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月盈啊
【番外】
月盈啊——比起喜歡，她更需要
一、小時候
楊月盈從小時候就總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她感覺自己是一個實驗品，是某個人做的窮苦實驗的實驗品，看看把她扔到一個普通的家庭會發生什麽，在不久的将來實驗會結束，某個人會來接她，對她說：“實驗結束了，這些年你辛苦了，現在我要帶你走，開始新的生活。”
這不是她的幻想，而是真實的感覺，她總感覺她經歷的一切都不是真的，覺得有人在上帝視角時時刻刻關注着她，她甚至覺得自己是在演一場戲——那種随意發揮的情景表演……
可是，所有她覺得不真實的一切，依然在真實的發生着……
她小時候，媽媽想要上班，所以就找了一位老阿姨照顧她，結果，老阿姨照顧了一天就不幹了，還跟她媽媽抱怨說：“這孩子總是用兩只腳蹬我！從你走就開始哭，哭個不停，別的孩子哄一會兒就好了，這孩子怎麽哄都哄不好……”
她确實很能哭，她長大以後聽媽媽說她小時候可以一直哭到吐。
于是，拜她的“哭哭神功”所賜，她的媽媽放棄了上班的想法，在家照顧小小的她。
爸爸出去上班的時候，媽媽就要一個人照顧她，有一天她的媽媽在做飯，她不小心滾到了暖氣片上，被燙傷……
她總是能聽到爸媽吵架，即使她哭着也依然無法阻止……
她總是穿着親戚家給的舊衣服，只有每年過年的時候媽媽才會帶她去買新衣服，有一次她想要一條米黃色的休閑褲，哭鬧了好久，爸爸才帶她去買……
她的書包帶總是壞掉，媽媽總是在接口處縫上密密麻麻的線……
小時候她總是穿大一號的鞋，因為媽媽說她的腳長得快，所以買鞋的時候就買大一號的鞋，于是，她總是摔跟頭……
有一年快過年的時候，她的姑姑問她想要娃娃還是鞋，媽媽讓她要鞋，可是她還是說想要娃娃，因為家裏的娃娃就只有那麽幾個，而且腿總是掉。
于是，她得到了一個漂亮的洋娃娃，她很喜歡，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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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她和媽媽去早市，媽媽撿到了一塊錢，開心得不得了，第二天她帶了兩塊錢和媽媽去早市，趁媽媽不注意的時候把錢放在了地下，然後指給媽媽看……如果這樣能夠讓媽媽開心的話，她寧願說謊也沒關系的，雖然她緊張得心怦怦直跳……
她上學前班的時候開始學畫畫，學了兩三年就不學了，即使她很喜歡，但是因為學費很貴，就不忍心讓爸媽再支付下去。
*****
她的小夥伴問她：“你家是不是很窮啊？”
她說：“沒有啊！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她的小夥伴說：“因為我看你總是穿這條褲子。”
她說：“我喜歡這條褲子。”
她不是因為被人說貧窮而說謊，她是真的喜歡這條褲子，甚至，她有時候也會喜歡這樣的生活中的一部分……
她喜歡媽媽追着她喂飯；
她喜歡膝蓋上的結痂還沒好，自己又把膝蓋摔出血時爸爸背着她回家；
她喜歡媽媽總是給她沖一碗奶粉，說喝了會長高；
她喜歡喝完奶粉之後，媽媽讓她往碗裏倒一點水，和碗裏殘留的奶一起喝幹淨；
她喜歡過節的時候，爸爸做的一桌子菜；
她喜歡別人給她衣服，這樣她就不用再去商場看價格，看尺碼，不用挑選，而且那些衣服一年四季的都有，真的是省去了很多麻煩，所以，她很感謝送給她衣服的人，雖然那些衣服是別人不要的，大部分是別人穿過的，但有的還很新，有的吊牌還沒有摘。
