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為什麽不叫住我
安寧把頭溫順地靠在喬嶼肩上,兩只手揪住他的袖子,“帶我走。”
無限的溫存與依戀,全在這個大膽的動作裏。因為來得太突然,哪怕是喬嶼這樣的花花公子,當下也沒反應過來。
喬嶼胳膊先是高高擡起,愣了一下後才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背,“哎喲,怎麽了小姑娘,我這不是來了嗎?現在就帶你走。”
又捏了捏他的後頸。
被觸碰到的地方通了電,安寧覺得,腳踝都麻了。
靜靜靠了好一會兒,他戀戀不舍地擡起頭,想跟喬嶼說話,誰知目光卻直直撞上門口的人。
韓岩不知什麽時候也過來了,雙手插在褲袋裏,沉默看着他們。因為背着光,他表情模糊不清。
一間卧室,三個人,莫名的安靜。
安寧臉一紅,十指松開了。
喬嶼回頭看了一眼韓岩,眼神有些意味深長,但沒說話,而後回頭揉了揉安寧的頭發,“走吧,別落東西。”
安寧乖巧地嗯了一聲,開始一件件地收拾自己的随身物品,全程沒好意思看房子主人的反應,更沒敢碰什麽東西。
已經是淩晨12點半,整棟樓悄靜無聲,大半住戶早已入夢。
韓岩破天荒送他們下樓。
外面很冷。
喬嶼是開自己車來的,就停在樓前。走之前他拍拍韓岩的胳膊:“你的車還在酒吧停車場,我跟經理囑咐過了,明兒記得自己開回來。”
然後就鑽進了駕駛座。
安寧本來已經跟着走到車邊了,開門前又停住片刻,随後轉身走到韓岩面前,微仰起頭,“那個,今晚打擾你了。”
聲音還是不大。
黯淡的月光下,韓岩眼底有兩片淡青色陰影,胡茬也冒出頭來。
“我沒有名字嗎。”他說。
“嗯?”安寧大概沒想到他會開口說話,怔了一下。
“是我沒有名字,”韓岩看着他,“還是你不記得我的名字。”
“我……”
安寧自悔失言,有些內疚地抿了抿唇:“我記得的,你叫韓岩。”
周遭寂寂,落葉無聲。
安寧讷讷地站了片刻後,小聲說:“再見,韓岩。”
韓岩沒說再見,只說:“你走吧。”
你走吧。
—
雷克薩斯的車型又寬又高,安寧一坐上去喬嶼就給他系安全帶,又把他的座椅調整了一下角度。在此過程中,喬嶼身上的古龍水味有些沖鼻,安寧不舒服,下意識往後縮了縮。
“跟我還躲什麽,系好了咱出發。”喬嶼的語氣永遠都那麽輕松,半真半假地調侃,“要不要去我家?”
“你家?”安寧身體一僵,兩只手抓住胸前的安全帶。
明明已經在心裏完全地接受了這個人,但他們一沒确定關系,二才剛剛見面,直接就去對方家過夜,進展會不會太快了?
他不是什麽保守的人,但似乎也并不慣于如此。
他想了想,斂眸問:“你希望我去嗎?”
在感情關系裏他總是充當順從的角色。如果阿文說希望,他應該沒有辦法拒絕。
喬嶼笑了:“你這是什麽話,什麽叫我希望你去嗎,重點是你自己想不想去。”
想去嗎?
安寧在心裏問自己。
明明得到那個吻時他是那麽渴望更進一步,不知為什麽,睜開眼見到人,反而猶豫了。
或許真的是想象中的就是最美好的。
他不說話了。沉默很多時候就代表着一種态度,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跟韓岩學的。
喬嶼玩世不恭地聳了聳肩,發動車子放起音樂:“行了,今天太晚了,我先送你回家吧,周末再約你。”
安寧松了口氣。
“嗯。”他點點頭,眼眸微垂,忽然捕捉到後視鏡裏的一個身影。
是韓岩。他竟然一直沒走,就那麽站在單元樓前看着他們。地上的影子颀長,無論風怎樣吹都紋絲不動。
他為什麽不走?
安寧慢慢扭頭,迷茫地看向喬嶼。
正在開車的喬嶼分神瞥他:“怎麽了?”
“他怎麽不進去?”安寧問。
“誰?”
