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五十九

沈延北死死盯着她煞白的臉,驀地扯開唇角笑了笑,平靜而親昵地說:“這種危險的東西不可以随便拿着啊,寶貝。”

他原本捏着她手腕的手指猛地一用力,她細弱的骨骼立刻發出清晰的“咔嚓”聲,細薄鋒利的刀片從譚佳兮纖細無力的手指間滑落,折射出光亮一閃而過,最後落進柔軟厚重的地毯上。

譚佳兮的手腕應該是脫臼了,但她沒有絲毫痛苦的表情,只是神情呆滞地望着前方,仿佛一切所發生的事情她都不再關心。

沈延北深吸了一口氣才穩住情緒,然後單手捏起她的下巴對上她的眼睛,這是他第一次狠心對她下這麽重的手,那脆生生的聲音讓他下一秒就後悔得恨不得剛剛根本沒有躲開她那一下,可是她幽幽看向他的眼神異常平靜,連一點波瀾都沒有。

“疼麽?知道錯了麽?”沈延北不甘心地用力扣緊了她小巧的下巴,停頓了幾秒,最終還是看不下去,心軟地說,“認錯,然後我叫醫生過來。”

譚佳兮淡淡地眨了眨眼睛,粉白的唇瓣緊緊抿在一起,巴掌大的小臉此刻已經全然沒了血色,躺在床上像是蠟做的精美人偶,疼痛讓她感覺到些許解脫的快感,或許她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是他的對手,亦或許終究有一天眼前這個男人會遭到報應,可是她已經等不及了,所有的怨恨此刻都不足為道,她只知道就算她疼死,柯以辰再也不會回來,十四歲那年教她彈鋼琴的少年再也不會握起她的手輕聲叫她的小名,她幾乎病态地暴食的時候再也不會有人溫言軟語地幫她盛一碗湯,她閉上眼睛總能聽到他臨死前的呼吸,微弱的,漸漸消逝的,一點一點變得緩慢的節奏,太可怕了,怕得她都不敢睡過去。

她一片死寂的眸子讓沈延北徹底沒轍了,她閉上眼睛的那一秒他甚至都有了懷裏是一具屍體的錯覺,他憤怒地咬了咬牙,最終還是拿出手機打電話叫了醫生。

何琪匆匆趕到沈延北書房的時候,他正閉目仰躺在中央的紅木座椅上,脖頸處的擦傷沒有做任何處理,血液已經幹涸暗淡,一根點燃的煙夾在他的食指和中指之間,徐徐地冒出細長的白煙。

何琪有些驚訝,因為那次中毒事件之後他已經好久沒抽過煙了。

在書房站了好久都能沒引起他的注意,何琪只得輕輕敲了兩□側的門。

“嗯……”沈延北應着,依舊閉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沉吟了片刻才開口,“我讓你看着她點兒,現在她這是又出什麽事了麽?”

“呃……不是,大概,是因為柯以辰出事了。”何琪欲言又止,稍微頓了頓說,“但是柯家沒把這事兒聲張出去,後事也都是從簡的。”

“什麽?你是說他死了?”沈延北有些詫異地睜開眼,難以置信地看向何琪,“怎麽突然死了的?為什麽不早跟我說?”

“這怎麽回事就不太清楚了,其實我也是剛剛才知道的。”何琪撓了撓頭,“譚小姐可能受了點刺激……咳,沈總,您脖子上的傷這是……”

“我自己不小心弄的,不礙事,”沈延北平靜地斂了神色,修長的手指輕輕彈了彈煙蒂,思量片刻才籲出口氣,“還有別的事情發生麽?”

“這倒沒有聽說,哦,對了,羅先生又打來好幾通電話,要不要……”何琪沒有繼續說下去,他向來善于察言觀色,明顯已經感覺到跟前這位祖宗又該不耐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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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把他弟撈出來?”沈延北将煙摁在煙灰缸裏,面無表情地起身,淡淡地說,“你跟他說,他弟黑歷史那麽多,不判死刑都是靠着他老子的關系,我可沒那本事管。”

何琪唯唯諾諾地點頭,心裏真是捏了把汗,心道這老板真是惹不得,否則有的是法子把人往死裏整,可他怎麽都想不通,向來圓滑的老板是怎麽就為了個女人跟好兄弟鬧翻的,要說為了羅歆也就罷了,可那個譚佳兮怎麽看怎麽都不像個成精的女人,這也就算了,她還不識擡舉。

卧室的門就在這時候開了,醫生從屋裏走出來。

“她沒事吧?”沈延北立刻結束了對話,疾步走出書房。

“噢,沒大事,好好休息一陣子就好了。”醫生神色卻并不輕松,停頓了一下才道,“不過……她的精神狀态很不好,這不利于她的身體恢複。”

“嗯,我知道了。”沈延北說完便推門直接走進了卧室。

“我要回家。”譚佳兮一看到他便虛弱地開口。

沈延北一言不發地将卧室門帶上,慢條斯理地走到床邊坐下:“你家在哪?”

“我家……”譚佳兮蹙起眉認真地想着……在哪?

