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排之争

方恒下了樓就奔着操場去了,他有挑釁楊翌的底氣,卻沒有在連長面前說半個不字的勇氣,但是白日裏訓練得實在有些過量,跑到第三圈步子就邁不開了,腳上像是纏沙袋,從大腿處開始泛酸,每邁出一步肌肉都在都抖,根本就擡不起來。

于是,跑着跑着就變成了走,走百來米再跑兩圈,又有些懶了下來。

操場上的燈光又滅了幾個,方恒抹着頭上的汗插腰走,視線落在了一個人的背影上,那人剛從身後超過他,下身穿着寬松的迷彩長褲,上身是墨綠色的背心,大冬天的,露出的肩膀寬而厚實,古銅色肌膚上的汗水被燈光那麽一打,像是抹了一層油般的亮。

這是個連級幹部,方恒聽皇後娘娘說過,是四連的連長,雷剛,雷連帶的連隊是這個團最好的連,說是帶出來了不少好兵,訓兵的手法也特別的狠,和他們連長半斤八兩。

方恒關注雷連很正常,因為這人和他們連長走的很近,一個月的時間差不多見到他們在一起三四次,倆人的精氣神有種莫名的共同點,一旦并排走過來,就是雙倍的壓迫,讓他連看都不敢往那邊看。

雷連從他下來的時候就在跑,速度不快不慢,感覺像是在飯後消食一樣,一直保持在一種均衡的速度上。

剛開始方恒跑的比雷連快,後來漸漸的就慢了下來,如今已經被超了一圈。

方恒蹙眉盯着雷連的背影喘氣,提起了速度,還有兩圈,跑完完事。

他倒是沒想過偷奸耍滑沒跑完當跑完了對付過去,這麽枯燥的跑上幾圈,腦袋裏也會不由自主的去想自己為什麽挨罰,最後的答案就是活該。

連長很明顯地告訴他,做不到的就別承諾,承諾了卻不用心辦事,這就該罰,而手段,懲之有據,他跑的心甘情願。

跑了半圈出去,就見到雷連停下了腳步往操場外面走,在不遠處,站着他們連長。

方恒當下臉一繃,跟打了雞血一樣往前面飚,馬後炮的争表現。

半圈再跑完,倆連長都不見了,雞血瞬間如潮水般退下,磨磨唧唧地跑完了最後一圈,這才筋疲力盡的回了宿舍。

這天夜裏,方恒睡到半夜突然驚醒,左腳劇痛,他起身就開始扳腳,咬着牙一聲沒吱,腳一不疼了倒頭就睡,他就從來沒有這麽困過。

無論是懲罰還是自己努力,都不可能一蹴而成,況且方恒的底子本來就不好,咬牙堅持了半個月,依舊高不成低不就。除了不再吊車尾,依舊沒有那種讓人欽羨的帥氣翻身。

要說投入到訓練後唯一好點的就是他和楊翌進入了一種冷戰期,楊翌沒有再挑過他的刺,他也沒再去找過楊翌的麻煩,就這樣當互相看不見一樣的過着枯燥單調的軍旅生活。

而且,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那些惡作劇是誰做的。

楊翌沒來找他道過歉,連長也不會和他說這事,岳梓桐調查了一圈也無果,真相像是石沉大海竟然沒人再提起過,而方恒自己似乎也忘了。

臨到月底,新兵連三個排比賽,從內務開始檢查,到各種軍事動作,再到競速賽跑,頭兩項三個排的新兵表現的半斤八兩,連長和指導員什麽都沒說,讓他們打好背包到操場上集合。

這天操場上有一個連在做持槍卧射、跪射等軍事動作訓練,100來個人占了中間的草坪,連長就把他們直接拉到賽道上說規矩。

“既然是集體比賽,我就不讓你們選出最強的三個人比賽這類不靠譜的事情,你們現在學的東西也不夠看,所以,很簡單,10公裏32斤負重跑,每個排30分的基礎分,45分鐘的時間限制,跑進的不算,沒跑進的扣1分,要是連一小時都沒跑進的就扣2分,最後分多的排贏!”

吉珠嘎瑪說完停頓,給了他們消化的時間,然後吼了一句,“都明白沒有!?”

