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吃完晚飯,我和謝池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他一言不發,沉默得可怕。
“你什麽時候回去?”讓我來做一回打破沉默的先驅者吧。
“明天就去訂機票,你開心了?”冷冰冰的語氣,任誰聽來都像生氣了。是不是今天沒讓他跟我去,他不高興了。
“生氣了?”
“沒。”這下絕對生氣了,就差用沉默當做對我的回答了。他不停地換着臺,我看着他不停地換臺。就這樣,他換了多久,我就看了多久。直到媽的電話打來,說今天晚上不回來了。我起身往屋子裏走,說了句,我睡覺去了。他“嗯”了一聲,繼續在那換臺。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聽着他進屋,聽着他關燈,聽得我心煩。他說要走,是真的嗎?我還天真的以為他可以陪我很久很久。不知過了多久,心裏悶悶的又口渴,就出來倒點水喝。
喝完水之後有些後悔,不該直接拿冰箱裏的水喝,喝得心裏一陣發涼,手一抖,杯子就掉地上碎了。我趕忙彎身去撿,好像那碎了一地的不是破碎的杯子,而是我凋零的心。眼前瞬間模糊一片,那亮白的晶瑩幻化成了鮮紅,就像滑雪服一樣鮮紅,一樣漂亮。我不禁笑出聲來,覺得美好無比。
“杜若!杜若!”謝池的聲音讓我的意識清醒許多。“你在幹嗎?手都流血了!快過來,不要碰!”他把我扶到椅子上,“我去拿藥箱!”他匆匆跑去了,又匆匆地來了。好多次都是這樣,匆匆,太匆匆。我的人生就在他的匆匆中真實起來,卻不能長久。
“喝個水都能弄成這樣,你還能再不小心些麽?”他小心翼翼地擦藥,小心翼翼地吹氣,小心翼翼地纏紗布,小心翼翼地責備着。不複先前的冰冷,溫柔如水。我一直強忍的淚水沖出眼眶,像決堤的海。白色的紗布上現了一片水印子,他擡起頭看我,我迅速抽回手。不小心碰到了傷口,紗布又染上紅色。我胡亂地拆着,被他用雙手扼住了手腕。
“我看看,是不是弄疼你了?我再輕點,你別動!”
“不用你管,我自己來。”終有一天會自己一個人的吧。
“你這個樣子怎麽自己來?”他喊了,他急了。
“我就自己來!”我也喊。平生沒用力追求過什麽,呼喊也未曾有過幾次。可是喊完我就後悔了,甚至有些害怕。心髒傳來咚咚的聲音,胸膛容納不下它,它想跳出來。我一手扶住桌子,一手捂着心髒,喘着粗氣,冒着冷汗。
“杜若!怎麽了?杜若!”我想回應他,可是沒有力氣。“我去打電話給阿姨!”
“不……不要去。”天知道我是怎樣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來,我是拼命想阻止他,可是又怎能阻止得了。
“杜若!你撐着點!杜若!杜若!杜若……”昏迷之前,我聽到的就是他的聲音,一直叫着我的名字,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其實,我也希望一直能聽下去,一遍一遍,不厭其煩。
“對不起,阿姨,是我沒照顧好杜若。”
“你沒錯!杜若從小待在醫院的時間比在家的時間多,我知道他不願意來醫院。本來醫生讓他住院觀察,他整天在醫院悶悶不樂的,除了給你打電話的時候笑笑,其他時間就能在窗前站成一座雕塑。為了他的病,我和他爸沒少吵架,他只躲在角落裏默不作聲,看着我們吵。其實,我是個失敗的母親,我從來沒有走進過他的內心。”從來沒有走進過我的內心,可我走進你們的內心卻也難的可以。
“其實,杜若是個很單純的人。只是害怕孤單,害怕一個人,害怕……別離。”是嗎?我是這樣一個人嗎?原來最不了解自己的就是自己。寂寞也好,一個人也好,習慣就好。可是二十年的習慣,就這樣被你打破了。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人都是自私的,誰也不例外。你不可能只為杜若留有餘地,沒有自己的天地。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一開始,我真打算把杜若托付給你,讓你照顧來着。你不知道,杜若成天誇你做飯好吃,我聽的耳朵都生繭了。你來的這段日子,我看他的臉,就知道他有多幸福。”媽走過來摸我的臉,我祈求她不要再摸,要不我會睜開眼。“可是,那天,我聽說了一個故事。”故事?關于謝池的那個故事?雲開要每天講的那個故事?
“阿姨!”
“所以,現在,我沒有了先前的安心,不放心再把小若交給你。”媽,你說不放人就不放人,誰會和你搶?
