桌邊把臺燈打開。
她在這邊難過着,視頻接通後姜月城倒是笑了起來。
“眼睛哭得這麽紅。”
姜周一抽鼻子,又想哭了。
“都是我媽,”姜周趕緊告狀,“她太過分了。”
“你媽媽什麽脾氣你還不知道?”姜月城安慰她,“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我感覺她今天真的在生氣…”姜周放低了聲音,一點一點和姜月城說着,“我都沒想到她會這樣…”
父女倆聊了快有一個小時,姜周把對周虞說的那些也對姜月城說了。
然而讓她沒想到的是,從小到大一直站在她這邊的姜月城,竟然沒有明确表态。
“爸爸,”姜周心裏有些害怕,但是還是試探着問道,“你不會也和媽媽想的一樣吧?”
姜月城搖了搖頭:“還是有一點區別的。”
姜周心裏吊起石頭:“那‘一點’是多少啊?”
“鬧鬧,你自從上了高中,爸爸就沒再這麽叫過你,”姜月城語氣中多了幾分嚴肅,“你現在是個成年人了,雖然爸爸媽媽不應該幹涉你的戀愛自由,但是在爸爸媽媽這裏,你永遠都是小孩子。你沒有步入社會,一直被爸爸媽媽保護着,見到的壞人太少,你媽媽是怕你受到傷害。”
姜周沒有說話,也不敢看姜月城,只好低頭看着桌邊不說話。
“你覺得那個人好,是你認為的,也可以是他想讓你認為的。”
“你是成年了,但是沒有形成一套成熟的判斷體系,年齡只是其中一個衡量成熟與否的标準,而成年也只是法律上承認的意義,并不代表你滿18歲就可以獨當一面,一個人面對一切。”
“爸爸媽媽永遠都會以你的利益為先,你喜歡的人在我們看來,是有幾率傷害到你的人。”
“爸爸媽媽絕不會不允許那種事情發生。”
和姜月城挂了電話,姜周坐在椅子上發了會兒呆。
她聽見客廳又電視的聲音響起,于是起身打開房門。
周虞正坐窩在沙發上看電視,她蓋了條毯子,手裏抱了杯熱茶。
姜周紅着眼走過去,坐在她的身邊。
周虞睨了她一眼:“跟你爸說完了?”
姜周點點頭:“嗯。”
“怎麽說?”周虞問。
“媽媽,”姜周認真道,“我保證,會保護好自己。”
周虞翻了個白眼,像是懶得理她。
“我最開始在見到他的時候,也以為他是壞人,但是後來發現他不是的,他一直讓着我,也很照顧我。”
“高中的時候我說漏了嘴,說喜歡他還老纏着他。他說我年紀小不懂事,讓我好好學習。”
“後來我考上寧大,又去找他。他說讓我去見識外面的世界,讓我認識更優秀的人。”
“我參加各種活動,認識了很多人,但是我還是喜歡他,我又回來找他。”
姜周說到這又想哭,周虞一伸手,拿過茶幾上的抽紙扔她懷裏。
姜周抽了幾張紙擦擦鼻涕,繼續說。
“然後我看見他和一個女的走一起,氣死我了。”
周虞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就你生日那天?就為這個突然回來?”
姜周點點頭:“然後我就把他拉黑了。”
“後來你讓我去兼職,我能同意是因為蒼小寒和楊亦朝弟弟一個班,他們都在那兒托管補習。”
周虞:“……”
敢情造成這個結果自己還推了一把。
“蒼小寒問我怎麽不要他爸爸了,我說是你爸爸不要我的。”
“然後啊…他對我說,他們這樣的人,不會不要別人,都是別人不要他們。”
“我既然都已經出現了,就不想再做他們生命中放棄了的人了。”
“我還有七年的大學要讀,如果我和他能堅持這七年,你就同意好不好?”
周虞看着電視,像是沒有聽到姜周的話。
姜周拉了拉周虞身上的毯子,周虞把她的手打到一邊。
“我說不好你聽嗎?”周虞看向她,“你跟我說這麽多幹什麽?”
“在一起就一定要門當戶對嗎?”姜周問她。
“那也不能是雲泥之別。”周虞厲聲回答。
差距可以彌補,但是需要耗費精力。
巨大的差距只會讓精力一點點的消耗殆盡,最終竹籃打水,終成泡影。
“那不是他可以選擇的。”姜周哽咽道。
周虞提高了音量:“那就要讓我的女兒承擔嗎?”
