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郊外
這番睡到日頭下山顧清寧才酣然醒轉過來,發現塌邊空空的,那人許是出去了,他事情那般多,自是不可能日日陪在自己身邊,心下雖說悵然,倒也沒什麽難過之情。如今他是愈發的發懶,整日只想躲在塌上睡覺,如同入夏的水蛇一般。
見着他醒來,墨荷已經照着吩咐,讓在外面久等的茍神醫進來了。
茍神醫稍稍做了一個揖,“顧少爺。”
因着在汐溪別院上那一番不堪回首的回憶的緣故,面對着茍神醫,顧清寧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可他身子虛,又悖逆規律受孕,自是不能輕視,天下醫聖非茍珍莫屬,那人特特讓他來給自己調身子的。
便應了聲好,讓茍神醫給他把脈了。
半柱香的功夫,茍神醫神色釋然,捏了胡子笑了,“看來這段時日丫頭們照料得還算不錯,不過顧少爺原本身子底子弱,尚不可松懈,須還好好調理,老朽這便給你開幾個方子,”
顧清寧蹙着眉頭,“之前那些還不夠麽,要不別開了罷……”
茍神醫笑了笑,“梁王的吩咐,還望顧少爺能理解。”
顧清寧吐了口氣,不再說話。
茍神醫慢慢悠悠收了行醫箱,将一張方子交由墨荷,又交代了幾句,便準備走了,突然想起來什麽事情,又回頭笑咪咪與顧清寧道,
“對了,王爺與顧少爺身上的蠱毒已清,往後不必擔憂了。”
顧清寧驚訝,又有些不明所以,然茍神醫早已步出了寝宮。
雖然有些一頭霧水,可到了傍晚時分,顧清寧也忘了這一茬事情了,因為墨荷又端了一堆吃食過來了,雖說沒有之前的難受,可面對這麽多碗碟,顧清寧心頭一片陰影。
如今墨荷不再與顧清寧一塊兒進膳了,顧清寧怎麽說都不願,他也明白墨荷怕給自己找閑話,也便随她了,蕭玄衍又不在,他只能獨自一人吃了晚膳的。
夜幕降臨了,蕭玄衍還未回府,定是有什麽事情脫不開手的,午時他說過要帶自己出去走走的,顧清寧心裏早已生出了隐隐的期待,這會兒自是有些失望,然婢女們剛掌上燈,蕭玄衍便回來了。
顧清寧眼睛笑的彎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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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玄衍沒帶任何的随從,只單獨帶了顧清寧,為避免多事,二人都是易了容的,等都貼上了人~皮面具,顧清寧看着鏡中那個變成了另一個人的自己,有些雀躍。
他也看了幾眼蕭玄衍,除了那身形是自己熟悉的,幾乎變了另一個人了。
突然想起了以前他在碧落閣的那一番舊事來,顧清寧耐不住心間的好奇,
“你……那時知道是我麽?”
“碧落閣……”那時自己被他從那大皇子蕭宇灏手裏救下,原本沒有多想的,如今想來怎會那般巧,或許他早已知道的——可自己明明是帶了面具的啊。
蕭玄衍捏了捏他的臉,輕笑一聲,“走吧。”
顧清寧自是不依,攔在門口那裏不讓他走,“你到底有沒有認出來我嘛!”
“那是自然。”
得到答案的顧清寧十分不解,“可那易容聖手的手藝那可是天下一等一的厲害啊,沒道理你會看得出來的……”
秀眉一蹙,有些懷疑,“真的?”
蕭玄衍居高臨下看着他,那張帶了面具的臉上看不到任何表情,拿開了眼前阻攔的手出了門,
“你便算是化成灰本王也認得!”