“韓岩。”
喬嶼一愣,順着他的視線看向後視鏡,啞口無言半晌方道:“誰知道他怎麽想的。”
—
從那晚起,社交軟件的兩個號不再有交流。
不是安寧主動放棄的。他改不掉舊習慣,以Ning的身份給阿文發過幾次消息,但都沒有收到回音。等喬嶼帶他出去看電影吃飯的時候他詢問原因,喬嶼解釋說兩邊回消息太麻煩,以後用微信就行。
安寧放不下,偷偷在網上找店,将兩人的聊天記錄做成了定制書,銅紙覆膜,很大一本。
但安寧沒告訴喬嶼,怕他覺得自己矯情。
喬嶼這人什麽都好,就是對這些陷在感情裏的小心思容忍度很低。說得簡單點,他不喜歡搞這一套。閑得無聊時他會叫安寧出來見面,心情好會給安寧買東西,很少吃安寧做的飯,大部分時候都要去高級餐廳。
他的戀愛是有一套既定模式的,可能有些人會鐘意這種标準模式,但安寧更注重細節。安寧喜歡一個人喜歡得很真,比起千元一套的壽司宴更喜歡自己烤的披薩,比起名牌手表更鐘意游樂園賣的玩偶挂件。
不過比起能跟喬嶼在一起,這些都顯得不那麽重要。安寧不是想改變喬嶼,只是覺得奇怪,喬嶼跟從前的阿文,好像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這個想法剛出現時,他覺得很荒謬。因為提起之前他們聊過的大部分事喬嶼都對答如流,只有少部分時間久了不記得。喬嶼甚至當着他的面登過那個號,雖然只是為了改一個更有型的新頭像。
盡管如此,随着時間的拉長,安寧還是發現了矛盾之處。喬嶼健談多金,自我感覺良好,跟任何人都能打成一片,是個絕對外放的績優股。但從前的阿文話少又毒舌,處事穩重端肅,交友慢熱謹慎,是塊需要人細心發掘才能見其光彩的璞玉。
漸漸的,安寧有了一種錯亂感,時間長了甚至開始懷疑,以前的阿文只存在于自己的想象當中。
幸好還有一本整理好的書,鉛印工整,記錄着他們之前的點點滴滴。
他抱緊了那份聊天記錄,夜夜溫習,提醒自己珍惜如今的一切。
正因如此,喬嶼遲遲不與他确立關系他也不惱。他想,鄭重一些才是對的,才符合阿文的處事風格。
今天周五,他們本來約好了下班後一起吃飯,但安寧臨時被留下來加班,計劃只能取消。
突然空出一晚的時間,喬嶼當然不會一個人老老實實回家打游戲。他給韓岩打電話,本來以為韓岩百分之百在當加班的老黃牛,沒想到,電話那頭卻是酒吧的轟鳴。
十點喬嶼趕到酒吧,韓岩已經醉了五六成,領帶扯得快要脫出脖子。
“我操,什麽情況啊你這是。”喬嶼朝酒保招了招手,“他什麽時候來的?”
酒保邊擦杯子邊應:“八點多就來了,場子還在做清潔呢。從來也沒見韓哥這麽積極過,來了就要酒喝,包都扔了。”
說着便從吧臺內抽出一個公文包:“你瞧,我怕人家給他把電腦順走,眼巴巴看着。”
喬嶼笑着抽出一張小費,“夠意思。”
酒保接過去,喜上眉梢地給他拿了個空杯子。喬嶼沒立刻要酒,一屁股坐到韓岩身邊,胳膊搭在他肩頭,“熏死我了,喝多少啊這是……”
韓岩半醉半醒地撐起上半身,“你來晚了。”
“嘿,還我來晚了,”喬嶼直樂,“怎麽着,我自罰三杯?”
相比平時,韓岩顯得動作遲緩。他把那只空酒杯移過來,招手讓酒保倒威士忌。
喬嶼連忙把杯一捂,擺擺手讓酒保走開,“得了得了我逗你的,都喝成這樣了還喝,肝不要了還是命不要了?聊聊吧。”
他今晚不是來喝酒的。
西褲裏照例有煙,韓岩抽出一支,點了三次火才點着,“聊什麽?”
兩人面前有兩只酒杯,一只裝酒,一只磕煙灰。
喬嶼笑了笑,先是不說話,只拿起那只裝酒的杯子輕輕搖晃。
“有話就說。”韓岩的臉隐在煙霧中。
喬嶼仍是笑,摸過吧臺的煙盒抽了支出來,咬在嘴裏,湊到韓岩的煙頭上點火。
他們讀書的時候老這樣,覺得酷,煙頭對煙頭點,不愛用打火機。
“你跟安寧沒聯系吧。”
韓岩手一頓,靜靜坐了片刻才接着抽,“沒有。”
“那就好。”喬嶼抖了抖煙灰,似笑非笑地擡起頭,往旁邊吹了口煙,“其實我今天來主要是想跟你把話說清楚。這段時間相處下來,我感覺安寧挺不錯的,模樣好性格也不錯,想跟他再進一步。不過你是我哥們兒,你喜歡的人我肯定不碰,所以先問問你意見。”
他把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
那晚韓岩叫他過去,前因後果聊得很清楚,但未來的事誰也沒辦法預知,當時也是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态。
喬嶼本來是想,先跟安寧相處着,如果合不來,拖一拖也就算了。可沒想到安寧不僅長相是他的菜,性格更是萬裏挑一的好。說句實在話,這種送到嘴邊的好菜沒有不吃的道理。
之所以這麽久不動安寧,主要還是顧忌韓岩。今天兩人把話說開,只要韓岩願意放棄,那他就不客氣了。
他說完就看着韓岩,靜靜等韓岩表态。
電子樂震耳欲聾,身邊無數男男女女擠來擠去。韓岩還是老樣子,不說話,手裏的煙都快燃盡了還是一徑沉默着。
喬嶼踢了他一腳:“行不行給句話。”
高腳凳咣當一響。
韓岩眉頭深蹙,終于開口:“他是人,不是東西。”
“嗯?”
