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聖母又有新花樣
晚九點,韓岩在家幫同事查資料。
是個臨時的活,那邊說後天就要交表了,老板又突然冒出新問題,不解答不行。沒辦法,全所就數他對這個項目最了解,哪怕現在在輪休也得開電腦幹活。
這套房是韓岩姑媽的,他一直借住,象征性給點兒房租。房子面積不大,一室一廳一衛,給單身漢住足夠了。姑媽之前還跟他開玩笑,等他找到對象這房就當随禮送他。這話別人說可能他嗤之以鼻,他姑媽說就有幾分要信,畢竟光這一個小區他姑媽就分到三套大小不一樣的房。
還沒幹完,反扣在旁邊的手機忽然震起來。
“喂,韓岩,你幹嘛呢?”
不看來電,光聽這吊兒郎當的聲,就只能是他最好的哥們兒喬嶼。
他把手機夾在耳朵跟脖子之間,敲鍵盤的手跟盯屏幕的眼都一刻沒停,“加班。”
這種不耐煩的口氣就代表他現在心情不怎麽樣,有屁快放。
“喲呵,哥們兒可以啊。”喬嶼調侃,“加班還有空上我號。”
隔壁不知道在發什麽神經,從十幾分鐘前開始說話聲就越來越大,連砸帶吼。
韓岩本就心裏煩躁,工作被人打斷更是不悅:“有事說事,沒事挂了。”
“有啊,怎麽沒有。”喬嶼說,“我問你,你晚上拿我那個魚塘號幹嘛了,怎麽還被版塊禁言了?”
魚塘號,就是專門用來養魚釣魚吃魚的號。
韓岩微微蹙眉。
“我收到站內信,說我涉嫌人身攻擊,版塊內禁言七天。賬號密碼除了我就你知道,你登過?”
作為游戲人間的花花公子,喬嶼喬少爺自然是擁有一切同志論壇的高級號。韓岩沒有,他也沒興趣,是喬嶼主動把號告訴他,讓他閑得無聊的時候上去看看,當打發時間也行。今晚是韓岩第一次“上去看看”,不到五分鐘就反感地關掉了軟件。
“是我登的。”他說。
“覺得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
“有沒有看對眼的啊。”
韓岩沒回答,只是把手機從肩窩裏抽出來,背往後一靠,低不可聞地嗤笑了一聲。
“不是大哥你什麽意思啊,”喬嶼有點無奈,“一個都瞧不上?我還怕你挖我牆角呢。”
韓岩仍是懶洋洋的,不緊不慢地拉開右邊抽屜,拿出煙跟打火機,抽出一根咬到了嘴裏。
打火機輕響。
“挖個屁。”他吸了一口,随後慢慢吐出煙圈,“傻逼濃度過高。”
“诶你——”
“過會兒我去解決。”
廢話半句沒有,就此挂了電話。
那個什麽論壇的賬號對他來說無所謂,對喬嶼而言可是個寶貝,這個韓岩知道。不到一根煙的工夫他就把工作郵件發了出去,電腦蓋一合,拿出手機,第二次登入那個交友軟件。
确實被禁言了,七天。
七天就能要了喬嶼的命?真他媽饑渴。
他在心裏罵了一句。
一個小時前他也罵了一句,不過不是在心裏,是在某個他看不過眼的帖子下面。
“傻叉。”
其實還能罵得更難聽,但第一次發言嘛,多少有所收斂。
誰曾想第一次發言,就能被禁言。
這論壇G點這麽低?在成年男性的世界裏,傻叉二字連髒字都不能算,幹淨得就跟潔廁靈一樣。
潔廁靈不用在茅坑用在哪兒。
再仔細一看,右上角還有未讀消息提醒。一點開,除了系統禁言通知,還有那個樓裏別人對他那二字箴言的回複:
“惡意太大了吧,都是同類,有必要這樣說話嗎?”
這樣,哪樣?
“孫子,你他媽才是傻叉。”
你傻逼。不,你更傻逼。最近小學生都不這麽吵架了。
“@管理員 在嗎?這裏有人人身攻擊。”
禁言原因也找到了,有好學生“告老師”。
韓岩往空杯子裏抖了抖煙灰,夾煙的食指和中指在手機上滑動兩下,點了賬號申訴,順便把那個婚外情的帖子投訴了,理由選的是“虛假信息”。
——他直覺那是編的,嘩衆取寵。
剛點完,還沒來得及退出,發現自己少看了一條消息。
準确來說不是一條,是三條,但都來自同一個人,頭像是湛藍天空下的巴黎聖母院。因為是私聊,跟評論回複不在一個界面,所以一開始漏了。
[來自]Ning: 不好意思,能請你把那條過激留言删掉嗎?這樣罵來罵去太難看了。
[來自]Ning: 如果我的帖子冒犯到你,先跟你說聲抱歉,希望你能消氣,好嗎?
[來自]Ning: 真的很不好意思,可以嗎?(我沒有删除權限)
時間是八點左右,距離小于一千米。
能嗎,好嗎,可以嗎。聖母院來的溫柔聖母,帶聖光的那種。
韓岩難得覺得有趣,半截煙送進嘴裏,手指對着回複框,慢悠悠地敲了一行字:
“長見識了,頭一回見到頭像跟本人這麽符合的。”
發完還覺得不過瘾,又把禁言通知截了個屏發過去,附帶一句:“一邊道歉一邊舉報,這就是你的不好意思?”
