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看着她,仍是那句:“孤怎麽會在這裏?”

更深露重,月華似水,他二人一站一坐。榮繡的白衫輕輕蕩起,擦着他的身子,像蝶翩跹起舞。

他的癫狂之症,爾後又陸續發生過數次。間隔的時日也越來越短,她焦急、害怕,卻不敢向外人道一字半句。

華錦還很年輕,繼承大統不過寥寥一段歲月,心藏大志的他,勢必要為大君王朝建功立業,創下盛世之景。而不是這般——發狂而殺戮無常。大君王朝絕不能斷送在他手裏。

他不願,她更不願。她理解她的夫君,即便不能承父業,但也不可毀了祖輩們積累了已逾百年的天下。

這個時候,妃筱出現了。她是大君王朝以占蔔之名選下的司星大人,有着崇高的榮譽,也有着非凡的占星之術。

未拜入朝中時,她是大君王朝名滿天下的歌姬,雀臺一曲,引莺燕無數,聞者醉,徘徊不去。就連向來清高自居的君王爺,也願久等傾聽天籁。

妃筱盈盈參拜,動人的嗓音徐徐傳遞到鳳座上端坐的榮繡耳中:“妃筱拜見王後娘娘。”然後在擡首間怔住。

四目相對,糾纏,驚愕,誰也說不清那是怎樣的一種情感。悄然而生的情愫,如潛伏的慢性□□,從相見的第一眼,便根深在彼此心間。

榮繡行到妃筱身前,微微颔首。鳳袍曳了一地,上頭涅?重生的鳳凰欲展翅飛翔,卻因困于錦緞,空有一雙絕美之翼,也難翺翔空闊的天際。

妃筱斂了明眸,兀自退開幾步,謙卑嬌媚之态,一覽無遺。

榮繡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可願留在王上的身邊,成為王上的妃子?”

給華錦選妃,實屬無奈之舉。妃筱既是司星大人,想必天生帶有制邪靈慧。不管華錦是否入邪,留一個使衆人信服的人在華錦身側,即便有一天真的發現他邪識侵體,他的王位也終将得以保全——司星大人總會有法子。

況且,不用等到那天,她很快就會替他攬下這罪責。而于天下人來言,誰入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個可以相信的寄托,妃筱無疑最是能使衆人信服的那人。

“如果我不願意呢?王後娘娘。”妃筱正視她。

榮繡幽幽望着大殿琉璃燈火燃燒,趨近殆燼:“你是王上的臣子,王上現在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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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君王朝只需一位王後!妃筱不才,只想做王上的臣子。”妃筱躬身告退。

榮繡看着她離去的方向,心中盤桓着的,只是“王後”二字。她提的是王妃,而妃筱言的是王後。那麽,妃筱真正要的,是王後之位?

雲露殿的玉階前,妃筱一身紅衣流瀉,覆蓋了月華的風姿。雲露殿的空室內,榮繡鳳袍加身,愈顯孤寂。

華錦最後一次狂性大發,殺死了他宮裏擔當守衛之職的所有宮女內監。血流成河,腥味撲鼻。

榮繡拉着殺紅了眼的華錦跑出他的寝殿,并顫抖着雙手,将燃燒得正旺的火把扔進血液遍地的宮殿。火光沖到她眼前時,她看到兩串血腳印淹沒在火海。

一場大火,燒紅了半邊天。燒盡了死人的屍首,也燒滅了堂皇富麗的寝殿。

榮繡抱着雙臂,後背發涼,妃筱游離在她背部的手指讓她想換個姿勢。冰涼的指尖點在她的脖頸,慢慢滑下,觸碰到套在她頸項上的鐵環,那只手才停止。

然而妃筱的下一個動作,更讓她心悸。妃筱的指尖摩挲着她的頸,像在憐惜着一件物什,個中情意,不知。

“做這個獨攬大局的王後,你可開心?”妃筱問她。語氣卻是止不住地顫栗,隐有哭音。

榮繡仰着頭,眼角處有滾燙的淚珠掉落,滴在妃筱的手背,黑暗裏猶似開滿紫黑蓮花,業火般點燃。

妃筱伸出舌尖舔舐着泛着鹹味的手背,唇角綻開一個弧度,似笑非笑。擡手撫過榮繡的面龐,那張臉,雖是自己日夜所思所想,但當真正觸碰,她有些微的緊張。

低頭,輕輕吻上她的唇。過唇處,立起的硬皮紮疼了主動親吻的那人的唇瓣。

“王後娘娘,世人都說我只在雀臺高歌,其實我在等一個人。那個人,年少時英姿飒爽,就那樣縱馬平原。我還以為是哪家的少年郎呢。那時候,我就對我的族人言稱——今生要嫁,就嫁給他!”妃筱溫柔地理順着榮繡的青絲。額頭抵着額頭,彼此間呼吸可聞。