——這算什麽答案嘛,顧清寧一陣腹诽,跟在他身後追了上去。
蕭玄衍是拿了公差的準令出去的,城門已經閉了,若無這些準令自是無法出城,等到那城門的衛兵視察無誤,便開了那小門,讓二人一馬出去了。
顧清寧坐在馬上,蕭玄衍牽着走了一會兒,等到路途狹窄了便翻身上馬。
顧清寧懷有身子,故而蕭玄衍選了穩健敦實的大宛馬,步伐也不快,顧清寧感受不到多少颠簸,只是這般溫吞的騎乘讓顧清寧有些憋得慌,忍不住回頭:
“都與老叟走路差不了多少了……”
蕭玄衍看了他一眼,終于還是輕輕地将馬镫一蹬,那馬兒便加快了步伐,旋即他騰出了一只手來護住顧清寧,将他往懷裏帶緊了點。
涼爽的風迎面吹來,帶着白日曬出來的氣息,顧清寧舒展了雙手,心裏說不出的舒暢。
等到了地點,顧清寧才知道蕭玄衍帶他到了當初的那個山坡。
十五歲的那年,第一次,他在這裏吻了他,
心裏忍不住開始狂跳起來。
那是所有事情脫離軌跡的一夜,也不知道蕭玄衍帶他到這裏是什麽意圖。
還沒理清頭緒,身子一輕,被拉了過去,顧清寧吞了吞口水,擡頭看着他,那張陌生的人~皮面具底下有一雙熟悉的眼睛,如同無盡的深淵,讓他望不到盡頭——這是獨屬于他的眼神,一瞬間顧清寧好像有點明白了蕭玄衍怎會識出來是他。
對視片刻,蕭玄衍擡起手來,将顧清寧臉上的那張面具輕輕撕開了,露出了那張帶着柔和的臉,上面還同時浮動着些慌亂與羞怯。
蕭玄衍慢慢地低頭下來,想含住那張緊張地抿着的唇。
在即将接近的一剎那,顧清寧偏開了腦袋。
不想看着這張面具,顧清寧伸出手,也将蕭玄衍的面具給揭了,這才攬住了蕭玄衍的脖子,獻上了自己有些顫抖的吻。
這個舉動極大地取悅了蕭玄衍,撲在臉上的呼吸頓時粗重了許多。
利舌破開那唇齒,與那軟滑的舌尖糾纏着,顧清寧原本還有回應的,可到了最後只剩下嗚嗚咽咽的嘤咛了。
顧清寧渾身都發軟了,整個人癱在蕭玄衍的懷裏,耳垂被輕輕地含住,顧清寧整個人複又酥麻起來,雖說他懷有身子,那人不可能對他真做什麽,但心裏還是忍不住亂,緊緊揪住他的衣襟,哀求,
蕭玄衍自然不會在這裏要了他,雖說數次在午夜夢回,總是夢到在這個幕天席地的郊外山坡上,那個躲在他身下慌亂無措的少年。
只拿略帶薄繭的手伸進了顧清寧的衣襟,去撫摸着他的小腹,
顧清寧咬着唇,“別……”
但那只手仍舊是慢慢地輕撫着,額頭被吻了吻,低沉沉的聲音在顧清寧耳邊響起:
“本王得好好的為他打算。”
這是他第一次說起這腹中的孩子,顧清寧有些說不出的滋味,蕭玄衍常常于睡前去親吻他的小腹,也許,他是歡喜的,但這也許又不是他希望的。聽了他的話,顧清寧有些不安,他不知道蕭玄衍是要打算什麽,他也不懂,只是他明白的,他與肅帝之間是有約定的。
肅帝立他為儲,他也投桃報李,聲明百年之後,定将皇位歸還長兄一族,這個史官記載的兄友弟恭的美好故事裏,掩藏着多少的驚濤駭浪,掩藏着多少的血雨腥風,顧清寧自是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可是由着這樣的關系,他再次漸漸地被扯進這樣的波浪裏來,這讓他慌張。
“我沒事的……”顧清寧低了頭,“不用考慮我們……”
他想說什麽,但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是如鲠在喉,
對于他來說,他只是一個包袱而已,即便明明白白知道那人心裏有着自己,但他依舊是一個包袱。
又想起了那個吐蕃公主來,心裏更是灰暗,
可顧清寧始終說不出那等讓他娶了吐蕃公主的話來,那樣的大度,他裝不來,也不想裝。
如果那一天的到來,他會離開的罷。
顧清寧看着眼前的人,鼻子微微發酸,他連理所應當的資格都沒有。
如果他不是梁王,如果他們之間沒有那麽多糾葛,該有多好。
任性的顧清寧用不了他的任性。
顧清寧頹然,尋了一塊大石頭坐了下來。
蕭玄衍半跪在他面前,看了他半天,突然道:
“做本王的王妃。”
顧清寧被蕭玄衍的話驚到無以複加,他手足無措,“不……不……”
他是南朝威名赫赫的梁王,是南朝百姓心中無可亵渎的戰神,他怎可這般離經叛道,怎可這般輕易地說出這樣的話來。
“你不願?”
“不是……”顧清寧憋得滿臉通紅,“可是那吐蕃公主……”
“她幹我們何事?”
顧清寧一把抱住了他,“可是,可是不能是我啊!”
他眼圈紅了,“我這樣的人……”
蕭玄衍打斷:“本王只問你願不願。”
顧清寧深深埋進他的脖頸裏,不肯回答。再多問一句,幾乎又要哭了。
蕭玄衍靜靜地抱着他。
月明星稀,這郊外的夜空猶如那年的,充滿了遙遠的璀璨,耳邊幽幽的聲音飄進他的耳裏,
“你問本王,究竟為何會認出來是你,本王現在告訴你,”
蕭玄衍擡了他的下巴,讓他眼神無處可躲,“因為注定的,懂麽。”
顧清寧被他緊緊地箍着,“上天已是注定好了的,本王逃不了,也絕不容許你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