他有點兒要逼對方發火的意思。揭下聖母的虛僞面具,多有意思。
放下手機沒五分鐘,隔壁又開始大吵大鬧。
其實根本不能算吵,由頭至尾就只有一個男人在咆哮,間或還摔一兩件東西。
又五分鐘後,韓岩忍無可忍,煙屁股摁進杯裏站起身來。
剛拉開門,對面門也開了,裏面走出一個餘怒未消的中年男人,砰一聲甩上門,手裏提的全皮公文包跟着啪一下拍到門上。
毫無風度可言,斯文敗類。
兩人擦身而過,韓岩停在剛被甩上的那扇門外。男人本已下樓,走到拐角處又回頭瞥了他一眼。
韓岩目不斜視,懶得理。
男人走了,他也擡手拍門。
砰砰——
聽見聲音,安寧還以為是曹恒啓又回來了,蹭一下起身跑過去,拖鞋底擦在地板上沙沙響。
滿懷期待地打開門,外面站着的卻不是曹恒啓。
而是一張令他心生畏懼的臉。
來人個子高高的,連帽衛衣配大褲衩,短發零亂地支棱着,面部線條冷峻又镌深,兩只手插在短褲口袋裏。
安寧認識他,他是隔壁的鄰居。
剛搬來這裏的時候他就來敲過一次門,因為安寧晚上挪櫃子吵到他了,滿臉的不悅,說話也不中聽。從那以後安寧晚上走路都是靜悄悄的,生怕再把這個閻王爺招來。
今晚……
今晚大概是真的又吵到鄰居了。
“不好意思,”他率先把姿态放低,“有什麽事嗎?”
問完這句他就靜靜等着。
眼前的男人比他高半個頭,站得又近,不揚起下巴根本做不到眼神交流。
這樣正好。
等了半晌對方卻也沒說話。
安寧這才不安地擡頭,卻見對方的目光先是與他對視,接着下移到他手中攥成團的,擦過眼淚的紙巾。
他心下赧然,裝作插兜,把捏紙巾的手收進了薄外套。
謝天謝地,對方終于開口:“大半晚又摔又吵,讓不讓人休息?”
安寧把頭埋下去,很小聲說對不起。
他看着對方腳上的黑白條紋拖鞋,心裏想的卻是曹恒啓是不是真的走了,這一次他們是不是真的分手了。
“你看什麽呢,地上有錢?”
男人的低音炮吓得他一聳肩,太虛神游被迫中止。
他搖了搖頭:“沒。”
男人跟着往下看了一眼,停頓兩秒,然後像是發現了什麽似的擡起頭,居高臨下看着他。
擺明了有話要說。
安寧雙眼通紅未消,挺不好意思,心裏也忐忑,怕鄰居有什麽閑言碎語。
誰知男人卻像是不想說了,轉身就走,安寧松了口氣。
一口氣還沒松完,腳步聲卻停了。
男人轉回來,滿臉嘲諷:“這回不塗指甲油了?”
安寧一怔,沒來得及回話,對方已經進屋關門。
安寧懊惱又羞慚。
上回,上回他剛搬來,腳上有藍色的指甲油。送別party那天外國女同學趁他醉了悄悄塗的,醒了他才發現,着急趕飛機沒來得及處理,來了國內手邊又找不到卸甲水,拖拖拖,拖到被鄰居意外發現。
他還記得上回鄰居怎麽說的。
“大男人還塗指甲油,惡不惡心。”
他能猜到鄰居現在怎麽想他。無非就是,怎麽惡心怎麽想吧。
韓岩一回家就窩進沙發。
他工作熬夜多,脊椎出了點小毛病。
隔壁那個鄰居一直沒給他留下什麽好印象,表面悶不吭聲,三不五時就給你來個“驚喜”。淩晨挪個櫃子,清早彈個吉他,現在又夜裏吵架。
這類人就是蔫兒壞。
至于指甲油,他倒不是對指甲油有意見,他是對男不男女不女的那種型有意見,不是他的菜。
他這人,往好聽了說是寧缺毋濫,往難聽了說就是挑剔。
拿出手機想看看工作郵件有沒有回複,一解鎖頁面還停留在那個交友軟件。
又有新消息,不想看也看到了。
這回聖母又來新花樣了,文字變語音。他往藍色的語音條一點,手機懶懶貼耳。
“不好意思,我剛才有點事情,才看到你的消息。你別急,我馬上去跟管理員聯系。另外……帖子我已經删掉了。”
聲音像棉紗,毫無攻擊性,柔潤的音色裏裹着細微的鼻音,溫順但不女氣。
韓岩莫名覺得挺熟悉,同時覺得挺好聽。
不過工作原因,他最反感有人不加商量發語音。
“我跟你很熟嗎?”他用文字回。
對話框上方出現對方正在說話的字樣。三秒後來了新的語音消息,依然是那個調調,不過多了些顫顫巍巍的不确定:“不算吧,怎麽啦?”
“知道不算還不打字?”
那邊回了他六個點:“……”
韓岩懶得再理,把手機丢開,抽了根煙出來,點燃。
煙霧袅袅,沙發上的手機又震了一下。他撇眼,沒拿起來,擡手滑了一下屏幕。
這次是文字。
[來自]Ning: 不好意思,我晚上把手指弄傷了,打字會比較慢,請你多多包涵,可以嗎?
明明才聽過兩條語音,韓岩卻已經能在心裏把這句話有聲化了。
他心底一陣煩躁,不明白世界上怎麽會有這種人,說話一半是廢話。不好意思、多多包涵,可以嗎,這些字眼有什麽實際意義?
他咬着煙拿起手機,隔着白霧回了極具攻擊性的一句話:
“不好意思,你挺欠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