“明白!”整齊劃一的回答。

這邊排長們開始發槍,由班長去領,一個個發到士兵手上。

方恒發現這種氣氛很不一樣,班長們是肅穆的從排長那裏接槍,發到他們手裏的時候嘴角都抿的很緊,像是憋着一股勁一般的用力遞過來,就連石磊這平日裏很悶的人眼底都帶着火星。

于是,方恒的心髒緊了起來,腎上激素開始往上面飙升,就算沒有所謂的戰前動員,也突然的意識到集體榮譽感是什麽。

跑好的不加分,跑不好的卻扣分,每扣下一分丢的都是整個排的臉面。

這操蛋的集體榮譽感!!

方恒接過槍後牙根緊咬,帶着十足力度地背在了身上。

很明顯,就算他媽的不拔尖,也不能落到最後!!

“哔——”

那邊,吉珠嘎瑪站在跑道上吹了個哨子,看着眼前的100來號新兵,沉默了許久,視線移動的很慢,像是在每個人的臉上都停留了一下,然後把秒表舉了起來,幹脆的開口,“開始。”

“唰”的一聲響,衣料‘沙沙’的摩擦,全部人都沖了出去。

其實連長這一手有些突然,他們槍都才背上,還在隊列裏,連排長都沒說話,這就開始了,而且100來個人在跑道上真的有些擁擠,尤其是剛跑出去的時候差點釀成踩踏慘案,所有人擠成一團,一股腦地往前面沖。

方恒悶頭悶腦的跟着跑,視線一直落在侯珏的背影上,或者說,這個排裏大部分人都看着侯珏,緊緊的咬着,只有這樣才能夠保證速度。

10公裏,400米的跑道,一共二十五圈。

兩圈跑下來,人群稍微散開了一點,有些人已經展露了疲态,呼吸就跟拉風箱一樣的難聽。

方恒大口喘着氣,被埋沒在人群裏,這才發現大家博了命是個什麽感覺,你不讓我我不讓你,雙眼都在往前面看,總覺的自己要是放慢了腳步往後面縮就是個慫貨,所以也只能咬緊了牙跟着。

這麽一口氣憋着,堅持着極快的速度跑了四圈,方恒已經覺得有些頭暈目眩肺部隐隐作痛,速度就這麽不知不覺間慢了下來。

其實不光方恒一個人出現了這樣的問題,整個新兵連如今已經開起了火車,跑在最後面的人距離排頭兵差不多有将近200米。

而排頭兵,一排的人,二排的人,還有他們排裏的侯珏、魏亞陽、石磊等六個人都在這裏面,大家似乎并不急着沖第一,一直維持在一個穩定的頻率裏,可是就這樣,也遠遠超過他們。

方恒大口喘着氣往連長那邊看了一眼,連長就站在操場的中間說着什麽,手裏一直捏着秒表,黑色的表帶搖晃着,聲音很大,卻被衆人的呼吸聲蓋住,又因為空曠而擴散出去,方恒只是隐隐約約聽到連長在罵人,然後擡腿就往了個兵的屁股上踹了一腳,那人歪了一下又快速端正了回去。

中間的老兵正在訓練跪射軍事動作,手裏的95步統一沖着一個方向,像是石像一樣,一動不動,目不斜視,帶着類似于震懾的兇猛氣勢,讓方恒每跑到被槍口指着的區域時都會不由繃緊身體,加快幾分。

岳梓桐的速度也漸漸慢了下來,幹脆跑到了方恒的身邊,扭頭想說話,但是卻又面色難看的緊閉了嘴。

方恒扭頭看了他一眼,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不覺間有了點兒力氣。

有個人陪着,挺好的。

這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說起這個距離不過是上下嘴皮子一碰,但是跑起來卻要人老命。

隊伍拖拉了很長,大部分的速度随着時間的流逝和體能的流失越來越慢。

跑到16圈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半個多小時,排長們也有些急,跑在後面的人都會被指着罵,恨不得踹上兩腳,才能夠緩解這火燒火燎的焦急。

方恒這次沒吊尾車,所以沒被罵到,不過這一比較才發現楊翌還算是個文明的。

另外兩個排長滿口的髒話,每句話都帶娘,楊翌吼歸吼,竟然還透着點兒文化氣。

不過……現在可不是分神的時候,這都半個多小時了,竟然還有9圈沒跑完。

其實平日裏訓練10公裏跑要不沒有限制時間,要不就不是負重跑,如今這雙雙壓下來,方恒是真有些吃不消,就感覺後面背的不是32斤的背包而是沉甸甸的一座大山,勒在肩膀上的帶子已經擠進了肉裏,磨到了骨頭上,生生作痛。