“他喜歡誰,想跟誰在一起是他的自由,我左右不了,你也不用說得像是我讓給你。”
話說到這裏,也不用再繼續。
喬嶼跟不認識似的看着他,張了張嘴:“我發現跟你一比,我他媽顯得格局特別小。”
韓岩飲酒過甚,到後來酒保都來攔。
不一會兒,喬嶼電話響了,是安寧。
“你在哪兒。”
“我啊,”他看了醉得愈發厲害的韓岩一眼,“我在酒吧喝酒呢,跟韓岩,你下班了?”
“嗯,提前弄完了。”安寧那邊很安靜,“今晚還見嗎?”
現在還不算太晚,他們也不是沒試過去看晚場電影。
喬嶼看了看表,本來想說算了,改明天也行,扭頭看了眼韓岩,想起剛才他們那番對話,又覺得夜長夢多,不如今天把關系定下來。
不管怎麽說,韓岩其實已經把意思表達清楚了:他尊重安寧的選擇,不會阻止其他人跟安寧在一起。
不知道該說是大度還是軸。
“我不能開車,你過來找我吧。”他對安寧說,“咱倆一起打車走。”
沒說走去哪兒。
電話那頭猶豫了一下,然後嗯了一聲:“好的,我現在過去。”
二十多分鐘後,安寧到了,韓岩已經醉得近乎不省人事。
安寧顯然沒怎麽來過這種場合,從頭發絲到腳都顯得局促。他一路側着身擠到吧臺,第一眼只看見了喬嶼。
“好多人。”他勉強笑了笑。
喬嶼示意酒保拿外套,“外面沒雨了吧。”
來的時候在飄小雨。
“還有一點兒,”安寧說,“不過我帶了傘。”
“幹脆去我家吧,我家有投影儀,能看電影。”
當然不止是看電影,彼此心照不宣。
說話間喬嶼已經穿好大衣,理好衣服擡頭一看,安寧垂眸不知道在想什麽。
喬嶼也就不說話,耐心等着。
半晌後安寧終于說:“那走吧。”
喬嶼馬上笑出來,擰了一下他的臉:“等我一下。”
安寧不明所以。
只見喬嶼從錢夾裏抽出幾張錢,遞給剛才那個酒保,然後朝旁邊微擡下颌,“一會兒你在樓上開個房,找人把他扶上去,有事給我打電話。”
酒吧裏光線很暗,進來這麽久,安寧才注意到吧臺上伏着一個人。
“放心吧,”酒保笑着接過錢,“我一定照顧好韓哥。”
安寧張了張嘴,看向喬嶼,詫異地問:“是韓岩?”
接着不等喬嶼回答就走到近處,小心翼翼地從側面觀察。
真的是韓岩,他認得這一頭短發。
怎麽醉成這樣?
他輕輕拍了拍韓岩的肩:“韓岩、韓岩,還好嗎?”
韓岩低悶地應了一聲,緩緩地側過身,露出大半張臉。醉酒的人臉色都不會好,有的發白,有的發紅,韓岩是發紅,額角還沁汗,青筋從太陽穴一路顯至鬓側。
安寧扭頭問喬嶼:“他沒事吧?”
喬嶼反常地并不怎麽關心韓岩,“喝多了而已,能有什麽事,過會兒酒保就會把他扶樓上去。”
安寧木讷地點點頭,轉頭又去看韓岩。
在他的印象中,韓岩是個不茍言笑、情緒沉穩的人。這樣的一個人,什麽事會讓他喝這麽多酒?
何必呢。
回想起來,韓岩其實對他不錯,下雨時收留過他,半夜去公園接過他,他跟喬嶼走的時候……走的時候送過他。
“走吧。”喬嶼說。
安寧嗯了一聲,跟随喬嶼往門口走。
韓岩卻似乎有所察覺,睜開眼睛,上半身伏着自己右臂,吧臺上的左手動了動。
剛走出一小段距離的安寧還是不放心,回頭又看向吧臺,恰好見到一個動作——
篤、篤、篤。
骨節分明的左手五指微屈,食指在木質臺面敲了三下。
等一等。
剎那間猶如過電,安寧渾身一顫,整個人定在原地,直到喬嶼摟住他的肩,“又怎麽了?”
是巧合嗎?
他怔怔轉頭,木愣愣望着喬嶼,仔仔細細打量這張臉。
“嗯?”喬嶼已經有點兒不耐煩了,“到底怎麽了?”
是啊,到底怎麽了。
是他,或者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