她喜歡每天中午從學校回家吃飯的時候，和媽媽一起看《曲苑雜壇》，雖然家裏的電視只有三個臺，CCTV1、CCTV3、CCTV8，但她那個時候還是看得很開心。
*****
楊月盈上小學的時候，她總是很努力的學習，卻還是學不明白拼音，媽媽總是很耐心的教她，後來她終于學會了。
她最害怕和讨厭的事就是背課文，每次老師考的時候，她都緊張得發抖，她不明白背這些課文有什麽用，但還是努力背着，一遍又一遍……
她總是考全班第一，偶爾沒有考第一，媽媽就安慰她說：“盡力就好了。”
所以，她總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考第一，考滿分。
一旦沒有考滿分，就會陷入深深的後悔和自責當中：這種題也能馬虎？我為什麽沒有多檢查一遍？
*****
班上一個不好的男同學有好幾次都用胳膊摟着她，她生氣又委屈，想告訴班主任，可是剛好班主任生病請假了，于是她就等班主任回來的那天中午說了這件事，萬萬沒想到！班主任把她大罵了一頓：“你懂不懂事啊？我病剛好點就來說這些，還讓不讓我好好吃飯了！”
*****
有一次運動會，楊月盈報了一個賽跑，可恨的是學校非要求運動員穿白色衣服，回家後她翻遍了衣櫃才發現她竟然連一件白色衣服都沒有，于是，她的媽媽帶她去表姐家借，借到了，姐姐千叮咛萬囑咐不要洗這件衣服，穿完就直接拿回來。
萬萬沒想到！天意弄人，運動會的當天，下雨了！于是，她跑步的時候滑倒了，比賽結束之後她看着自己身上的白衣服——上面有一大片污泥。
回家之後，她和媽媽猶豫要不要洗……該怎麽辦？姐姐明明說過不要洗，可是這麽髒……
最後媽媽還是把衣服洗了，她戰戰兢兢的去姐姐家還衣服，姐姐問她：“洗了嗎？”
她不想說謊，就回答：“洗……洗了。”
姐姐連忙翻看衣服，看到一處有一點點黑，姐姐的媽媽在旁邊解圍說：“應該沒洗吧！你看這裏還有點黑。”
楊月盈不再說話……
當時的她并不知道為什麽姐姐那樣強調不要洗那件衣服，很久以後她才明白，那件她眼中很普通的白衣服是名牌，很貴，要幹洗。
*****
她總是很害羞，每次舉手回答問題之前都會猶豫好久，在路上遇到喜歡的老師猶豫了一會兒也沒敢打招呼，後來那位老師來班級找同學幫忙打掃衛生，她毫不猶豫的舉起手來，後來那位老師跟她說：“我還以為你因為什麽事跟我生氣了呢，那天在街上碰見你也沒跟我說話，今天我一看你那手舉老高，才知道沒跟我生氣。”
她聽到老師這麽說很意外，她怎麽會生氣呢！這是她最喜歡的一位老師啊！
她越長大，越學不會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說出來，她再也不會像小時候一樣哭着跟爸爸說要買褲子了，她總是把很多欲望和想法都隐藏起來。
如果現在你問楊月盈想要娃娃還是鞋，她一定會回答：“鞋！”
時間讓她學會了在喜歡的東西和實用的東西之間選擇實用的。
因為比起喜歡，她更需要。
二、中學時期
楊月盈剛上初中，就發現了一件讓她很郁悶的事——她長了虎牙。
雖然有人說有虎牙笑起來好看，但是她自己并不喜歡虎牙，長了虎牙之後，她照照片的時候就從來都不露牙笑，在大家面前想笑的時候也是盡量保持微笑。
她也想過矯正牙齒，但去牙科咨詢之後，她聽到要拔掉四顆牙齒，矯正費用也很貴，她就放棄了矯正的想法。
那時候矯正的價格一千多，後來楊月盈看着自己不整齊的牙，偶爾會想如果當初花了那一千多塊錢，自己有一口整齊的牙齒該有多好。
*****
書上倡導勤儉節約，媽媽也總是告訴她要節約，所以她平時除了吃飯的錢幾乎都不花錢。