難受。

肺部疼得不得了,有種缺氧無法呼吸的感覺。

雙腿就跟灌了鉛似的,挪不動。

可是,不能再慢了,按照這樣下去,他肯定得被扣分。

岳梓桐拽了方恒一下,氣息不穩的開口,“速度。”

方恒點頭,低着頭開始加速。

加速的也不光他們,侯珏那批排頭兵也沖了起來。

長跑是有戰術的,開頭不能沖狠了,必須維持在一個較快并且能夠承受的頻率上,然後在後面幾圈開始加速,直至到最後一圈的沖刺。

弱的想要變強,強的還想更強!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誰都想拿個頭名。

你來我往的沖,氣氛是一層層的堆積緊繃。

前面的在較勁,後面的也在較勁。

方恒努力地調整着呼吸,加快腳上的頻率,和岳梓桐一起超了兩個人,結果回頭又被人給超了回去,然後他們再次反超,又被超越,就這麽較着勁的一路狂奔,跟不要命了一樣。

這可不是不要命了?

方恒覺得自己可能下一秒就會倒到地上,可是卻得這麽硬生生的挺着。

扣了分被罵,他丢不起那人。

被落下了,他不願意。

可以說是把牙給咬碎了在堅持。

視野搖晃颠簸,甚至有些地方似乎都出現了黑點,腦袋裏是真沒什麽想法了,就是不能慢下來。

岳梓桐面色血紅,就連眼珠子都掙出了血絲。

他體能也不算好,平日裏在家裏也是個嬌生慣養的貨。

也就是顧着他爸的名頭不好意思表現的太差,硬是在班裏混個中游随大流。

可是這一開始搏命他就有些頂不住了,好幾次都想慢一點算了,但是一扭頭看着方恒一直在跑,也只能努力給自己打上雞血,最起碼不能比方恒跑得差不是?

排頭兵終于在超了末尾兩圈半後跑完了全程,十來個人支着膝蓋喘氣,連較勁比眼刀的力氣都沒有。

侯珏沒撈到第一,跑第一的是一排的兵,叫毋丹,羌族人,個子不高,幹巴巴的黑,但是很厲害,後面加速的時候幾乎超了侯珏100米。

侯珏在休息了半分鐘後,視線落在毋丹臉上幾秒,這才支起身看向了方恒。

方恒已經進入了最後沖刺階段,還有一圈,400米。

遠遠的就聽到楊翌在叫,“3分鐘!最後三分鐘!!快啊!!快!!”

“2.50秒!”

“2.40秒!”

楊翌是扯着嗓子在吼,夾在另外兩個排長震天響的聲音中,尾音都撕了岔,尖銳而高亢。

三分鐘跑400米足夠了,就算慢下來一半的速度也能到。

可是方恒和岳梓桐都被比出了火氣。

一起跑的七個人一直在較勁,誰都不想被落下去,只能埋着頭往前沖,一個勁的加速。

方恒瞪着楊翌的眼珠子都快要鼓出來,根本就不呼吸了,憑着一股勁硬沖,汗水順着臉頰往下淌,跟下雨一樣,滴得一路都是。

近了。

300米。

200米。

一個人竄到了前面。

方恒的目光一凝,無視疼得快要爆炸的肺,又加快了幾分。

接着,所有人都一起又加了速。

150米。

100米。

方恒已經把自己所有的潛能都逼了出來,就是為了争一口氣。

六個人。

他輸了侯珏,輸了排頭兵,但是無論如何都不能連這六個人都跑不過,包括岳梓桐。

這些日子,這股子被逼出來的勁兒終于給完全用了出來。

在全新投入的當口,有些不必要的感覺詭異的被剝離了出去。

他聽到了心髒咚咚的跳動,耳畔是風刮過的聲音,嗚嗚的作響。

肺部的疼痛消失,身後的重量變成了棉絮,酸軟的大腿在此鼓足了力氣,為的只是争上一口氣。

繞了一個大圈,最後100米地沖刺階段來臨。

随着方恒的雙腿拼命交錯,躍出,楊翌在視野裏越來越大,越來越近。

方恒什麽東西都看不見了,就看得見楊翌……

那一刻,有着一種時間停頓了的錯覺。

楊翌就站在那裏,而他排衆而出沖跑過去,在擦身而過的瞬間,掀起的烈風像是刮起了楊翌的帽子,而他喜上眉梢。

看,小爺要是拼了命也不是不行!

怎麽樣?另眼相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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