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李師爺的手段

縣衙三堂裏,王知縣一臉陰沉,一言不發地看着堂下兩人。

李謙看上去還好些,只左邊側臉有一點點的淤青,看上去并無大礙,臉色也異常的沉靜。倒是錢典吏看上去慘兮兮的,臉腫成個豬頭不說,估計連他媽都認不得他了------前提是他老娘還能活這麽大年紀。

臉上的傷口雖經過了處理,血跡也早已擦拭幹淨,鼻梁骨卻是讓李謙給打斷了,整個鼻子上都纏着一圈白色的繃帶,模樣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此外他身上還有多處傷痕,如今便是連站,都是站不穩了的,得讓一名白役從旁攙扶着------

李謙心中暗自偷笑,這老家夥看來沒多少鬥争經驗呀,居然不懂得打架先護臉的道理。

“說,你們為何相毆?”王知縣沉聲問道。

“堂尊,您可得為卑職做主啊!李師爺他蠻不講理,只因我不肯給他打開冰窖取冰,就将我------”說着錢典吏低低地嗚咽出聲,滿臉凄苦地哀聲道:“就将我給打成了這般模樣!”

李謙鄙夷地斜睨了他一眼,暗啐一聲“老不羞”後,才拱手道:“東翁明鑒!實是這老狗太過猖狂,壓根兒就沒把您放眼裏!打傷了您身邊的人不說,就連我這位西席,他也敢公然拳腳相加,視朝廷功名如無物!非但如此,适才我還親耳聽到,他出言辱罵于您!”

“你------你血口噴人!”

錢典吏氣得跳腳,他根本就沒想到,這位李師爺還有這等睜眼說瞎話、随口胡咧咧的本事。正要出聲自辯,卻見王知縣擺了擺手,問李謙道:“他說了什麽?”

“這個嘛------東翁當真想聽?”李謙一臉的為難之色,看着他的眼中滿是憐憫與------痛惜?

“呃------”

王知縣本來還對此事将信将疑,這會兒讓李謙的眼神看得頗不自在,再一想到自己在這錢塘縣衙裏的地位着實不高,竟是不由得信了七八分。再看向錢典吏時,眼神已經十分不善了。

“堂尊,您可不能聽憑他的一面之詞呀,卑職是受他污蔑的------”

“閉嘴!”

王知縣沉聲一喝,面色嚴厲地斥責道:“李先生是本縣的上賓,你不以禮相待也還罷了,竟還對他如此不敬,自去刑房領二十板子!”

“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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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速去!”王知縣原本就看這些下屬非常不爽,這會兒自是不容他再多做置辯,只想着先打上一頓板子再說。

“是------”

錢典吏無奈領命,随即怨毒地瞪一眼李謙,當即便準備退下。李謙卻是得理不饒人,在他身後不鹹不淡地補充道:“小祝的醫藥費你得給我全包了,否則可別怪我不客氣!噢對了,毆打兩榜進士這事兒,還不算完。”

“你------”

錢典吏這才意識到,自己先前一直就忽略了的一點,就是雙方身份不對等的問題。現在可算是讓人家給拿住了命門,沒有任何拒絕的餘地,當下只好頹喪地道:“小人明白了,還望李師爺大人不計小人過,放小人一馬。”

“呵呵------好說,好說。”李謙很是大度地擺了擺手,而後又朝他展露出了一個自認為十分和煦的微笑,再次開口道:“還有------”

“李師爺還有什麽吩咐------”

錢典吏面色一緊,生怕這只“笑面虎”會再提出什麽過分苛刻的要求來,自己又不能不答應------畢竟,現在的他已經成了砧板上的肉,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兒了。

“倒也不是什麽大事,錢令史有事就先忙去吧,冰窖的鑰匙借我一用即可。”

“------”

錢典吏聞言一陣愕然,早知道,就不該在此事上多加刁難的------他十分聽話地交出了一大串鑰匙,然後灰溜溜地去了刑房------

待他走後,王知縣用一種複雜難明的目光看着李謙。

李謙猜不透這道目光的含義,心下有些發虛,只好幹笑着揚起了自己手中的鑰匙:“呵------這天也太熱了些,所以我想取些冰用,東翁也要來點兒嗎?”

王知縣搖了搖頭,說道:“先生想用,和本縣打個招呼就是了,何須為此大動幹戈?”

“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事兒,就沒敢為此跑來煩擾東翁。”

“嗯,先生身上的傷勢如何,适才怎麽沒讓大夫給看看?”

“些許小傷而已,自是無礙的,東翁無須為我挂懷。”李謙随口答了一句,便拱手告退。

他心裏很清楚,王知縣不可能會為個打架鬥毆之事和自己翻臉,頂多會端着官架子,不輕不重地訓斥兩句罷了。因為眼下,對方還沒想過要把自己這位西席給趕走,該有的尊重還是得有的。

對此,李謙心中十分篤定。

畢竟在這短短幾天的時間裏,由于自己的到來,把王小胖子教導得還算是不錯。非但沒有失職,且隐隐比之前那兩任先生做得還要更好些,王知縣焉能不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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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李謙離去的背影,王知縣面色隐現一絲猶豫。

早年就聽說過,有些官員赴地方任職時,往往會帶上一名能力出衆的親信幕僚,用以輔佐自己迅速掌握地方政事------雖然有些縣裏壓根就沒有師爺的存在,這樣的事情還不算蔚然成風,卻也早已是官場上的一種常态了。

譬如仁和縣令,就有自己帶來就任的一名幕僚,治政的确有些手段,這兩年也多多少少掙到了幾分名望,官聲比他的前任還要高出不少。

人常說“任你官清似水,難敵吏滑如油”。

王知縣對此深有體會,這幫地頭蛇也太難對付了!沆瀣一氣,合起夥來就能把你給耍得團團轉,沒幾天功夫就徹底架空了自己這個外來的知縣------

可當親眼見識到,李謙收拾錢典吏的手段後,王知縣也不由動了幾分心思。若是将李師爺招為幕僚,想必能助自己挽回眼前的頹勢,重掌大權吧?

