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大俠,饒命啊……”】

這是一個女人,還是一個整張臉都被百花樓裏玉蜂蟄過的女人。尾針上的蜂毒致使皮膚變異成青紫色的腫脹,陸小鳳比誰都清楚那種痛苦的抓心撓肺的感覺,因為他也曾親身經歷過。

——這讓他尤為同情眼前的女人。

陸小鳳伸手探向她鼻息,突如其來的驚吓叫他身上的酒氣也散了大半,他收回手,眉頭一挑,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不過一日,又死了一個人。

陸小鳳喜歡江湖,卻不喜歡死人,然而有江湖的地方就一定會有死人,他所希望的江湖,是能讓他潇灑肆意、醉夢貪歡的地方,而非一個一個恨不得纏着他的腿往下陷的泥潭,然而他總會招惹上這些。

難道又是給他的警告,叫他不要管閑事?前一個斷腸劍客蕭秋雨倒還罷了,這後一個,他可不怎麽認識。

陸小鳳苦笑一聲,果然人怕出名豬怕壯,如今麻煩成串的來,簡直叫他無暇思考。他轉過身,帶着一絲銳利的目光看向對面——

一個容顏盡毀、面目猙獰的男人,身上黑色的披風在身上獵獵輕響。他的目光也同樣不容忽視,正直直的看向躺在陸小鳳腳下的女人,那目光帶着哀鳴、悲恸、無奈和悔恨。

高大沉默的身影立在原地,似乎遠遠凝視的時間、每延長一刻都要增長一分悲傷。

——刺面郎君柳餘恨。

陸小鳳只用看了一眼便輕易認出此人,與蕭秋雨的惜命不同,同樣身為假丹鳳公主身邊的守衛者,他是唯一用生命在深愛着一個女人的男人,同時陸小鳳也能夠看得出,這個人,早已心存死志。

“我早知她會有今日。”沙啞的聲音冷得沁骨,陸小鳳卻生生的打了個寒戰,他見過許多種人,也聽到過許多種聲音,冰冷的不再少數,小龍女便是其一……可就算是原先小龍女那般不帶一絲情感的聲音,其寒冷刺骨的程度,也比不過如今柳餘恨充滿死寂的語調,“但我以為我終會死在她前面,因為沒有人可以踏着她的屍體——見到我。”

男人踏上閣樓的屋頂,手指在上官飛燕那張面目全非的臉上流連了許久,灰色的眼珠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的模樣——她是個愛漂亮的女孩,總喜歡穿好看的衣服,戴好看的手勢,化好看的妝。現在這個樣子,她一定不願意叫旁人看到。

他擡手将黑色的面紗覆在她臉上,擁在懷裏。

“誰殺了她?”

聲音中除了濃濃的死寂,還兼之充盈着似有若無的殺意。陸小鳳混跡江湖已久,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也不少,但無論什麽險局他都能活下來,因為他與生俱來的直覺。

幾乎就在殺意迸發的那一刻,他便已經有所覺察。

陸小鳳眉頭一皺,踢開腳邊的酒壺擋在他面前,背起手淡淡道:“柳餘恨,人是我殺的——想報仇便來找我。”雖然不知道這女人為何身受重傷從百花樓跑出來,但若說她身上的傷和百花樓沒有關系陸小鳳是第一個不信的——被玉蜂叮咬的一張腫臉足以證明。

然而百花樓的主人是他的朋友,真心交命的朋友,無論如何,他不能坐視不管。

柳餘恨灰色的眼睛斜睨他一眼,唇角挑動的幅度似乎在笑,似乎在無聲的說:我不是傻子。他當然不是傻子,上官飛燕還在他懷裏,柳餘恨揮手拔出三根銀針,“靈犀一指居然也要銀針?”

“會或不會,又如何?——你知道的,我不會讓開這條路。就算我要讓,我的‘四條眉毛’也不會讓。”陸小鳳伸出兩根手指捋了捋紅披風的邊緣,突然揚眉大笑:“柳大俠可要試一試,是你的劍更快,還是我的兩根手指更快一些?”