兩下無話,周虞把頭轉過去。
向來要強的女人,眼眶竟然也紅了起來。
姜周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她曾經那麽肯定地要和蒼澈在一起,可是現在竟然想不出怎麽來勸自己的父母。
她開始反思自己,甚至開始覺得父母的擔心不無道理。
“可是媽媽,”姜周握着自己的手指,再反複思考後還是說道,“我喜歡他。”
姜周當晚沒有回複蒼澈發過來的晚安。
她大概是受到了自己父母的影響,所以看到蒼澈就心裏泛酸。
隔天她照常去教育機構上班,蒼澈似乎比她早到,已經把蒼寒送去了教室坐着。
早上兩小時到十點下班,姜周臨走前給了蒼寒一包小熊軟糖。
下午兩點上班到四點,姜周整理好書本,背上書包回家。
快過年了,街上人來人往。
路口處的人行道上擠滿了等紅綠燈的人,姜周站在最末,擡眸看了一眼倒計時的秒數。
她想着昨天自己對周虞說的話,總覺得是不是昨晚哭多了導致今天精神有點恍惚。
她和蒼澈真的能堅持七年嗎?
七年後蒼澈都三十一了。
為什麽學醫要這麽久?
她為什麽要學醫啊?
紅燈結束綠燈亮起,路人紛紛擡腳走上斑馬線。
姜周慢了半拍,跟在最後準備加快步子。
然而沒想到,平白無故沖出來一輛小轎車,就這麽直直地從姜周面前軋了過去。
尖叫聲驟起,姜周呆愣在原地。
她看着那輛小轎車撞入公路中的綠化帶,翻了幾翻,這才徹底停下來。
所有人都大叫着跑開,周圍的交警全都跑了過來,吹響口哨維持秩序。
路中間躺着三四個人,鮮血從他們的身下蔓延開來。
有的人還能勉強坐起身哀嚎,而有的人卻已經躺在地上不動了。
姜周第一反應拿出手機撥打120,把相應的地址告訴了急救人員。
仿佛是回到了高二那年,她和楊亦朝第一次去蒼澈家裏,看見了倒在地上的陳叔。
她拿着楊亦朝的手機,打完120後也這樣手足無措。
混亂中有人推了她一把,交警攔在姜周面前,讓她往後退。
不,現在不一樣了。
姜周的腦子裏突然冒出了這麽一個意識來。
“我,我學過急救,”她摘下自己的書包,哆哆嗦嗦往前走了一步,“我是寧大醫學系的,我參加過學校的紅十字,有學急救,您,您讓我看看他們。”
交警忙着疏散群衆,也沒時間去管姜周,他匆忙地叮囑了一句“小心車輛”,就繞過她去別的地方。
姜周趕緊跑到最近的一個傷者面前蹲下,她顧不得地上鮮血染紅裙擺,用手拍打着傷者肩膀。
“醒醒,”姜周大聲喊道,“有意識嗎?!”
輕拍重喚輕拍重喚。
姜周在心裏暗暗重複。
那人被姜周這麽一拍,像是突然回過神來,一嗓子就嚎了出來:“我的腿啊——!”
姜周趕緊又忙着按住了他的大腿。
她看着路上的鮮血,照這個出血量和迸濺距離來看,估計是傷到腿部大動脈了。
得快點包紮止血。
可是繃帶,繃帶呢…
姜周茫然地看了看自己滿是鮮血的手,又想起想起了什麽似的原路折回去翻自己的書包。
她上學期期末剛上完社團的急救課,課後幫着學長們搬道具時落下了幾卷繃帶,學長懶得再送回去,就直接送給了姜周。
她一直裝在書包裏,久而久之就忘了。
繃帶果然還在書包裏。
姜周又跑回去,跪在地上給傷員包紮。
她用盡了吃奶的勁,用力把傷口包紮嚴實,哆嗦着唇道:“沒,沒事,你不要亂用,血止住了。”
接着她又跑去下一個傷者那裏跪了下來。
這是一個和周虞年紀差不多大的女性,拍肩呼喊她已經沒有意識,頸動脈波動消失也有六秒。
姜周顧不得檢查她身上的傷口,直接跪在她的右側進行心肺複蘇。
小姑娘的力氣小,沒按一下都要用盡全身的力氣。
姜周一下一下的數着,數到三十後俯身清除傷者口腔異物,擡高下巴往口中吹兩口氣。
接着又是無止境的重複。
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哭,她只知道自己手臂按的酸疼,每下壓一下就要猛吸一口氣。
有人掰過她的肩膀,姜周回頭一看,是匆忙趕來的楊亦朝。
“楊大朝,”姜周直接哭着喊了出來,“我沒力氣了,你過來按!”
