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 我忘記自己是怎麽趕回來的,一路上大腦都處在空白的狀态,只知道要趕緊回去、趕緊回去、趕緊回去。大約夜裏十一點,我在寒風蕭瑟之中,出現在了派出所的門口。一步跨入,我就聽到一個中年婦女尖酸刻薄的聲音,以及一個男子無奈勸慰的聲音。

派出所不大,我也不是第一次進派出所。一進門先是一個外廳,左手放着兩副值班的桌椅。右手邊幾排椅子,上面坐着幾個人。一對中年夫妻,一個青年男子,一個形容漂亮的青年女子,一個披頭散發狀若瘋癫的女人。她們分散着坐着,中年夫妻與那青年男子坐在一起,一個瘦高個的警察穿着青黑色的警服,正在和那個中年女子說話。聲音就是他們倆發出的,其餘人都很安靜。狀若瘋癫的女人身旁正坐着形容漂亮的女子,她們倆安安靜靜,似乎把那三個人當做了空氣。

我一步跨入,另外一位值班警察看到了我,站起身來問道:

“你找誰?”

“我是顧凡,我聽說林依出事了。”

我話音剛落,就感覺到所有人的視線全部集中在我身上,林依似乎對我的到來起了反應,她木僵地擡起手,拂開自己額前的散發,一雙眸子沉沉地望過來,那眸子裏的暗讓我心驚不已。

學姐見我來了,起身要來迎我,卻被另外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生生攔住:

“你就是那個顧凡,聽說我家媳婦現在長時間住在你家裏,這也就算了,怎麽我家孫女也被你抱到家裏去了,你誰啊?”

這女人說着一口上海方言與普通話參半的話,語氣裏天生帶着一種刻薄與矯情,衣着妝容是典型的上海精致老女人,很講究,卻讓人打眼一看就不大舒服。

我沒有理會那女人明顯帶着尖刺的問話,擡眼掃了一旁那個青年男子,那男子衣冠楚楚,長得一表人才。他也正望向我,我看到他眼底的猜測,也知道他此刻正在想什麽。無非就是猜測我的性取向,以及我與林依之間的關系。

那一開始就對我說話的警官有些不悅地看了那老女人一眼,然後對我說道:

“是這樣的,林依現在傷了那位老先生,雖然傷得不嚴重,但畢竟構成了傷害,我們要對她暫扣。但她是不完全刑事責任人,不構成犯罪,我們需要監護人簽字,才能放她走。”

我點點頭,道:

“我是林依的律師,她的父母全權委托我作為林依的監護人。那位是我的學姐杜如珍,也是林依的心理醫生,我們都是她的監護人。”

說罷,我從口袋裏取出律師證,出示給警官看。

“好,你等等,我去拿表來給你填一下。”那警官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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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那瘋女人打傷了我老伴,就這麽放她走了?”那老女人插話進來。

一直在和那個老女人說話的瘦高個警官皺眉道:

“老爺子也沒有受什麽傷,不就是手腕扭了一下,她有精神疾病,你揪着不放,我們又能怎樣,她不具備刑事責任能力。”

我注意到,那中年男子的手腕一直以一個奇怪的姿勢崴着。

“哎,你這個警官怎麽這樣子偏袒人說話,什麽就是扭了一下,你看看,你看看他的手,我們馬上去醫院拍片,這一定是骨折了。你也看到了,那女人有多瘋,撒潑到那種程度,你說話小心點哦,你是不是和那個律師串通了,欺負我們小老百姓啊,我要去紀檢告你哦!”

那警官差點被她噎死,氣急敗壞道:

“你怎麽這麽說話呢,講不講理啊,我怎麽就勾結律師了。”

這警官畢竟年輕,估計剛分配下來不久,沉不住氣,哪裏是那老女人的對手。我笑了笑,走到那老女人面前,道:

“這位女士,您貴姓?”

“我姓王。”她乜了我一眼,面有鄙夷。

“王女士,如果您對我帶走林依有所不滿,歡迎您發律師函給我,這是我的名片,電話地址齊全,不用怕我騙您,我不會跑。另外,我認為您和您的家人對林依構成婚姻詐騙,需要對她的精神疾病負全責,不日,我也會對此事進行追究,請你們做好準備。”

我微微笑了笑,還給她一個鄙夷的目光,轉身背對她,走出幾步遠,揉了揉鼻子,實在忍耐不了她身上那股刺鼻的香水味。

那老女人臉色一白,立刻尖着嗓子喊道:

“你幹什麽啊,威脅我啊,要上法庭,好啊,來啊,誰怕誰啊。”

“你安靜點。”老爺子發話了,随即笑呵呵道:“小姑娘,你是律師,我們玩法律玩不過你。不過,我們也不是軟柿子,說欺負就欺負的。你說是要追究,我們也就只能傾家蕩産的奉陪了。”

我心中更是鄙夷,這老頭子明顯是個老狐貍,在這裏裝可憐給誰看?明裏示弱,暗中威脅,誰聽不出來?這家人蔫壞,估計就壞在這老頭子身上。反倒是那老女人,不足為懼。

這時,那警官已經拿了表來給我填,我心系林依,刷刷幾筆快速填好,便打算帶林依回家。可當我和學姐領着林依走出派出所,還沒上車,就被身後追來的張裕成喊住了。

“等一下,林依。”