首先他是本地鄉紳不說,才華更是得到了當今聖上的青睐,治政能力應該也是不成問題的,方才那一場紛争的結果就是明證。三兩下,就将錢科典吏給收拾了個服服帖帖,這可不是尋常人所能擁有的手段。

王知縣不禁有些自卑地想,這難道就是進士和舉人之間的差距?可這學時文策論的,何時也擅長于治政禦人了?為何自己卻從未聽說過------

不過想歸想,對于是否要讓李謙入幕為賓,他心裏還是十分猶豫的。

主要是李謙的身份太高了,以致于在他面前,王知縣壓根兒就生不出任何的優越感來,平時就是連官架子,都不太敢端着。這年頭的師爺大多是舉業無望,才淪落為公門中人,甘當幕僚以尋求入仕的機會,何曾聽過兩榜進士給人充當幕僚的?

此道終非正途,将來在仕途上一般也走不出太遠,爬不到太高的位置上。否則國朝開科取士,豈不成了天大的笑話?眼下雖因各方面的因素,導致有許多舉薦入朝的官員身居高位,但往後只會逐漸減少,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事情。

舉薦者尚且如此,通過充當幕僚來入仕就只會更加艱難。頂多在公門裏混個十來年,最終當上個芝麻綠豆大的小官,然後再幹幾年就可以致仕還鄉、頤養天年了。

簡單點來說,科舉就好比是坦途大道,而其他則為崎岖小徑,兩者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論。他李謙,即便是如今還不想當官,又怎會甘願屈尊當個小小的幕僚?

另一個讓王知縣望而卻步的原因,就是李謙的立場問題了。

李謙是本地人,那些胥吏們也是本地人,他真能盡心竭力幫自己這個外來的縣令,去對付他的同鄉之人嗎?嚴格來講,他們才是一路人,不和那些人狼狽為奸來坑自己就不錯了。

魏知縣顧慮重重,心中思慮許久,仍是無法下定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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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後衙裏出來,李謙便開始龇牙咧嘴,小聲哼哼了起來。

沒辦法,他可不是什麽“武林高手”,也就前世出于業餘愛好,才學了幾手近身搏鬥的技巧。

可技巧歸技巧,也是需要強大的身體素質,才能更好的發揮出來的。現在自己只是個文弱書生,平時缺少鍛煉------好吧,其實是壓根就沒鍛煉過,又如何能指望關鍵時刻的爆發呢?若非偷襲得手,自己和錢典吏之間,究竟誰能占據上風還不一定呢。

先是去看了看祝振東,見對方只是受了些皮外傷,看上去雖是慘了些,實則并無大礙後,一顆心總算是放了下來。

若是真因為自己的緣故,導致這位小兄弟傷殘了的話,他心裏會十分愧疚。

此時祝振東也已經醒了,李謙見其狀态不錯,便問道:“對了,我讓你去取點冰塊而已,怎麽就能和錢典吏打起來了?”

這個問題困惑了他很久,總是要知道答案的。

祝振東咧嘴一笑,卻不小心牽扯到了臉上的傷口,疼得他龇牙咧嘴。清醒過來後,他也已經聽說了錢科房裏後來所發生的事情,此時心中對李謙只有滿滿的感激,并無任何怨言。

他來縣衙的時間雖然不長,卻也清楚自己在地位和身份上,與李師爺有着怎樣的差距,說是天壤之別都不為過。可就是這麽一位大人物,一位進士老爺,居然會為自己這小小的差役出頭,這聽起來該有多荒謬?至少,自己家裏那位屠夫老爹,就不會相信這樣的鬼話!

然而這卻是事實,且還就發生在今天,發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緩過那股疼痛的勁兒後,祝振東說道:“其實小的也不太清楚,錢典吏今兒個是怎麽一回事,以往他為人雖橫了些,卻也不至于跟我們這些苦哈哈過多去計較。”

李謙聽了這話,心中反倒是更加的疑惑了,又是問道:“那今天究竟是怎麽回事?莫不是你正趕上了人錢典吏氣頭上,一不小心就觸了黴頭?”

祝振東略微思索了下,點點頭道:“我到錢科房時,的确發現錢令史臉色不大好看------”

“------”

李謙頓時無語了,撫着額頭道:“發現人臉色不好看,你還這麽傻乎乎地湊上前去,當了人家的出氣筒?我說你小子可真夠奇葩的!”

“嘿嘿------”

祝振東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然後向李謙詳細地講起了事發經過。

李謙也只是随意聽了聽,并不太關心錢典吏在為何事生氣。本來他就是到衙門裏來混日子的,旁人的是是非非與他關系不大,因此聽完後,也只是随口囑咐祝振東好好養幾天傷,便去了書房。

耽擱了這麽長時間,怕是楊大少爺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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