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九萬10 她被人間厭棄

Chapter10

酒過三巡,衆人興致高漲。

時盞胃口濟濟,沒吃兩口便擱筷,百無聊賴地刷着手機,倒也沒什麽看頭,時不時往聞家人那桌望上兩眼,那邊始終圍滿人,她只能從人與人的縫隙裏去窺他的臉孔。

周圍越來越吵。

那些人的五官開始融化成白色絮團,鼻子,眼睛,嘴巴,耳朵,全部是沒有形狀的白色,在眼前飄來飄去,在空氣中飄來飄去。

短短幾秒,她的眼睛就脹痛無比。

時盞手肘杵在桌上,兩根手指捏着眉心,她狠狠閉了閉眼,重新擡起頭來視物。那些臉依舊幾團白色,毫無變化。

偏偏聞靳深的臉還是清晰得很。

手肘被人碰了碰,引得她渾身一哆嗦。

時盞瞬間皺眉,有些不耐:“別碰我。”

柳家墨覺得自己可冤:“盞姐,我叫你很多遍,你都不理我。”

時盞轉過臉去,看着柳家墨模糊不清的臉,她的目光随着那些白色移動而移動,一時間沒有說話。

柳家墨說:“我去趟洗手間,你在這裏等我,別亂走動。”

時盞點點頭:“好。”

柳家墨離座後不久,旁邊一直沉默吃東西的制片人陶伯向她搭話:“時作家,聽說你還沒談過男朋友阿?那不白瞎這麽一副好皮囊。”

有些輕佻的話沒得到時盞任何回應,她微微轉頸,将臉偏到一旁。

她的美對于男人有種難以言訴的吸引力。

明知危險叢生,卻又欲罷不能。

陶伯挪動着椅子湊近幾分,手也伸過來,借着別人看不見,在桌下開始做一些下流的勾當。

時盞光滑的旗袍料子被摩挲得微微作響,

他笑着說:“你要是跟我,以後每本書都給你拍成電影兒。”口吻裏得意盡顯。

時盞一眼淡淡掃過對方臉上的白色,低頭,靜靜凝視着旗袍料面梭動不平。那感覺,如無垠雪面突然被什麽東西鑿得坑坑窪窪。

她瞧着那手,鼻間溢出一絲笑:“你這是在揩我的油嗎?”

他臉上挂着此刻時盞看不清的涎笑,話卻聽得清楚,“跟我好處多得不想不到,再說,得罪我的話你在圈子裏不會好混。”

他拍拍她的腿,“時小姐是個聰明人,自個兒掂量清楚。”

時盞收攏雙腿,避免下一步的得寸進尺,她用手将長發攏到一邊,手指插進去,有一下沒一下地順着,低着頭自言自語似的。

她說:“看來你沒聽過關于我的某些流言。”

陶伯哎呀一聲,帶着滿滿心知肚明的味道:“我知道阿,那些說你危險,說你反社會人格諸如此類的,這些不都是你團隊為了營銷給你立的人設嘛?現在這個社會想博出位的話,肯定得拿出一點和別人不同的東西來嘛。你不用解釋,我都懂。”

時盞:“......”你懂你媽。

時盞轉頭正對着陶伯,眸色裏蘊出冰涼。

她盯着陶伯臉上眼睛部位的兩團白色,那是眼睛的位置,現在她在和對方對視。

陶伯問:“怎麽樣?”

時盞唇角微勾,帶一抹妩媚笑容:“好,我們先來玩個游戲,你把手放在桌上。”

陶伯樂不可支,将手從旗袍裏縮出來,順從地手掌朝下放在桌上。

“怎麽玩阿?”他有些興奮。

三秒後,偌大的郵輪餐廳響起男人的慘叫。

接連數聲,一聲慘過一聲。

所有目光迅速彙集。

包括聞靳深。

有人尖叫出聲,被那畫面吓得彈起,這部分裏,女性者居多,偶爾夾雜兩聲男性的咂嘴聲。

場內瞬間混亂起來,賓客紛紛表情大變。

太吵了。

時盞松掉手裏銀色餐叉的柄,看着餐叉穩穩當當地插在那只摸過她大腿的手背裏,目光裏甚至帶點欣賞,像在看某種旁人難懂的藝術。

“還來麽?”她笑問。

陶伯被劇痛折磨得冷汗淋漓,他破口大罵:“臭婊/子——你完了!”

