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被溫熱帶腥的鮮血濺到臉上的尤莉。
清醒了。
果然還是她熟悉的那個“殺你就殺你還要挑日子嗎”的大魔王。
而剛剛還氣勢洶洶要殺了尤莉的其他女孩，此刻全都驚恐瑟縮在角落裏，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根據流傳數百年的傳說，當年光明神鎮壓魔龍，雖然沒有徹底消滅它，但也算将他封印在黑暗神殿深處的某個地方，無法輕易離開。
她們來的路上雖然害怕，但怕的并非是被封印的魔龍，而是借着魔龍的威懾力在卡塔西斯只手遮天的黑暗教皇。
可如今——
比教皇要可怕數萬倍的魔龍，竟然蘇醒了。
傍晚金色的夕陽覆在魔龍漆黑的鱗片上，泛着奇異的光澤。
漫長的沉睡使得他的動作略有些溫吞，但他龐大身形帶來的壓迫感仍然使人幾乎喘不過氣。
“如果不想立刻去見你們的光明神，從現在開始，不要發出任何聲音。”
少女們抖如糠篩，她們雖然都不知道自己哪裏吵了，但仍吓得努力壓抑尖叫的沖動。
原以為這樣就能安撫魔龍的怒意，然而即便如此，魔龍周身仍殺意濃烈，鎏金瞳孔如火焰烈烈燃燒，像被什麽激怒。
一群安靜如雞的少女被吓得牙齒打顫，絕望地在心中瘋狂祈求神明保佑。
她們并不知道，此時在她耳中靜得連空氣都要凝滞的神殿，在魔龍的耳中卻不是這麽回事。
嘈雜的。
喧鬧的。
充滿了絕望的尖叫與悲恸的祈禱。
不只是此處數十個少女們的心聲，還有來自遙遠國度，無數人在神殿、在城鎮、在鄉野一遍一遍的禱告，祈求神明的垂憐的聲音。
沒錯，他能聽見所有信徒對神明的禱告聲。
是所有的，包括光明神的信徒。
即便是他強迫自己常年沉睡，也無法完全擺脫這讓他頭疼欲裂的聲音。
可想而知，一個數百年來都被這種聲音困擾的他，脾氣當然不會好到哪裏去。
……愚蠢。
……煩死了。
……統統都給他消失吧。
魔龍殺意騰騰的目光在少女之中掃視一圈，定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你——”
“聲音最大的這個，聽不懂我的話嗎？”
純黑魔龍的張開龐大的龍翼，只輕輕揮了一下，卷起的狂風就将殿內的少女們吹得七零八亂。
等尤莉勉強睜眼時，剛剛還在旁邊的一大群少女全都遠遠地四散開來，只剩被魔龍點名的那個倒黴蛋，正被魔龍一爪子按在地上，驚恐地掙紮着。
是剛才站出來為她說話的那個少女。
“……嗚哇……救、救命……”
她激烈地掙紮着，但沒有一個人敢回應她的求救。
其餘的新娘，全都恐懼地紛紛後退，生怕下一個就是自己。
所有人都意識到——
在死亡降臨的前一秒。
沒有任何神，能拯救她們。
而眼前，主宰者她們所有人姓名的大魔王，正垂眸看着他龍爪下痛苦掙紮的少女，心平氣和地說：
“哦？想将靈魂獻祭給光明神，換回他重新降臨世間？”
“別做夢了，光明神也不是什麽破爛都收的。”
吚吚嗚嗚說不了話的倒黴孩子瞪大眼睛，滿眼都是被他說出心聲的驚愕。
“更何況——”漆黑的魔龍喉嚨裏發出沉悶笑聲，“光明神已不複存在，就算獻上整個大陸的生靈，你們也喚不回他。”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仿佛殺死的不是至高無上的神明，而是什麽無足挂齒的蝼蟻。
在場所有人當時就是一個透心涼。
可剛剛那個紅發少女明明說，只要她們吟誦失落的聖歌，并且信仰之力足夠強大，理論上就能令神明知曉她們的處境。
“啊，那個聖歌嗎？”
能聽見她們禱告聲的魔龍，從容自若地與她們對話起來。
“竟然以為只要随便念兩句，就能凝聚起與神明溝通的力量嗎？”
“百年來，人類依舊沒有任何長進啊……”
他沒頭沒尾地感嘆了這麽一句，卻并沒有仔細解釋的意思。
他看向地上掙紮的少女，緩緩收攏龍爪，決定給爪下的人一個痛快。
“住手——！”
祭壇柱上一直悶聲不吭的少女打斷了他的動作。
原本就萬分驚恐的少女們，更加驚恐地看向了尤莉。
被衆人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的尤莉，牙齒打顫，努力克服恐懼地對魔龍道：
“放開那個女孩，你要殺，就、就殺我好了！”
……她瘋了嗎？
在場幾乎所有人都是同樣的想法。
尤莉當然不是瘋了。
她只是給自己一個合理的作死理由。
——還有什麽比裝成舍己為人的傻白甜更合理的方式呢？