不是那個藏滿了她所憎惡童年的舊樓,亦不在第一個收留過她卻背叛了她的男人那裏,柯以辰不在了,她好像已經無家可歸。

“佳兮,我從來沒問過,你的父母不會操心你的事嗎?我從來都沒見你聯系過他們。一個年輕女孩子獨自在外,他們真的放心嗎?”沈延北頭一次認真冷靜地面對她的一切,他曾經以為她的一切別扭都不過是小女生在矯情,此刻面對徹底無助的她才發現自己錯得離譜,“你……不是還有一個兒子嗎?他現在在哪?”

譚佳兮眉頭蹙得更深,沈忘在哪,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有多大?十歲?十二歲?你現在多大,二十五歲?那當時你還很小吧,沒想過堕胎?你父母怎麽會允許你做這種出格的舉動?”沈延北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眼神愈發深邃,“柯以辰當時知道嗎?”

譚佳兮仿佛被戳到了痛處,細長的眸子漸漸凝了一層薄薄的霧氣,她緩緩地把眼神轉向他,一字一頓地說:“跟你有半點關系嗎?”

“好,好,沒關系,我也覺得完全跟我沒關系,那你到底來我家發什麽瘋?!”沈延北嗤笑了半聲,深吸了一口氣才穩定住瀕臨暴怒的情緒,“你告訴我柯以辰他死了跟我有什麽關系?嗯?需要你現在這般像瘋子一樣地來要我的命?啊?你說啊,你他媽的像個死人一樣躺在這兒什麽都不說,到底要我怎樣?”

“說什麽?我……沒有力氣啊,我很餓,我想吃很多很多的東西,你看,我現在全身都是空的,每個血管都在咕咕叫,好難受……”譚佳兮張開嘴輕輕咬住被單,含混不清地說,“吃飽了,就都會好的,什麽都會好的,滿滿的,就什麽都忘了……好多水煮魚,香噴噴的米飯,紅撲撲的大蝦,擺滿整張桌子。”

沈延北覺得心髒像是驟然陷下去一塊,頓時說不出話,只是面色複雜地凝視着她委屈的表情,驀地回想起曾經她貪吃的模樣,那些開心的笑,那些滿足的神色,是不是其實都代表她那時很難過?

“其實我早就知道嘛,每一個說要娶我的人都是騙子,我現在還不是一個人。”譚佳兮狠狠地咬着被角,輕輕哼笑出來,“我騙你們怎麽了,大家都一樣而已。”

“佳兮……”沈延北忍不住打斷她。

“我知道,我看上去很可憐,是嗎?像個廢物,特別能激起你高貴的同情心,是嗎?沈延北,你覺得是我瘋了才會要你的命嗎?不是,我沒有任何時刻不想你馬上去死,你知道嗎我從很久以前就做夢都會夢到你得絕症,出車禍,你以為我喜歡你嗎?鬼才會喜歡你。”譚佳兮兩只手緊緊地抓着被子,仿佛整個人都陷進柔軟的枕頭裏,瘦弱得愈發像路邊餓了好久的小野貓。

“好好好,我得絕症,我出車禍,鬼才喜歡我,行了吧?”沈延北不以為意,只是感覺十分好笑地勾了勾唇角,擡手去扯那條被她咬皺的被角,“不咬被子了,乖,被單不能吃。”

“不是我,不是我害死他的,不是我,一切都是你的錯,沈延北,是你的錯……”譚佳兮咬着被單不松口,口齒不清卻狠狠地說着。

“嗯,是我,佳兮沒錯,是我的錯。”沈延北輕聲哄着把她攬在懷裏,抽了張紙擦幹她兩頰的眼淚,所有脾氣已經随着指間濕潤的溫度化成了一灘柔軟的水。

“媽媽也不是因為我才犯病的!我從小……就一直很聽媽媽的話,我不亂花錢,不要漂亮裙子,不吃零食,好好做功課,我還會刷碗洗衣服,”譚佳兮一下一下地抽噎着,像個惱羞成怒的孩子一般發洩似的嚷着,“我不是故意說謊的,真的,我也不想啊!可是……可是……這不是我的錯,全都是你的錯!”

“好,全都是我,任何事情都是我的錯。”沈延北任由她無理取鬧,輕輕地拍着她的背,随手摸過床頭櫃上的刀片塞進她手裏,“來,要不要再重新來一下?”

譚佳兮哭得更狠了,揮手将刀片扔在一邊,嗚咽着說:“沒力氣了,下次吧。”

沈延北徹底哭笑不得,重新抽了兩張紙巾捏她的小鼻子,打趣道:“嗯,要不要我先寫份遺囑把遺産留給你?”

譚佳兮沒有回答,只是小聲地重複着嗫嚅:“不是因為我,都是你的錯……不是我……是你的錯……我沒有……”

沈延北順着她的頭發輕撫,就那麽抱着她,直到她哭累了睡了過去。

他不明白她的邏輯,只是覺得心疼,她那樣委屈得紅了眼眶,他便舍不得再去苛責她的任何舉動,他想拼盡一切保護她,再也不要看到她這般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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