時盞伸手再次握住餐叉,發力往下,恨不得就此戳穿對方掌骨,她依舊笑着的:“來,繼續。”

“阿——!”

“我!操!你!媽!”

沒人上前阻攔,大多在急着拍視頻發朋友圈。

直到一只溫涼的手握住時盞手腕,她在白晃晃的燈光裏擡頭,至死都忘不掉當時的畫面。在重重白團的疊影裏和血色裏,只有聞靳深一張臉清晰得令她渾身發麻。

十分應景的是,全場在此刻安靜下來。

一種刻意人為的安靜。

時盞的目光略過男人手指,對上他深潭似的眸,問:“你現在抓着我的這只手,是想要幫我,還是想要制止我。”

答案再明顯不過,明顯到沒有第二種可能。

他緊握着她的腕,锢住她所有動作後,沉緩地說了一句。

“這是我爺爺的壽宴。”

果然。

他和那些人一樣。

覺得她是個瘋子,是個天子腳下突然發瘋的暴徒,揮舞着尖刀穿梭在人流,張牙舞爪,也不懼怕傷及無辜。

她被人間厭棄,被大肆辱罵。

卻無人問她一句,你為何要這樣?

男人過緊的力度令她手腕迅速泛紅。

時盞想到一個十分應景的詞,孤立無援,他也是。不對,是從一開始,他就不是和她一邊的。

早已習慣這種感覺了。

時盞用盡力氣将手抽出,腕上一圈辣辣痛意。她漫不經心地看一眼,重新懶懶擡起臉來,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拉開她和他的距離。

不該和他這麽近。至少,眼下不該。

手背鮮血橫流的陶伯已經離桌數米遠,他抓着流血的那只手腕,站在一圈人的正前方,那血還在不停地流,順着手指,落進無聲的紅色地毯裏。

滴答滴答。

時盞能聽見,滴答滴答。

陶伯在醞釀後,顫着聲打破死一樣的寂靜:“這裏處處都是監控,時盞是吧?我看你能傲到什麽時候,連區區一個破寫手我都鬥不過嗎?我他媽還不信這個邪了!”

衆人附議。

“是阿......這還是故意傷人哦。”

“也不看看什麽場合。”

“......”

有人上前,問:“陶制片,您這......?怎麽搞的阿。”

陶伯穩坐受害者的寶座,揚聲說給整個場子的人聽:“我不是坐她邊兒上嗎,尋思着跟她談談版權問題。大夥兒說說看,她不樂意就算了,還惡語相向,我也沒帶搭理她的,誰知道她突然就跟瘋了一樣拿叉子戳我!”

真相在這一瞬敲定。

很多時候,事情本質并不重要,大衆只想看到他們想看到的,僅此而已。

很快,不堪入耳的詞彙接踵而至,帶着濃濃羞辱像手榴一樣砸進時盞耳裏。

令她眼睫一顫的,還是那一句——“殺人犯生出來的小畜生。”

如浪湧的聲潮裏,她站在那裏如一尊沒有靈魂的石雕,赤直目光毫無遮掩地落在聞靳深臉上。那張她唯一能看得清的臉上。

沉默良久後,她輕輕問:“你相信他,還是相信我?”

這女人有點意思。

統共才見過幾面,被她揩過幾次油而已,拿什麽談信任。

聞靳深沒說信,也沒說不信,他只冷着臉淡淡說:“不管事出何因,你不該這樣。”

聽到這個回答的時盞該紅眼的,就算出于委屈也是該紅眼的,但她沒有,只微微一笑,說了一個好字,然後再沒有說話。

上一次哭是什麽時候呢?

她不記得了,她讨厭臉上滑膩膩的感覺,眼淚最是累贅,除開消耗精力外,別無用處。

柳家墨從洗手間出來,走過不算寬的過道,壁上挂着黃色菱格罩着的燈,光色昏黃。出口還有一段距離,他遙遙透過出口看向場內情況,紛紛起座的人群密集,腦袋全部對着同一個方向。

心裏瞬間湧起不詳。

那些腦袋對着的,正是時盞所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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