“有何不可。”

柳餘恨眼中爆起焰火,手腕輕揚,雙眼瞬間鎖定面前之人的位置,手中帶鞘的利劍緩緩與指腹齊平,劍面微側。

薄薄一層仿佛一指便能折斷的劍面光亮如鏡,恍然間,月華打在劍面上,一道刺目的冷光在飛刺的瞬間從陸小鳳雙眼間閃過。

“铮”

出鞘的聲音還在劍光之後,陸小鳳眼中刺的失神,閉眼微微側開臉。

一聲輕響。

柳餘恨神色淡淡、面無表情的松開手,雙臂抱緊懷中的女人,轉身輕身一躍出小樓,小所得背影一點一點消失在夜空。他以往總愛随身攜帶的長劍,那只看上去即薄且厲還泛着冷光的劍——

此時正有根手指靜靜定格在劍面,仿佛一早便停在那裏,劍尖翁翁震顫。

人若去,劍不留。

——

今夜的百花樓格外多事,屋頂上的人輕嘆一聲,摸了摸嘴上的兩撇小胡子,陸小鳳跳下後院,伸了個懶腰,但很快他就挪不開步子了。

薔薇花下,花滿樓身穿單薄的、還滴着水花的亵衣,懷裏還抱着披着花滿樓外衣、同樣一身潮濕的小龍女,兩人安安靜靜的坐在地上,額頭相抵,從陸小鳳這個角度看去,竟像是兩個人在親密的親吻一般。

陸小鳳擡頭看月亮——不怎麽大,也不怎麽不圓。

可是,明明應該是深更半夜打更時,這兩人在百花樓後院摟摟抱抱的出現在一起……怎麽他就覺得分外的和諧呢?

似乎被突兀的腳步聲驚擾,花滿樓很快擡起頭,臉上擔憂而失措表情還未消下去,一雙黑黑的眼睛定定的看着陸小鳳的方向,遲疑了一下:“陸兄?”他已經嗅到對方身上有美酒的味道,是上好的陳釀。

總能想着法子喝到好酒的,定然是陸小鳳。

陸小鳳背過身,搖搖頭,似模似樣的仰頭長嘆道:“花滿樓,你說……我是不是總來的太不是時候了?”

花滿樓愣怔之下頗有些哭笑不得,但想起自己方才的情不自禁又有些羞赫。他将手背放在小姑娘的額頭,眉頭微皺,聲音中帶着隐隐的急促和不安:“陸兄,龍兒泡了冷水,好像發熱了。”

陸小鳳扭過身瞧着小龍女,果然見其臉色微微發白,也是心下一驚,習武之人想要生病也不易,怎麽會突然發熱?

——除非心中所思大起大落,總是最傷神的。

他想不到太多,于是很快又往外跑:“我去請大夫。”

花滿樓抿了抿唇,擔憂的用內力烘幹小姑娘身上浸濕的衣物。

他雖然會替人把脈,但終究還是對醫術不精通。他忘記了,女孩子的身體總是要弱一些的,他怎麽……怎麽當時卻沒能想到呢?

花滿樓心中自責愧疚,墨色的發絲微微下垂,他抱起人來飛快的上了樓。

陸小鳳趕回來的時候,二樓的小燈呈暖洋洋的橘色,他望着燈光輕笑一聲,花滿樓,你的心意怕是有眼睛的都看得清——燈為誰點啊。

背着藥箱的老大夫瞪着老花眼,從後面推了他一把:“看你急吼吼從被窩将老夫拖起來,倒是對着個窗口發起呆來了,我說,看病的人呢——不看我走了?”

“看,怎麽不看!”陸小鳳嘿嘿一笑,單手拎着老大夫的領子,提小雞一樣,騰地一下飛身上了二樓。

老大夫臉色刷的一下白了,半空中連連拱手:“大俠,饒命啊……”

“……”陸小鳳吐出一口濁氣,郁悶了:“難道我長得很像壞人麽?”

老大夫皺巴巴的老臉縮的更厲害了,直到雙腿着地的時候才敢瞄他一眼,沉吟半晌,“孩子,別着急,長成這樣……它也不是你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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