“果然,我是見過你的。難為你記着我這麽久。”

榮繡略微掙紮,企圖改變她們之間別扭的姿勢。但捱不過妃筱,只能任由她隔着鐵柱抱在懷裏,妃筱的下巴擱在她的肩膀,肩膀上過枷鎖,紅痕猙獰。

妃筱憐惜着為她舔舐傷口,起初想過要躲開,反應到自身早已無知覺,也便傾身靠将在妃筱身上——相依相偎,汲取活人親近的氣息。

錦繡灰(二)

妃筱回宮,直奔華錦的榮繡殿。榮繡殿前的幾株合歡花開得正好,搖曳生姿。煙雨朦胧裏,沾了雨滴的花朵灰白,換了色澤。

內監撐着紫竹傘,即使一邊衣裳打濕,也渾然不察,只關心着身旁男子的衣物可有沾上水漬,一雙敏銳的眼時刻注意着男子的織錦袍。而被他注視着的男子,卻是一心只在煙雨。

華錦一手執玉壺,一手閑閑地負于身後。凝望着自殿前流過的青綠溪河,極是落莫。手中的灑壺有一搭沒一搭地往嘴邊湊。冷天就着冷酒,驅散胸口灼熱的同時,煩悶卻又填滿了整個胸腔。

妃筱未執傘,亦未喚同行的宮女為其撐開一方幹燥的淨地。她來到華錦跟前的時候,發絲混雜着雨水,粘成一團。紅衣更是貼着身子,觸手一片冰涼。

她面朝着華錦跪下,彙聚的淺潭水花四濺。雨水沖刷着她潔白的鵝蛋臉,長長的睫毛留住了水珠,沉甸甸地壓着纖細的睫羽,搖搖欲墜。

她仰着頭,半眯眼眸:“妃筱懇請王上放過王後娘娘!”有一滴雨珠就這樣順着她的眼角,像一顆淚般滑下。

“王後娘娘?”扶她的手怔愣在雨傘外、她身前。

滂沱大雨,打濕了華錦的龍袍,他還是保持着彎腰之姿,面上瞬息萬變,許久,他收回擱在傘外的雙手,轉眼向碧波灰空:“妃筱,孤可以信你嗎?”

妃筱看着他遮在紫竹傘下俊美的容顏,抿唇一線。

華錦像是在回憶:“孤曾經的那位王後,是整個大君王朝的福音。孤很慶幸,此生能得她相伴相佐。”

“如今呢?”妃筱喃喃。

如今?華錦擡眼望向灰濛濛的天空——烏雲搖搖欲墜,遠方雷影閃動,近處又兼雨聲滴嗒。眼眶泛紅,輕輕閉上眸子,泯滅在無邊的深思記憶。

暮春之初,皇家宮菀狩獵時節。為顯王朝威赫,如歷年一般,由華錦親領三千士甲,以及欽點的幾位封侯親王一同前往。

榮繡貴為國母,在華錦不在宮的這段時日裏,理應全權掌管宮中事宜,甚至朝廷大小上表奏章的批閱。但這次,榮繡與天子同乘而行。只因榮繡出身為将世家,更因她的夫君憐她過深。

華錦其實是知道的,榮繡打小愛舞槍弄劍。自入宮以來,她學宮廷禮儀,舉步皆按王後的标準來克制自己。在她剛進宮的那段日子,他常看到她獨自一人練到深夜。

有時候,腳磨出了泡,她也不吭聲,因為當時的王上很讨厭她,甚至不願見到她。

她也不怨,見到他了,屈膝行禮。曾經舞得一手好劍的她,越發有王後的樣子了。只是,越像王後的同時,她的話也少了,人也陰郁了。

華錦記得,第一次見她時,她還是個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不拘謹,不賢淑,只按自己的意願而活。要她向他行宮中妃嫔禮節,她愣是睜大眼睛,呆了許久,還是身側的老宮女強行按着她低下了頭。

她說,她要做好這個王後。而他,從一開始的不願接受有一個王後的事實,轉而愛上了這個倔強的小姑娘。殊知,高高牆壘築起的深宮最是容易削弱一個女人的情性。她也不例外,她變得滿心滿眼裏只有他,漸漸地,她都忘了自己的初衷。

狩獵是男兒們的事,若是幾年前的榮繡,定要彎弓搭箭,混在人群裏,縱馬翻山越嶺,尋射獵物,以享狩獵之樂。

但今天的榮繡,昔日堅毅的殼被磨掉,只餘端莊溫婉。纖纖十指,只捏針,只繡花,偶爾在王座前扶袖磨墨,或是遞上一碗已做好的羹。

華錦帶領衆人狩獵在外的那幾日,榮繡待在營地不曾外出,即便是繞着河道散步,亦有侍女相從。然,卻在回宮之際,榮繡憑空消失。

駐守營地的士衛嚴加防範,并未見有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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