然而閉着眼的尤莉度過了漫長的、沉默的十秒鐘後，久久沒有等到魔龍的反應。
她尤莉還以為是魔龍耳背，沒聽清她剛剛的大放厥詞。
尤莉一咬牙，豁出去了，學着剛才挂掉的紅發少女又大喊道：
“你瞪我我也不怕！放開我的朋友！我們是偉大光明神的信徒！等光明神知道你敢這麽對待他的信徒，他不會放過你的，崽種！”
哈！
可以了吧！
夠氣人了吧！
那邊的女孩子們可都快吓暈過去了哦！！
然而注視着尤莉的魔龍卻沒有任何要生氣的跡象。
甚至，在大殿令人窒息的壓抑氣氛中，他的喉嚨裏突兀發出了沉悶而又奇異的笑聲。
尤莉：？
你瞧不起誰呢？？
魔龍松開了爪下的少女，龍翼一揚，将她掃到一旁角落。
尤莉還沒回過神來，就見視線忽而暗了下來，魔龍龐大的龍翼将她整個包裹其中。
視線裏，只剩下那一雙折射着些微光線的瞳孔。
是滾燙岩漿般的灼熱耀金。
“說謊。”
龍翼包裹下的狹小空間，魔龍語調平緩，尾音卻似帶着一點捉摸不透的愉悅。
“你根本，不信任何神。”
魔龍伸出一根尖銳鋒利的龍爪，緩緩靠近她起伏跳動的胸口。
觸碰到她的那一瞬間，魔龍耳畔所有嘈雜不息的聲音盡數歸零。
他愕然怔住。
整個世界，安靜了。
卡厄斯已經數百年未曾體會過耳根清淨是什麽感覺了。
自諸神混戰的時代結束之後，他的力量開始失控，信徒的祈禱就如詛咒一樣，日夜不息的折磨他。
以前的他從未想過，僅僅是弱小人類的一點微弱的聲音，彙聚起來竟然能夠将他折磨到這樣的地步。
随着漫長時間的推移，他已經不再狂躁到試圖将整個大陸的人類屠殺殆盡來獲得永恒安寧，而是在這座神殿內暫時休眠，等待時機成熟後力量的回歸。
盡管沉睡也無法完全阻擋耳中的聲音。
但他也已經慢慢習慣了聲音的存在，甚至連那些愚昧的教皇多此一舉地送新娘來神殿，他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是——
聲音為什麽會消失呢？
卡厄斯伸出龍爪，将束縛着砂金發色少女的鐵鏈輕松扯斷。
随後将她放在掌心仔仔細細地端詳。
“……我沒說謊。”
少女聲音哆哆嗦嗦的。
看眼神像是終于知道害怕了，但嘴上卻像趕着去死一樣，仍說些不知死活的話。
“……告、告訴你，要不是我失手撞壞了光明神的神像，我現在……搞不好就是光明神殿唯一的光明聖女了……怕、怕了吧！”
怎麽還不生氣！還不殺她啊！
尤莉已經快被他看崩潰了。
最恐怖的不是死亡，而是瀕臨死亡的前一秒。
而這個一秒，已經被這條龍生生拖成了快五分鐘了！！！
“哦？”魔龍意味不明地發出一個音節，“破壞了光明神神像？很好。”
尤莉：？你的重點是不是有點奇怪？？
此時被扔得老遠的倒黴孩子終于爬起來，她大約是覺得尤莉是為了救她才會被魔龍抓住，因此眼眶通紅地沖魔龍喊着：
“不管她的事！！放她下來！！！”
……哇哦。
這倒黴孩子還挺講義氣。
但是大可不必，她要回家，所以她今天非死不可。
然而還沒等她繼續第二輪的無能狂怒嘴炮，就見那個倒黴孩子悲壯地扯下頭上的假發，用力地朝魔龍扔了過來，試圖吸引魔龍的注意力。
“放開她！要是想殺人就殺我好了！！”
尤莉：？？？？
那人戴着假發的時候，五官柔和，聲音中性，尤莉并沒有太注意。
此時露出一頭棕色的柔軟短發，再加上顯眼的喉結和一馬平川的胸脯，她才反應過來。
不是吧？
你們這些新娘也太水了吧？
……女裝大佬也行？？？？
喬托完全不知道尤莉此時心裏在吐槽什麽。
他只覺得，尤莉這個人，十分仗義。
只是因為他之前維護了她幾句，她一個女孩子，居然能這麽勇敢的站出來保護他。
而他出身騎士家族，卻龜縮在一位淑女的身後。
他雖生性懦弱，這也簡直讓他無地自容。
于是在家裏時跟個包子一樣任人欺辱的少年，此時忽然迸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氣。
他決不能眼看着尤莉娅小姐慘死于魔龍之手！
然而魔龍只是淡淡的掃了他一眼。
“誰說我要殺她？”
準備英勇就義的喬托表情一滞。
“而且，她能做到的事情，你做不到。”
“我要她和我一起睡覺，你覺得你可以嗎？”
尤莉&喬托：…………啊？
其餘旁觀的少女們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
她們看了看身形龐大的魔龍，又看了看單薄瘦弱的尤莉。
啊……
這……
她看上去……也不太可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