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般若生三 威脅
陸小昂便是在這時候開始讨厭封回的。
晚上睡覺時候,隔壁院落還有光,趙寶瑟便不要他睡。
早上起來的時候,隔壁有貓叫,趙寶瑟便要将他拖起床。
白日散學閑暇沒有不說,幾乎連看個話本的時間都沒有了。
他嗚嗚抱怨:“睡得比狗晚,起得比貓早。”
趙寶瑟扯他枕頭:“狗晚上都不睡覺的。”
過了數日,陸小昂完全掌握了禦~劍,趙寶瑟抓他便要花點時間了,好幾次将他打落在隔壁院子,然後去拖回來。
“嚴師出高徒,慈母多敗兒。”趙寶瑟自己黑眼圈都熬出來了,“你以為我想管你。”還不是為了以後浣花谷的不要那麽辛苦。
“師姐,阿姐,不,你是我親娘,你饒了我吧。我現在已經不是倒數第一名了。”
趙寶瑟:“我沒有你這麽笨的兒子。”
陸小昂哭哭啼啼:“我也沒有你這麽狠心的娘~親。”
雪白獅貓坐在花牆上看得津津有味,上面的花坐出了一個圓,跟鳥窩似的。
等趙寶瑟拎着陸小昂回了房間,它便跳下來,趁機麻溜喝上兩大口蓮子酒。
然後叼一口點心,心滿意足跳上去繼續看。
到了時間,它就跳下花牆回屋,然後站在封回的案幾上,在堆積如山的經卷前,見縫插針喵喵說上今日的見聞。
起初是記仇趙寶瑟之前的酒壇砸頭,添油加醋夾帶私活說那趙寶瑟的可惡,後來被蓮子酒和點心吃的軟了嘴,開始不知不覺說起隔壁幾人的好處來,甚至連那不愛說話天天臉紅的沈蕊也被它誇了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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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回開始還要看它兩眼,後面便漸漸随它說了去了。
山門寂寞。身在靈山,如在浮屠。
仙侍都是啞奴,封回又是那樣冷淡的性子,兩相對比。
獅貓覺得這日子真是好極了。
隔壁的人感覺也好極了。
再後來甚至羨慕在趙寶瑟魔爪下被折磨的陸小昂,氣他身在福中不知福。後來只要陸小昂抱頭躲起來,它就跳下來,給趙寶瑟指路。
作為獎勵,趙寶瑟專門給它準備了喝酒的小碗,偷偷下山時也會給它帶一點美食。
作為回報,浮屠祠第一靈獸阿不獅貓先生,破例允許這個滿身酒氣的凡人姑娘偶爾可以揉揉它的臉。
每次被撸了回去,它就坐在案幾上發呆。
每每此時,空氣中缭繞着淡淡的有別于檀香的味道,像花香,又像酒香,阿不舍不掉舔掉這味道,便暗戳戳将爪子在封回旁邊的坐墊上磨了又磨。
封回直接伸手拎起它的脖子,揚手扔了出去,阿不在半空滾了一圈優雅落地,轉頭看封回那雙修長的手,這同樣都是手,怎麽摸起來差別這麽大呢。
後來它發現,差別不止是手,別的地方差距也挺大的。
有一天,它偷喝多了酒,趴在石桌上睡着了,趙寶瑟将它抱了回去,獅貓在趙寶瑟懷裏做了個前所未有的美夢。
回來以後,念念不忘,到了半夜,它看封回入睡,蹭的一下跳到了榻上,然後一點點擠擠挨挨靠到了封回臂彎。
剛剛爬上胳膊去,還沒卷上尾巴睡覺,就看見封回還睜着眼睛。
阿不喵嗚一聲吓得跳開了去。
片刻,它擠擠挨挨又靠過來,毛絨絨的尾巴掃到小短腿上,又掃開,喵了一聲,靈獸和主人之間能互通語言和感受。
——那小娘子睡不着就喝酒。好像還挺有用的。
封回回答:“浮屠祠不飲酒。”
阿不喵了一聲。
——五戒十善。條條規矩這麽多,和出家有什麽區別。
它憤憤不平,又喵了一聲。
——封家太過份。
封回看自己的手掌,掌心一朵若隐若現的紅蓮,顏色淺淡,如夢如幻。
獅貓跟着看過去,見狀很高興,喵了一聲。
——紅蓮看起來,比之前的戾氣好像少了一點呢。
——主人,我看你最近佛經抄的字比之前穩多了。看來這抄經對您克制自己的心緒,還真的有用。
封回譏諷般勾了勾嘴角,閉上眼睛,四周漆黑冷寂。
阿不縮回頭,趁機收了爪子,滿腔期待将貓頭靠在封回的胸口。
它靠過去,翻了個臉,還是不對,疑惑喵了一聲。
封回:“?”
阿不又喵,百思不得其解。
——我今天靠着那小娘子這裏,好舒服啊,軟軟的柔柔的,主人你怎麽沒有?