我明顯感覺到林依的身子開始輕微的顫抖,呼吸急促起來,這是她要發狂的前兆。學姐反應很快,立刻給我使了個眼色,然後她攬住林依的肩膀,開始低聲安撫。

我會意,快步上前,将張裕成攔在了林依好幾步開外,不讓他接近林依。

“請你不要上前,我當事人有精神疾病,還請你不要刺激她。”我冷冷說道。

“你讓開。”說着,他伸手來推我。

我使了點暗勁,他來推我,反倒被我震得後退了幾步。他面色有些難看,後槽牙咬了咬,他身高超過一米八,我只有一米七四,他高了我大半個頭,卻被我輕松推開,怕是有些傷了男人面子,恨恨道:

“我要和我老婆說話,你總是擋着我做什麽。”

“我受林依父母和她本人委托,全權代理她的事,你有什麽話,可以跟我說。”我口頭上繼續公事公辦,心裏卻惡心得想吐,這都已經到什麽地步了,這個人居然還說得出“我老婆”這種話來,簡直皮厚到讓人難以置信。

“好,好,我跟你說。”他似乎恨得牙癢癢,道:“孩子現在在我這裏,我們馬上就打離婚官司,到時候這孩子我勢在必得,你給我記好了,我會請最好的律師來打官司,既然你們不在乎顏面,我又何必在乎。我本想私下解決這件事,既然你們不想好好談,我就當你們自動放棄機會,離婚贍養費,你們一分錢也別想拿到。”

我冷笑,道:

“你不是不想要孩子嗎?現在怎麽又這般殷勤地來搶了?難道是因為你和你‘老婆’生不出來幹着急,才想起來還有這麽一個種?你打的好算盤啊,當林依是什麽,為你生産的機器嗎?”

他似乎被我戳中痛處,氣極暴怒起來,擡起拳頭就要打我,我想他這種人或許根本就不在乎什麽男人不打女人的風度,這樣反倒更好,我手癢很久了,就盼着他先動手呢。

他一拳揮來,我輕松讓開,膝蓋一擡就頂在他小腹上,他痛苦地彎下身去,我則讓到一旁,也不繼續打他,只是以最快地速度掏出手機,打開錄像。不出我所料,下一刻,他更是暴怒,鐵青着臉直起身來,一腳當中踢來,是要踹我。我再次冷笑,淡定地拿着手機清晰地拍下這一幕,然後他剛擡腿,我就一腳先發制人,踹在他膝蓋上,直接截斷了他這一腿。他被我踢得跪下身去,再也站不起來,我估計那這條腿要疼上大半個月了。

他風度翩翩的模樣全部沒了,開始破口大罵我,什麽污言穢語都出來了。

“…XX,你個女同性戀,你以為你有多清高,別以為老子不知道,你就是觊觎着林依呢,裝什麽裝,惡心!哼,老子是gay沒錯,你們又是什麽好東西,婊/子少來立牌坊!你們女人沒一個好東西,cao你們我都覺得惡心。”

我充耳不聞他的話,等他氣喘籲籲罵完了,我才慢悠悠地拿着手機,将錄像界面在他面前晃,淡然道:

“張先生,你對我的侮辱我都已經拍下來了,你主動攻擊我的畫面也被那位警官目睹了。”我示意他看右後方,果然那位高個兒警官不知何時追了出來,正在向這裏快步走來,顯然剛才他打我以及我自衛的畫面都被警察看到了。我繼續道:“這些都将作為我呈給法庭的證據。我懷疑你有暴力傾向,并曾經對林依施暴,這将會是有力的佐證。我會建議法庭去給你做一份心理評估。我想,有暴力傾向的男同性戀,大約是十分不适合撫養小孩子的,嗯,就這樣,我們法庭上見。”

說罷,我轉身就走。張裕成沒能再說出任何一句污言穢語,而我的心中并無獲勝的快感,有的只有無盡的憤怒和心痛。林依再次失控了,我兩個多月的心血付諸東流,這一家人的出現,輕而易舉地擊破了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防線,看來,我需要從根子上徹底杜絕他們對林依的影響,才能将一切導上正軌。

此刻,學姐已經将林依帶入了車內,我沒有說話,開了駕駛座的門坐了進去,發動車子向我家開去。時間已經過了十一點半,我一路長途奔波,到現在,疲乏才湧上心頭。

林依縮在後座中,黑暗裏,我從後視鏡中看不清她的模樣。學姐也不說話,只是安慰地伸出手拍着林依的手背。或許是學姐天生讓人親近的氣場起了作用,林依對她并不排斥。然而我擔心的是,或許我作為心理醫生來照顧她起居的事情,已經無法再瞞住她了,我不知道她是否會對我再度産生排斥,一切都在惴惴不安中。

一路難捱的沉默中,我終于将學姐的車開到了家門口,我和學姐下車,同時繞到了林依所坐位置的車門口,學姐善解人意地讓我開車門,我打開車門,向林依伸出手來,道:

“下車吧。”

她半晌沒有動彈,把我晾在一旁,我心揪了起來,忙喊了一聲:

“林依?”

她卻忽然推開我的手,走下車來,輕聲又冷然道:

“顧律師,不,顧醫生,我想我或許不大适合再與你居住在一起,我再打擾一宿,明天就收拾行李回家去住。”

我如遭雷劈僵立在原地,她的眸子隐在黑暗中,全身緊繃着,戒備着我去觸碰她。我懸在半空的手默然放下,一片黑暗寂靜中,三人在車庫中默立。

我痛苦地發現,一切又再次回到了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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