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相見

顧清寧摩挲着那根煙信,這煙信是在汐溪別院時那人給的,讓他有危險的時候撥開。

只要撥開了,就可以看他一眼了。

就最後一眼。

這樣的念頭一起,便消不下去,顧清寧一整個晚上被這個想法折磨得睡不着。

一個聲音道,自己已然虧欠他那般多,此生難還,莫要再去蹉跎他了,另一個聲音道,只要最後一眼,不會去打攪他的,看了就走,永遠地封存在心裏。

這看他一眼的想法如同星星之火,燃燒了一整夜,誘惑着他,如同荒漠中走了許久的人,遠遠的看到那走不到的幻像,也要向前走,即便看一看也是好的。

瞬間好似有了氣力,顧清寧立即站了起來,匆匆忙忙走到銅鏡前,發現自己憔悴得可怕,一張臉毫無血色,如同無主的鬼魂一般,第一次,他為自己的外貌而感到不安,連忙去挑了件稍微花俏一點的衫子,可挑來挑去,哪一件都入不了眼,他猶如第一次去會見情郎一般,焦灼而惶急。

最終顧清寧什麽也沒有選,有些自暴自棄,還是穿着自己身上那件素白的衫子,眼看着時辰又過了些,連忙跟墨荷說了一句,去外面一會兒便回。

墨荷自是擔心,一定要跟他去,可顧清寧擰的很,只答應着午時之前一定回來,再三阻了墨荷的哀求,墨荷只能壓下心頭的擔憂,随他去了。

雇了車馬,來到一個靜谧的酒樓,顧清寧包了一個最好的雅室,

因着趕時間他的鼻尖冒着汗,可是顧不得擦汗,他已經手抖着掏出了懷裏的煙信,走到窗邊。

禀了氣息,将那蓋頭拔了,裏面猛地竄起一股白煙,随之在高高的空中劃出一道刺目的紅。

做完這一切,顧清寧感覺自己有些虛脫。

一下子跌坐在座椅上。

差不多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窗口閃過幾絲陰影,随即三個矯健的身影躍進了房裏。

心口一疼,顧清寧眼中露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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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者是梁王的貼身暗衛,鼎鼎有名的南朝高手——燕雲三煞。

那人只說在危險時拔下這個煙信,堂堂一國梁王如何能夠親自來營救他,是自己傻得有些可笑。

顧清寧灰心喪氣,那燕雲三煞面面相觑,不知道這個王爺曾經的男寵打着什麽主意,這煙信一發,必是梁王有危險,三人急奔而來,卻不想見到的是這位公子,雖是滿腹疑問,其中帶首的仍舊客客氣氣問道:

“公子有何吩咐?”

顧清寧早已沮喪的連話都沒力氣說了,差點落下淚來。

燕雲三煞更是丈二摸不着頭腦,其中一個逡巡一番,發現并無任何危機,與帶頭的耳語一番,那帶頭便告退道:

“既是公子沒事,那吾等三人這便告退。”

顧清寧心思突然一動,連忙站了起來,

“等等!”

燕雲三煞齊齊回過頭來,面露探究。

顧清寧咬了咬唇,但終究抵不過內心呼之欲出的渴望,

“三位大哥,能否托我跟梁王說上一聲,我有事找他。”

看着那三人面露為難之神色,顧清寧有些惶急,他又補充着說了句,“或者你們帶我去見他,拜托三位大哥了。”

他幾乎要哽咽了。

吸了吸鼻子,目露懇切:“拜托了!”

那帶頭的沉吟片刻道:“梁王晨起已經入宮,若是出宮了我等看準時機會去通傳,若是仍在朝堂上,那恐怕是有心無力了。”

顧清寧感激,連忙點頭,“多謝三位大哥了!”

那燕雲三煞很快便走了。

顧清寧坐下來,但又坐不了多久,複又站了起來,如同熱鍋裏的螞蟻團團轉,他不住地看着窗外,即使知道那燕雲三煞再是快,也不可能這會兒就可以到的。

看了看一旁的漏壺,還有一個半時辰,如若他半個時辰內趕來,那還可以有一個時辰,還可以好好看他一個時辰,可随即又想到若是他不會來——顧清寧心又開始發苦。

上天啊,讓他最後看一眼罷。

日頭慢慢地移向正中,顧清寧愈發的焦急起來,幾乎要看穿那街頭的遠處,可是随着漏壺細碎的流逝聲,街上熙熙攘攘的,卻沒有那人的身影。

要來早該來了,是自己癡心妄想——他應當是不會來了。顧清寧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他拿手背擦了一下眼睛,可是眼眶很快又濕了,淚眼迷濛中,他掏出袖子裏的一塊上好的甸玉雕刻的圓光觀音,這個是她娘留給他的東西,是可以保平安的,原來是要給他的,如今卻已經送不出去了。