封回:“……出去。”
轉眼最後的基業考察已到。經過趙寶瑟無日無夜的督促,最後險險以平均團隊總分倒數第三的資格,留下了。
陸小昂熱淚盈眶,一口氣跑回了院落,在門口就開始嚷,沈蕊也激動的捏着衣裙紅了黑眼圈和眼睛。
趙寶瑟也高興,卻還要擺着師叔的架子:“得了倒數第三也這麽高興,你們對自己要求太不嚴格了。”
陸小昂龇牙:“那要看師叔要求什麽了,要求吃的話,我可以嚴格到廢寝忘食。”
熱鬧的聲音一出來,阿不就從窗戶麻溜鑽了出來。
喵喵喵喵叫。
趙寶瑟伸手抱起它,它咧嘴一臉享受靠在趙寶瑟懷裏。
陸小昂笑着笑着看阿不。
“我怎麽突然覺得這貓笑得有點……猥瑣。”
阿不劈頭淩空給了他一爪。
既然是有了喜事,自然便要慶祝,趙寶瑟取出早已備好的美食美酒擺了一桌,桌子大,顯得人少了點,阿不跳上空椅子,喵喵叫,各種暗示。
趙寶瑟微醺着看它,揉它的頭:“倒是知道好事緊着你主人。”
她轉頭看正大吃特吃的陸小昂,陸小昂立刻轉過臉:“我不去。我上次去過了。該小師妹去。”
沈蕊喝了一小口酒,臉紅紅像抹了胭脂,正低頭夾菜,聽了這話,她咬了咬唇,放下筷子,小聲道:“師叔,那,那我……”
沈蕊去了好一會也沒回來。
趙寶瑟又喝了兩口酒,今兒的酒是比蓮子酒更烈一些的青酒,加了初夏的山梅,甜辣爽口。
趙寶瑟又喝了一口,放下酒杯,起身去尋沈蕊。
誰知出去,便看見沈蕊站在門口。
“不來?”她早有此料,。
沈蕊咬了咬唇:“……我,我還沒去。”她怕趙寶瑟說她,鼓起勇氣走了兩步,“師叔,那我……現在就去。”她這個小師妹向來內向到了極點,性子溫順自卑,怕和生人說話,別人就是罵到頭上欺負到了身上,她也只會自己掉眼淚,當真是性子軟到了極點。
趙寶瑟看她這樣,伸手攬住她肩:“師姐同你一起去。”
“師叔……會不會給你添麻煩。”
“師姐啊,不怕麻煩。”
話音剛落,她便攬着沈蕊一個縱躍,直接落到了封回的院子裏。
落下瞬間,她伸手打下一道隔音的禁制,避免封回前院的仙侍聽見來打擾。
明紗窗前,封回的房間有夜明珠淡淡的光。
趙寶瑟向沈蕊使了個眼色。
沈蕊走了兩步,趙寶瑟便在後面跟着走了兩步。
沈蕊走到了門口,那門自己便開了。
門內的夜明珠光芒和門外的月光交織在一起,趙寶瑟站在那光芒彙總之間,帶着微醺的酒意和雙頰,微笑看了一眼端坐于屋內長案的封回,然後轉頭鼓勵看沈蕊,靜靜等她開口。
沈蕊整個頭幾乎都快垂到了胸口上,聲音很小,頓了一下,還是慌慌張張說出來了,聲音又快又急:“封公子,我們置辦了酒席……慶祝基業考察通過,不知道……知道您,願不願意去赴宴……”
封回聽她把話說完,回答:“不去。”
沈蕊結結巴巴點頭:“哦,好,好的。”然後轉頭看趙寶瑟,不知道下一步。
趙寶瑟不以為意微笑,伸手拉住沈蕊,向封回點了點頭,轉身就走。
一邊走,一邊教育沈蕊:“你看,客套是不是很簡單。沒有那麽難的。”
沈蕊緊張的手心冒汗:“可是他說不去。”
趙寶瑟微微壓低了聲音:“本來就沒準備他的東西,不去正好。你看,被拒絕了,你也沒有少一塊肉是不是,小蕊,你今天做的很好,你沒問題的。”
“真的嗎?師叔。”沈蕊突然多了兩分信心。
“真的。”趙寶瑟伸手勾住她肩。
月光下,她們翻過牆後,院落那扇打開的門關上了。院落裏的禁制随之解除,再度安靜下來。
但隔音不隔音并沒有什麽區別。仙侍都是啞巴。
而笑聲和低低的說話聲,都在隔壁,恍惚是夏日夜蟲提前的柔軟唧鳴。
封回垂眸,提筆落字。
基業考察後,緊鑼密鼓的便是第二階段的百川授業。
由各門各派的長老或督學百餘種類中自行選擇類目,每次授課為期三天。
趙寶瑟抽簽抽中了第三名,排在第三個,也就是第九天。
本來準備教什麽她還沒想好,也不知道其他長老教授程度的深淺,便在第一天簡單矯飾後掐了個障眼法,扮作一個新弟子前去觀摩觀摩,這樣既可以免得用力過猛,又避免火候不夠。
和基業基礎授課不同,這百川授業一開課,來的人赫然多了小半。