“阿姨!您聽我說,那天我說的那個故事……”
“不是你說的那個故事,你說的那個故事怎麽能是故事呢?”也是,那個不成樣子的故事。
“那是誰說的?”謝池的語氣立刻變得冰冷,我不禁打了個寒戰。希望他們誰也沒有發覺,我想讓談話繼續下去。可是,随之而來的是很久的沉默。我知道,媽一定發覺我醒了,這個精明的女人。真是“別有憂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啊。算了,我還是醒來好了,我裝的累,她憋的也累。正當我準備睜開眼的時候,聲音又響起了。
“雲開!”響的我真是一陣憂愁。我知道,接下來面對的,是一場戰争,對手是自己。“我去醫院看過他,小若不知道,當然,你也不知道。而且,我聽的故事不是他特意給我講的,是我偷聽到的,雖然是偷聽,但是我覺得,故事的來龍去脈,我還是能掌握清楚的。謝池!我今天問你一句話,接近杜若,到底是為了什麽?”是啊,到底是為了什麽呢?又是因為什麽,我也喜歡接近你,因為什麽,喜歡上了你。
“阿姨!其實……”
“我今天就想聽聽你的真心話,看着杜若,他就躺在這。對他坦誠,也對我坦誠。”看着我,雖然我看不見你,但是請你看着我,并且對我坦誠相見。
“杜若和我同母異父的弟弟郝磊是一個班的,也是一個宿舍的。從小我就關注郝磊,其實也不能說是關注,根本就是一種仇恨,後來這仇恨輕易被某個人解了,這個人就是杜若。”怎麽是輕易?好不容易。
“哦?”
“因為他經常和郝磊在一起,我也就注意起他來。每每看到他,我的心就如湖水一樣平靜,什麽記恨,什麽悲傷,什麽嫉妒,什麽追悔,全部都消失的不見蹤影。我漸漸喜歡上這種感覺,終于有一天我想認識他,哪怕只和他說上一句話也好。”
“在那場籃球賽上?”
“嗯。想必杜若跟你說了吧?”
“呵呵……是啊。我問小若,你和謝池是怎麽認識的啊?他就說,一場籃球賽。就這麽簡單,其它事情我不問他也不會主動和我說。”你哪有時間聽我啰嗦。
“呵呵……他就是這麽簡單,不過我喜歡。”
“你是真的喜歡他?不是因為他的病,不是因為他的病和杜鳴的一樣?而你對杜鳴一直懷有虧欠之心。老實回答我,沒有一點關系嗎?”沒有……一點關系嗎?
“要說關系,不是沒有。”當我聽到這話的時候,心就已涼了半截了。“那天籃球賽結束,我和杜若說了幾句話,發現他臉色不太對勁,就跟他上了宿舍樓,然後把他送進醫院。結果就知道了,他是心髒病,先天性的。”
“和杜鳴的一樣。”杜鳴。現在聽到這個名字,心就會跟着顫抖一下。
“嗯,不過醫生說他的病很複雜,在國內案例少的可憐,國外竟然沒有。不知是我國的醫學不發達還是外國的醫學不發達,總之,他得的這病就可以說是獨一無二。我一下子對他很好奇,阿姨,你知道好奇的感覺嗎?剛開始,我對杜若,就是這種感覺。”這是我對你經常有的感覺,要不是因為好奇,我才不會堅持那麽長時間和你交往。可是現在,我後悔當初的好奇,它讓我沉淪了。
“聽說,你在他走了之後開始研究醫學?”
“嗯。他走了之後一段日子,那日子簡直不能叫日子。叫月子吧,月亮只屬于黑暗,呵呵……她沒辦法了,找到中醫給我治療,說是癔症。天知道到底是不是,不過最後我恢複正常,她覺得中醫神奇,我也是。也是因為好奇,我去拜師學醫,為了達到目的,我膝蓋都跪出毛病來了,後來被師傅治好了。”原來因為他,你受過那麽多苦,刻骨銘心了吧?什麽時候我們也能刻骨銘心?
“她?是誰?”
“一個愛我爸的女人,其實,心裏很感激她,但是沒有叫過她媽。我和杜若一樣,在為那麽一聲稱呼掙紮啊掙紮,最後,還是得屈服。”我還沒有屈服,沒有叫他爸,不過最後,應該如你所說,屈服。
“我第一次聽人說起過她。你們的故事,我還是略知一二的,因為杜若的爸爸,也是郝磊的爸爸。上次因為杜若情況危急,我不得不回國,後來和他聊了很多,那麽心平氣和的,感覺像平生第一次。呵呵……有句話怎麽說來着,距離産生美。不過,我發現,你和杜若一有距離,那就不美了。”哦?不美嗎?憂郁也是一種美啊。
“阿姨!我……”
“不要向我保證什麽,你是把對象轉移了。也是,人,總不能一直活在過去的悲傷裏。小若是拯救了你,可他自己不知道要誰拯救?”我拯救了誰?我需要誰來拯救?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