慢慢的，她變成了一個小氣的人，她很少會買禮物送給朋友，如果朋友問她有沒有某樣東西，即使她有通常也會說沒有，因為借給別人的東西別人不一定會還，直接送給別人東西她又舍不得，所以，她總是說謊，然後産生罪惡感，然後自己譴責自己的吝啬。
可是，即使她再吝啬，也還是偶爾會有例外發生，比如某一天，楊月盈鄰桌的一個女生因為生理期肚子疼，捂着肚子趴在桌上，楊月盈看見那個女生難受的樣子，想起自己疼的時候有多難受，然後開始糾結要不要把書包裏的熱貼送給她，那片熱貼是她怕自己在學校哪天突然肚子疼而預備的，一塊錢一片，而且她跟那個女生并不熟……糾結了一會兒，她從書包裏拿出了那片熱貼，伸出手碰了碰那個女生的胳膊，然後說：“給你。”
那個女生驚訝又感動地看着楊月盈，然後說：“謝謝。”
有一次，楊月盈的筆掉到了地上，她剛要去撿，那個女生就幫她撿起來了。她明白的，如果她對別人好，別人也會對她好，可是如果對別人好是需要金錢的，那她寧願不和別人有牽連。
除了因為別人借東西說的謊，還有一個謊言是她無數次譴責自己的很後悔的謊言……有一天她忘記帶語文作業，被老師要求中午回家取，于是她飯也沒吃就匆匆地跑回家，拿了作業下樓，看見樓下停了三輛三輪車，她想快點回學校吃飯，就想到了坐車走，當時的三輪車只要三塊錢，可是楊月盈覺得學校很近，花三塊錢有點多，于是她找到了一位面善的老爺爺——三輪車夫，她騙老爺爺說，她只有一塊錢，能不能幫忙送她去學校。
老爺爺竟然答應了，于是楊月盈很羞恥的坐上了那輛三輪車，因為罪惡感，不舍得讓老爺爺騎車送她到學校門口，在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她就叫老爺爺停車，然後她下來，站在老爺爺面前，掏出一塊錢，老爺爺竟然擺手示意他不要錢了……那一瞬間，楊月盈的腦子裏有什麽東西轟然倒塌了，她幾乎要哭出來地跟老爺爺說，之前說好的啊……可是老爺爺再次擺了擺手，她慌亂的把錢給老爺爺，然後跑掉了……
她在腦子裏反複的想：老爺爺年齡那麽大了還出來騎三輪車，生活一定很辛苦，他那麽善良，我怎麽可以騙他……
後來，她再也沒在家樓下看見過那位老爺爺，也許是那位老爺爺怕她尴尬，所以再也不來了，即使她被罪惡感吞噬，即使她後悔至極，即使她想在第二天把之前少給的兩塊錢給老爺爺……她也依然沒能再次見到他。
那些零零碎碎的謊言，那些因為僅僅幾塊錢而産生的謊言，在之後漫長的日日夜夜裏，折磨着她……
她再也不想因為錢說謊了。很痛苦。很痛苦。
*****
她擁有的第一臺電腦，是親戚家便宜賣給她家的二手電腦，雖然沒接網線，但她可以盡情的玩在學校玩不夠的“蜘蛛紙牌”和“三維彈球”，可以在電腦上寫文章，還可以看親戚幫忙存好的電視劇，電影和電子書，因為沒有網線，所以她只能反複的看電腦裏存好的東西，所以，她看了無數遍的《浪漫滿屋》和《納尼亞傳奇》。
那個電腦總是藍屏，甚至開不了機，如果她怎麽弄也搞不定就得花錢找人來修，所以每當藍屏時她總是提心吊膽地祈禱重啓後可以恢複正常……後來別人送給她一個盜版的系統盤，她學會了重做系統……後來她又自己換了個內存條，電腦終于不頻繁藍屏了。
她擁有的第一個手機，是一位親戚給她的舊手機，她很開心的去辦了電話卡，辦了最便宜的套餐。
雖然有了手機，但她很少給別人打電話和發短信。如果打電話她就會算自己打了多少分鐘，發短信她就邊發邊算自己發出去多少個一毛錢了……
有一陣子，有一位同學總是給她打電話問不會的題，楊月盈總是先挂了電話解題，算好了再打給那位同學，聽筒裏只響一聲就挂掉——省自己的電話費。然後，等着那位同學再打過來，楊月盈再給同學講題……