楊亦朝立刻把姜周扶到一邊,接替她的工作。
救護車的笛聲由遠至近,姜周坐在地上環顧四周,才發現不僅僅只有她一個人在努力救援。
他們身處鬧市,滿身血污。
和死神争奪生命,救死扶傷。
傷者被緊急送往醫院,姜周一身的血,差點被急救人員也當做是傷員帶回去。
等到一切暫時安定下來,周圍的人紛紛對姜周等急救的路人比起了大拇指。
“嗚嗚嗚我吓死了。”姜周哭得泣不成聲。
楊亦朝用紙巾擦掉她臉上的淚水血漬:“沒事了,別怕。”
“我第一次來真的,我,我吓死了…”姜周用手摸了擦眼淚,把楊亦朝剛擦好的臉蛋又糊上了血泥。
“行了你別擦了,”楊亦朝彎腰拎過姜周的書包,拉着她的衣服往教育機構走,“趕緊回去。”
姜周哭哭啼啼跟着楊亦朝回去,用水把皮膚清理幹淨。
小李老師把姜周一通猛誇,找來教育機構的冬季工作服先讓她換上。
手機上好幾個未接來電,姜周先是給自己的父母報了平安,然後在給蒼澈打了回去。
兩人沒說幾句,蒼澈說沒事就好。
在辦公室裏坐了片刻,周虞從家裏帶了件羽絨服過來接姜周。
姜周一看到自己媽媽,都已經恢複好的情緒又崩了盤。
她眼淚一顆一顆往下掉,心疼得周虞也紅了眼。
“怎麽越大還越矯情了,小時候也沒見你這麽愛哭。”
周虞給姜周擦幹眼淚,又摟到懷裏抱抱。
母女倆昨晚的争吵在這一刻仿佛全都化為烏有。
路上堵着車,周虞騎的她的小電瓶。
姜周披着大襖子坐在身後,打開手機又被未讀信息淹沒。
這是這次淹沒她的人有很多,每個人不是給她發截圖就是給她發視頻。
“嗚嗚嗚我吓死了。”
“沒事了,別怕。”
她和楊亦朝在事後的那場對話被人拍下來發到了網上。
姜周白皙的小臉上還沾着血,一臉哭相看上去十分喜感。
而視頻下面的評論也異常精彩。
【救人的時候好想哭,她還是個小女孩!】
【聽說才十八,寧大的醫學系高材生。】
【男生是我們學校的院草!聽說兩人高中是同學!】
【他倆青梅竹馬,高中何止同學!】
【包紮傷口時是女漢子,男朋友面前就是小哭包,磕到了,謝謝。】
姜周翻着這些評論,忍不住皺了眉:“都亂說什麽。”
“你看,關鍵時候還是小朝在身邊,”周虞的聲音從前面傳來,“如果是小朝,我一點都不反對。”
“楊亦朝離得這麽近,當然能趕來,”姜周一個一個點掉未讀信息,煩躁道,“蒼澈有他的工作要做,他又不能整天黏在我身上。”
未讀信息還沒點完,轉眼又有新的發來。
甚至有人跳過視頻,直接問她和楊亦朝什麽時候公開。
姜周煩得要死,正準備關掉手機,卻在最後一刻收到了安晴的信息。
她和別人截的圖都不一樣。甚至還在圖上标了一個紅圈。
-你看這個人,是不是蒼澈。
姜周心頭一顫,立刻放大圖片。
圖上的男人身材高挑,即便被人擋住大半邊身體,卻依舊可以憑借着優秀的身高讓姜周認出那就是蒼澈。
蒼澈來過?!
姜周立刻翻出視頻,找到了寫一幀截圖。
那時候她正和楊亦朝哭得傷心,完全沒有在意身邊是誰。
“媽,停車!”姜周猛拍周虞肩膀。
周虞立刻把車靠邊停下:“怎麽了?”