已然沒了行走的氣力,想到墨荷還在府裏等着自己回去,顧清寧最後看了一眼那窗外。

然而這一眼心幾乎要跳了出來。

一頂不起眼的馬車正向這邊駛來,雖不知道裏面究竟坐着是誰,可顧清寧不知怎麽的,就感覺一定是他。

當下将眼淚擦了幹淨,他心內狂跳,又怕他看得出來什麽,将原本寬松的衣物抖了抖,拿起桌面的茶壺灑了點水在手上,拍了拍有些發紅的眼圈。

好歹讓自己的樣子看上去自然了點。

還沒整了有些淩亂的頭發,那門已經推了進來。

刀削一般的臉面,雙眉入髻,一雙冷冰冰的眼睛,薄薄的嘴唇,渾身散發着迫人的威嚴,顧清寧呆呆地望着他,已經忘了如何打招呼。

還是來者先開口了,“找本王所為何事?”

顧清寧完全已經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了,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勉強扯了個笑:“子龍,子龍他已經去西疆了。”

梁王面無表情,只是嘴角流露了點冷笑出來。

知道自己慌張之下亂說了話,顧清寧心內将自己罵了無數遍,心內更是慌張,眼前一陣一陣的發暈,他身子晃了晃,勉強站定了,他看着梁王站在門口,連忙道:“坐,坐一會罷。”

他慌裏慌張地到門口去喊小二,要了茶水與茶點。

還有半個時辰,還可以這般看他半個時辰。

回身過來,梁王已經坐在茶座邊上了,顧清寧連忙過去,給他倒了茶水,又發現這個是冷的,有些手足無措,将那杯自己喝了,虧得小二手腳夠快,很快便有熱騰騰的茶水來了。

顧清寧幫他倒了點,小心翼翼端到他眼前。

吞了吞口水,顧清寧有些感激:“你能來真好。”

蕭玄衍冷冷看着他,并不接他手上的茶碗,顧清寧有些讪讪的,尴尬地放了下來,鼻子有點微微的汗,他拿手背擦了擦,心裏慌得厲害,他想好好地跟他說幾句話的,可是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半天了才咬了咬唇道:“你,你很快便要大婚了罷。”

蕭玄衍嗯了一聲,又喝了口茶。

顧清寧目光一閃,抓着自己的衣角,手心裏都是汗,雅室裏又安靜了下來。

顧清寧又大着膽子:“公主那般美,以後生的孩子也一點很好看。”

蕭玄衍帶了嘲諷的聲音:“你說這番話有何意思?”

顧清寧臉色一白,藏在桌下的手悄悄摸了一下那有一點微微隆起的小腹。

見他吞吞吐吐的模樣,蕭玄衍目露不耐:“你找本王就是說這些麽?”

顧清寧擺擺手,“不,沒有,我,我只是,我只是……”

這般支支吾吾半日後,顧清寧垂下了頭,“沒事,我沒事。”

蕭玄衍啧了一聲,拍拍手站了起來:“若無要事,本王便走了。”

顧清寧低低地點了點頭。

耳邊是吱呀的關門聲,顧清寧擡手,袖中的那塊圓光觀音便掉了出來,顧清寧眼眶一熱,拾起了它,匆匆地趕了下去。

“等等!等等!”

顧清寧追着那已經遠離數丈的馬車,還沒跑幾步,腹中一緊,痛得顧清寧出了一身汗,所幸那馬夫似乎聽到了身後的喊聲,挺了下來,顧清寧便緩了緩,立刻上去了。

蕭玄衍掀開了轎簾,神色有些不悅,“本王此番微服出來,不想引起騷亂。”

顧清寧連忙将手上的那塊玉遞了上去。

“這個給你。”

蕭玄衍順手接過,連看都沒看,便給了一旁的侍衛。

顧清寧微微張了張嘴巴,有些傷心。

“沒事了?”

“沒事了。”

顧清寧深深地望了那最後一眼,以後,只有在夢裏才能相見了。

馬車又複出發了,顧清寧站在原地,雖是盛夏,但他無端端生出了許多秋日的惆悵。

他忘了帶頭紗下來,來來往往的人皆是好奇地看着他,顧清寧只是愣愣地看着那愈來愈遠的馬車,他身子單薄得很,一陣風吹過,臉頰邊的那些青絲浮動着,一片孤寂。

很好了,已經很好了。

也許,這才是他們之間真正的結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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