後來，那位同學轉學去了外地，有一天，楊月盈聽到有人說，那位同學最讨厭別人給她打電話的時候響一聲就挂了……楊月盈一瞬間充滿了愧疚，也突然很想念那位同學，找人問了那位同學在外地的新號碼，下決心花長途通話費打個電話，然而……沒有打通，那位同學可能又換號了。
*****
初二放暑假的時候，楊月盈的爸爸腰傷住院。
她去之前就一直告訴自己不要哭，可是跑到醫院看到爸爸躺在病床上，一瞬間就淚如泉湧。
她從醫院回到家，心情很低落，深夜也無法入睡，眼淚一直流一直流，心疼爸爸受傷的痛苦，擔心爸爸會站不起來，很多想法都化為眼淚流出來……
後來花了幾萬塊做了手術，爸爸修養了一段時間，終于可以站起來了。
因為分心，她開學之後的成績突然下降，老師也找了她的媽媽談話。
她的朋友偶然聽到老師說起這件事，就關心的問她爸爸的身體好些了嗎，沒想到她卻冷漠的反問朋友，誰告訴你的……
後來她才知道，朋友因為這件事生氣了。
她只是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她想把自己經歷的所有難過痛苦都隐藏起來。
她不想傷害朋友，她只是想隐藏自己。
*****
楊月盈上小學時一直都堅守着一個信念，就是自己不用補課，可以靠自己的認真聽課取得好成績，然而，上了初中之後，這個信念就首先被數學毫不留情的摧毀了。
上課的時候，她好多都聽不懂，也跟不上老師講課的節奏，有一次老師提問她，她尴尬的站在那裏，看着老師用一副“這麽簡單你都不會”的表情注視她，她像被從頭上潑了一盆冷水一樣低下了頭……
于是，她讓媽媽幫她找了一個補課班，每個月的補課費她覺得很貴，但有效果，她的數學越來越好了。
後來，她又補了物理和化學。
初三的時候，因為中考即将到來的壓力，因為她怎麽也學不好物理和化學的壓力，她常常生病，但即使生病她也堅持去上課，甚至上午打完針下午也要跑去上課，她怕自己落下一點點課程。
每周四堂單獨輔導的物理課和化學課，因為是一對一的補課，一堂課50元。當然，這種課她并沒有補很久，補幾次就放棄了，真的是負擔不起，而且學校的課程已經讓她很累了，去補課班的時間她就更疲憊。
填寫志願的時候，她想填一個普通中學，可是爸爸非要讓她填全市最好的X中學，爸爸想要找人幫忙，然後花錢走後門進這個學校，為了不被其他中學錄取，三個志願全部都要填X中學……
她明明知道自己的分數是考不上X中學的，也不确定幫忙走後門的人是否能讓她進入X中學。
從填志願的那一刻開始，她就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她的精神壓力很大，很上火，即使總是生病也還是在努力學習，甚至抱有一絲希望——靠自己的分數考上X中學……
然而，即使她再努力也沒能如願。
她的中考分數比X中學的錄取線整整少了五十分。她怪自己不好，她開始想如果……如果她化學和物理能學得好一點，那就不會少這五十分……
爸爸拜托了好幾個人幫忙，其中有一個Z先生要四萬元，把錢給Z之後，Z要他們等消息。
在等消息的過程中，爸爸拜托的另一個人說已經辦成了，要到了一個名額，花三萬元就可以把名額給她。可是因為已經把錢給了Z，她家放棄了這個名額。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天，Z要她拿着身份證和一些資料在X中學的門口等待，她望着X中學綠化很美的操場，高大氣派的教學樓……以後自己會在這裏上學嗎……
然後她看到了Z穿着一件花襯衫從一輛轎車上下來，身後跟着一個抱着狗的美女……她覺得Z像一個土大款。
Z不知道給誰打了幾個電話，她感覺時間過了很久，她以為Z會帶她進X中學去見校長，可是，Z說，先回去吧……
後來，Z把四萬元退還給了她。