全是各門派之前沒有參加基礎授業的精英弟子天之驕子。
趙寶瑟來得時候人正多,她衣着普通,容貌普通,泯然衆人,誰也不會多看她一眼,自然,也沒人願意分享自己的座位。
學堂上明明雙人共用的長桌,但前面那些先來的弟子都坐在外面一側,留着裏面的空位,誰也不讓動。
只有等來了在三宗百家中有些名氣的,才會有人不動聲色挪開位置,坐到裏面去。
熬過新人期,這可是拓展圈子結交新貴的好機會……弟子們勢力得格外明目張膽。
趙寶瑟邊走邊找位置,好一會,終于在角落邊看到了陸小昂和沈蕊,他們倆一張長案,她淩空微微點了點頭,示意他們別說話,向他們更後方走過去。
這裏方位好,在後角落裏,既可以低調摸魚不被發現,又可以觀察全場。
趙寶瑟費力擠過去,前面的位置全被占了,恍惚在最後倒是還剩一個位置。
那長案外面還坐着一個人。
趙寶瑟擠了過去,搶先定位:“勞駕。”
說完,她看清裏面的人,頓時愣了一下,沒想到這最角落裏面坐的竟是封回。
迦南雲門在臨州幾乎如日中天,這樣被三宗競相拉攏的對象,竟然不在第一排的好位置,而坐在這裏,還一個人。
趙寶瑟下意識看了一眼這長案,長案還是一樣的長案,材質和別人的都一樣。
是可以坐的。
她定定神,又客氣有禮道:“勞駕,讓一讓。”
便在這時,聽得後面有弟子低聲叫道:“桑氏來人了。”
年輕的公子們到堆了,必有一個繞不開的話題,百家年輕美麗的女郎。
一小公子道:“我聽說桑家三小姐極美。”
七嘴八舌的議論立刻開始。
“比有蘇氏蘇氏蘇微吟如何?”
“你們見過?!”
“嗐,我去年在香洲遠遠見過一次蘇微吟,帶着薄紗,踏水取蓮,當真是仙姿國色。”
“都帶着面紗你還能看到?”
還有人補充道:“對了,我聽說浣花谷的那位也不錯。”
議論中,忽聽人慢聲在問:“這次她沒來?”
那說話的人被打斷眉心微蹙,正待發作,回頭看清問話人,頓時面色一變,笑容洋溢:“桑二公子。”
問話的人正是掌門的二公子桑仲泳。
他身穿越白素錦佛桑花壓邊長袍,年約十八,腰懸長劍,容貌俊逸。
空桑山的掌門歷來都是出自主峰桑氏,本屆掌門丹霞真君素有舊望,道侶仙去後醉心求道,閉關已有數年,在外的俗務大都都是交給長子桑長清親為,其他長老協助。
桑仲泳剛剛問完,便從他後面轉進來一個異常妍麗嬌俏的少女,神色嬌嬌:“二哥,怎麽什麽香的臭的你都要聞一聞才罷休?”
桑仲泳笑:“三妹也來了?”
桑雪兒嫌棄看了一眼前面的長案:“二哥都來,我怎麽就來不得了。”
“來得,自然來得。是被大哥叫來的吧。”桑仲泳笑。
桑雪兒嘟着嘴坐下,流沙長裙鋪了一地。
桑家主人都來了,自然少不了周圍一堆恭維聲和搭讪聲。
喧嚣中,忽聽入口一片空靈的鈴音忽的響起,堂中說話聲和議論聲突然戛然而止,衆人紛紛回頭,仿佛瞬間愣了一下,而剛剛那些還虛席以待的占位的年輕弟子都不由自主齊齊向裏面挪了一個位置,空出外面的位置。
還沒有坐下的人,也麻利齊齊入座。
站在最後等待封回讓位的趙寶瑟頓時成了全場唯一一個站立的人。
還好現在沒有人注意她。
所有人都在看着入口,香洲有蘇氏蘇微吟帶着面紗和四位同門緩緩踏入學堂。
衣袂飄飄,風姿卓雅,袖口和領口是秘銀壓制的雪花紋路,因為帶了面紗,更添了幾分朦胧的魅力,當真如仙子臨世。
場上之人莫不注視。只是心境各不相同。桑雪兒輕哼了一聲。
趙寶瑟抓緊時機低聲問還在看書的封回:“讓不讓?怎麽,你也想和那蘇微吟一起坐?”
“你再不讓我就幫你喊她過來。”
她站直了。
僵持了一秒,封回抿唇緩緩讓開了後面的一絲位置。
早這樣就對了。
趙寶瑟從後面挪過去,位置後面的過道不寬,她為了保持平衡,一邊走,一邊在封回肩膀用一根手指按了一下。
“抱歉,抱歉。”
她終于擠過去坐下,剛松了口氣,忽然不對,這才看見場上剛剛所有看着蘇微吟的人都在看着自己,因為蘇微吟站在那裏,正一瞬不瞬看着封回和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