“我有點事,”姜周來不及解釋,下了車就跑,“你先回去!”
她打了車,報出了上次蒼澈帶自己去的酒店字。
司機從後視鏡裏看了看她:“哎?你是不是就是那個路口救人的小姑娘?”
姜周尴尬的笑了笑:“我沒怎麽救。”
“哎呀,網上視頻都傳開啦,就一個短頭發的小姑娘,救了好幾個人!”
姜周也不知道說什麽,只得應付着笑。
她播下蒼澈的電話,很快那邊就接通。
“喂?”姜周呼了口氣,盡量使自己心态平和,“你在哪?”
“在酒吧,”蒼澈語氣平淡的就像什麽事都沒發生,“怎麽了?”
“你現在出來,”姜周看着出租車停靠路邊,“我已經到了。”
說罷她挂了電話,用手機支付了路費。
“你是找你男朋友嗎?”司機樂呵呵的打趣,“那個小夥子?”
“視頻裏的那個人不是我男朋友,”本來都打算狂奔離開的姜周突然轉身道,“我男朋友另有其人。”
姜周攏着衣服到達酒店後門時,蒼澈剛好從裏面出來。
這時候是晚上七點,天已經完全黑了。
蒼澈皺着眉頭,開口就沒好語氣:“這麽晚你一個人來這裏幹什麽?”
姜周幾步迎上去,也沒說什麽話,一把抱住了他。
蒼澈滿嘴的責備瞬間被噎了回去。
他什麽也說不出口,只好幫姜周整理了一下身後的帽子,再把小姑娘抱着轉了個面前,替她擋風。
“你下午去路口了對麽?”姜周把臉悶在蒼澈懷裏問道。
蒼澈沉默片刻,“嗯”了一聲。他的手覆在姜周的後腦勺上,輕輕揉了揉:“小朋友長大了。”
那個曾經在醫院裏什麽也不會做的小姑娘,現在竟然能跪在血泊裏救人了。
“那你什麽又走了!”姜周大聲問道。
“看你沒什麽事,”蒼澈說,“這邊我還要忙。”
“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姜周把眼淚擦在蒼澈衣服上,“要不是晴晴發現了,我還以為你沒去過。”
蒼澈手指抹掉姜周眼角的淚,想把人從自己懷裏拉出來一些,卻遭到了姜周的拒絕。
“你是不是看楊亦朝在那裏?”姜周問,“我跟他沒什麽的!”
“你不要讓我總覺得,全世界只有——”
姜周說到這裏,被哽咽聲打斷,沒說下去。
只有我一個人認為我們應該在一起。
“我就是喜歡你…”
姜周昨天的委屈和今天的心疼疊在一起,情緒像是突然爆炸了一樣,鋪天蓋地收都收不住。
“我就是喜歡你,我喜歡你,只喜歡你。”
“我要跟你在一起,不管是七年十七年還是七十年。”
“我不管門當戶對還是雲泥之別,我只是喜歡你,你怎麽樣都喜歡!”
蒼澈被姜周一通剖心告白給聽的一懵。
他把懷裏的姑娘抱緊,拍着她的背,輕輕哄她。
“七年可以的,”姜周在蒼澈懷裏擡起頭,“是不是?”
蒼澈垂下目光,眸中閃爍着一絲莫名的傷感。
她想起昨天他們路燈下牽着蒼寒,蒼澈也是用這個眼神看着她。
姜周一把抓住蒼澈的衣裳前襟,大聲質問道:“如果不可以你幹嘛答應我!你不是不會結婚嗎?為什麽七年都不行?”
她的耳邊嗡嗡作響,腦子裏也混沌一片。
姜月城的話在她腦海中浮現,姜周像是沒有意識地重複着問道。
“你沒有認真嗎?你會傷害我嗎?”
她的聲音越問越小,到最後幾乎是哀求着抓着蒼澈的衣服。
“你是好人嗎?”
蒼澈看着姜周眸中光彩一點點的褪去。
她像是絕望到了極致,整個人都處于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态。
一種非常不可思議的感覺從蒼澈的心底生起。
我有這麽重要嗎?
他看着姜周站在人群之間,被衆人簇擁。
看到同樣優秀的男生站在姜周身側,眼神溫柔。
姜周身邊有太多太多的人。
她的父母、同學、朋友,無一不給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