很快就到了八月二十幾號，各個高中已經開始軍訓，可是她卻沒有學可以上，因為沒有填其他學校的志願，再想去其他學校，即使達到分數線也要交幾萬元的擇校費。
最後，拜托別人幫忙，她去了一個錄入分數線很低的高中，因為她的分數還算不錯，所以這個高中願意免費收她。
到了這個高中之後，她發現這裏有幾個借讀生，他們的家長還在找人托關系進X中學，他們只好在這裏借讀。後來有兩個借讀生真的進了X中學，其餘的借讀生就留在了這裏。
有的家長為了讓孩子進X中，真的是很費心了，楊月盈的家長也是一樣……
因為花錢也沒能上成的重點高中，讓她家的氣氛很壓抑……某一天晚上吃飯的時候，他看着爸爸邊喝着酒邊流着淚，然後帶着哭腔對她說，爸爸就這點兒能力了，沒去上也沒有辦法……
她知道，爸爸想讓她上全市最好的高中，然後上個好大學，有一個好的前程……爸爸想給她最好的一切。可是比起最好的高中，家人的愛才是最好的吧。
*****
沒有花錢去重點高中，讓楊月盈松了一口氣，她曾經一想到自己要花幾萬塊錢就而充滿了罪惡感，這下好了，省下了，可是沒想到這省下的錢後來還是被花了出去……
高一剛開學不久，楊月盈的奶奶心髒病住院，花了幾萬塊做了心髒支架……做完之後恢複得很快，就是以後每個月都要花幾百塊買波立維和其他的藥物。
楊月盈去醫院看望奶奶的時候，看見幾個人從房間裏推出來一個病床，病床上躺着一位老奶奶，身上放了兩個枕頭大小的氧氣袋，人們說，老人的家裏已經負擔不起住院費了，所以，她要回家，她家在外地，靠着那兩個氧氣袋，可能在路上就死掉……
錢，可以救命嗎？錢，可以延續生命嗎？
有時候，可以。
沒有人有資格去譴責選擇讓老人出院的家屬，因為你不是家屬，你沒經歷過那樣的狀況就無法體會……因為現實就是這樣。
在醫院，可以看到很多平時看不到的……
早上為病人備藥打針量血壓的忙的不可開交的護士；
一到中午就圍繞醫院的飯車買飯的家屬；
賣盒飯賣鹌鹑蛋賣酸奶的小販；
自己舉着吊瓶去衛生間的女人；
在走廊大聲哭喊着“我沒有爸了”的女兒；
開心地來回坐電梯的小孩兒；
每天在走廊練習走路和說話的大聲說繞口令的老人：“八百标兵奔北坡，炮兵并排北邊跑。炮兵怕把标兵碰，标兵怕碰炮兵炮……”
醫院是個很神奇的地方，包容了生老病死，同時擁有着絕望與希望……
*****
從初三到高一的這短短幾個月裏，楊月盈像做了一場很糟糕的噩夢，以至于有時候在學校都會分心，開始想人生的意義，金錢的意義，命運之類的她怎麽也想不通的問題……
也許很多東西她都不懂，但她慢慢懂得了生活的艱難和疲憊，她很累，很累……
可是卻不能停下，因為她要好好學習，她要考大學，她要找個好工作，她要掙錢……
她上課的時候緊張的聽課，下課抓緊時間去找老師問題，中午去食堂吃便宜的飯菜，吃完飯就回到班裏，用午休時間寫上午老師留的作業，放學的時候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公交車站，在大部分學生都還沒來的時候坐上人少的公交車……像結束了一場戰争一樣，楊月盈坐在公交車上，享受着短暫的休息和惬意……
慢慢的，她的朋友越來越少，也許是因為忙于學習，也許是她懶于交際，也許是她認為沒有人可以理解她……
還有一個原因，是交朋友也是要錢的。朋友過生日和逢年過節的時候，給朋友買禮物要花錢；一起出去吃飯，唱歌，逛街，看電影，去游樂場……都要花錢。所以，幹脆不買，幹脆不去，朋友自然就變得疏遠了。
就在這樣日複一日的忙碌與孤獨中，她熬到了高三，即使自己已經很努力了，但她的分數依然考不上很好的大學……
順其自然吧！她只能這樣想。
于是，她按部就班的參加高考，估分，報考，然後考上了一個很普通的大學。
她不忍心自己考較低的分數還要花着家裏的錢上大學，她想過放棄的，可是因為父母都沒有上過大學，所以特別期望她能上大學，她只好去上。
每每想到自己的分數，每每想到大學四年的學費，每每想到父母的省吃儉用……她就覺得上大學是罪過，所以高三的暑假她就一直在餐廳打工，因為是短期工，所以比正常的工資低很多。雖然她假期賺的錢對于學費而言只是九牛一毛，但至少能彌補一點她心中的罪惡感。
就在每天忙碌打工的渾身酸痛中，她準備迎接未知的大學生活，她偶爾會想：會好一點嗎？不會永遠這麽糟糕的吧？會好起來的吧……
三、大人
楊月盈來到了一個南方的城市上大學，她喜歡這個城市，原因很簡單，因為這個城市很富有，很繁華。
她希望在這裏開始新的人生，暫時忘掉曾經的自己……
她第一次住集體宿舍，有些不習慣，但她在努力習慣這裏的一切，比如有的室友總愛在晚上和男友煲電話粥，有的室友睡覺時打呼嚕，有的室友把髒衣服扔在她的床上，等等等等。
在宿舍，她總是顯得很溫和，努力裝作很合群的樣子，有什麽流行的話題她也會和室友聊……她不想成為別人眼中的異類，但卻還是成為了……
在室友們對着鏡子研究化妝怎麽弄才好看的時候，她在默默的看書，因為她根本就不會化妝，她僅有的化妝品是一支護手霜和一支唇膏，唇膏對她來說是她上火時和秋冬時嘴唇發幹才會用的“藥膏”，護手霜是她皮膚哪裏幹就随便擦哪裏的“身體乳”。
在室友們在網上挑選漂亮的衣服時，她也無法提供任何意見，因為她自己很少買衣服，如果買也是挑便宜的買。
在同學們在課餘時間逛街吃飯談戀愛的時候，她忙着在一條街又一條街找兼職……她找了一份又一份的兼職，每天要仔細的把打工的時間和上課的時間規劃好，讓二者的時間不沖突。
她幻想中的大學生活很美好，每天很優雅的上課，去圖書館，去食堂吃飯……想到吃飯，她就想起了飯卡裏的錢沒剩多少了，然後又想起了自己這個月的工資還沒發……
室友們認為她高冷孤僻，因為她很少和大家一起聚餐和出去玩，她的生活大概就是上課，去圖書館學習，打工，白天大家很少能見到她。大家想湊錢給其中一位室友準備生日禮物的時候，她也不會參加，所以，後來大家有什麽活動都不會叫她。
其實，她并不冷酷，她總是為別人着想，也沒有辦法不在乎別人對她的看法，所以，她不冷也不酷。
*****
忘了從什麽時候開始，楊月盈開始為各種事糾結……
她買東西的時候總是會猶豫不決，總是害怕買的東西不合适……
如果她買到了不合适的東西她會想盡辦法去換或者退貨，曾經她和一個商家僵持了一個上午，商家才終于同意給她退貨……她也會想大不了就把不合适的丢掉算了，可是她轉念就會想那真是太浪費了，然後罪惡感就會湧上她的心頭……
她讨厭曲面屏手機，可是因為曲面屏手機打特價她還是買了，買了手機之後她又開始為鋼化膜糾結，曲面屏貼非全屏的鋼化膜有白邊，貼全屏鋼化膜進灰，貼軟膜很容易就有劃痕，在花了幾十塊錢換了三個膜之後，她決定不再換了，就用非全屏有白邊的鋼化膜，用着用着就習慣了，漸漸的她竟然可以忍受那明顯的白邊了——貧窮使人的忍耐力變得更強。
最近她發現自己攢了很多一角錢，都是之前在超市買東西的時候收銀員找零錢給她的，她想：這麽多一角錢得什麽時候能花完啊？看起來有幾十塊錢呢，如果不花不就浪費了……于是她就每次去超市都盡量花掉那些一角錢，比如她要買兩塊六的東西，她就會在結賬前準備好六枚一角錢……
她有囤貨癖，因為她總是在東西用壞或者用沒之前感到焦慮，比如耳機，她如果遇到便宜的耳機就會買兩三個；比如牙膏，她如果遇到超市特價的牙膏就會買幾管……
那些廉價商品囤積的越多她越有安全感，但這種安全感伴随着焦慮，是不是買得還是不夠多，如果以後漲價了怎麽辦，如果以後買不到這麽便宜的東西不是要很後悔的嗎，如果這些都用完了怎麽辦……
甚至連朋友她都會“囤貨”，比如她上了初中，想到小學的同學可能會不太聯系了，那麽她就會努力和初中的同學變成朋友……
她即使是買很便宜的東西也還是會有罪惡感，她想到父母的省吃儉用，想到父母的辛苦，甚至覺得自己的任何消費，享受和幸福感都是罪過……
她很怕東西用壞，很怕別人離開自己，因為害怕失去，所以連擁有也變得膽戰心驚。
*****
楊月盈一邊努力的過着大學生活，一邊讨厭着“努力”兩個字。她一直都希望一切都是完美的，她希望自己把一切的事情都做到最好，就像小時候她努力就可以拿到的一百分，她希望只要她努力就可以擁有完美的幸福生活，可是，只要努力就可以嗎？努力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嗎？為什麽她越努力心裏越空？
如果蘋果有一個地方壞掉了，就可以用刀挖掉壞的地方，留下一個坑。
如果人的心裏曾經有不好的經歷，即使那段經歷已經過去了，卻還是在心裏留下了一個坑。
她漸漸變得少言寡語，漸漸變得自卑。
她告訴自己她已經是個成熟的大人了，不能因為一點小事就心煩……
她偶爾會想起小時候，家裏雖然不富有，但還是會偶爾感到幸福和快樂……
現在，也許是人長大了想法就多了，想要的也多了，她從目前的生活中幾乎感受不到幸福和快樂的感覺。
她小時候想象中的未來是很美好的：上一個很好的大學，有一份很好的工作，有幸福健康的家人們，有很多朋友，沒事就和朋友出去玩……
她曾經以為當大人很好，很自由，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可是當她真的成了大人，她害怕，懦弱，覺得累，覺得難過，她甚至不敢再想什麽未來，甚至希望未來不要來……
楊月盈想找些理由安慰自己，可是找不到，于是她想到了通過對比來讓自己覺得幸福和開心……
楊月盈想自己的生活也還好，有好多貧困山區的孩子過得比她還不好……可是當她這麽想的時候，還是開心不起來，反而會想：為什麽大家都不能過得好一點呢？
世上那麽多人，不會都不快樂吧！那麽多人，大家過着不一樣的生活是很正常的事吧！
總會有人喜歡把自己隐藏在黑暗裏……
總會有人過着我們想要的快樂生活……
不管別人過着怎樣的生活，楊月盈的生活還是要繼續下去，她繼續上學，打工，繼續花她還沒花完的一角錢……
*****
她在奔波忙碌和各種思緒中度過了兩年多的時間，轉眼間她已經讀大三了。
為了省錢，她最近晚上打完工總去附近的小超市買特價的面包吃，3.2元一個，今天她像平常一樣準備好了三塊錢和兩個一角錢。
如果超市裏人多的話，她就會在超市裏轉轉再走，雖然她除了面包幾乎都不會買別的東西，但她還是喜歡逛超市。
可是今天她下班晚了，超市裏除了她就只有收銀員，她如果逛來逛去最後只買面包的話感覺收銀員會用異樣的眼光看她，所以她就直接去拿了一個面包，然後拿出準備好的三塊二角錢遞給收銀員，然後她就拿着面包走出了超市，走到門口聽到有人喊了一聲：“等等！”
楊月盈回頭，看到那個人是超市的收銀員，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
那個男生走到她面前，輕輕對她說：“把手伸出來。”
楊月盈一臉疑惑的仰頭看着那個男生：“幹嘛？我又沒偷東西……”
後來的後來，她長大了，她明白關于生活的這個實驗是不能結束的，那個有人會來帶她走告訴她實驗結束的感覺也不過只是一場夢，在現實中，沒有人會來帶她走，她只能一個人一直勇敢地往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