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沈然是程飛的學姐,他們是在一次中國留學生的聚會上認識的,當時程飛孤身一人,被莫名其妙地拉到這次聚會上,正索然無味準備離開時,蹲在門口哭得崩潰的沈然讓他停住了腳步。
他并不想管閑事,但是沈然就蹲在門口的臺階上,他如果想走,必然需要沈然挪開位子,否則根本走不了。
“你還好嗎?”程飛站在沈然的背後,禮貌地開口道。
沈然回過頭看他,滿臉淚水,哽咽着說:“不好。”
程飛理解地點點頭,“那你可以讓一下嗎?”
沈然搖搖頭沒有動,繼續哭着,越哭越大聲。
程飛感覺有點頭疼,不知道是不是應該進去找今天聚會的主人過來解決一下這個麻煩。
當他準備擡腳回去的時候,背後的沈然哭着說:“我女朋友把我甩了。”
程飛當下不知道怎麽想的,也許是眼前哭泣的女生觸動到了他腦內的某根弦,他沒有走開,而是頓了頓也跟着蹲下,看着沈然哭得通紅的眼睛。
“她把我甩了。”沈然看着他又哭着重複了一遍。
當天晚上程飛陪着沈然,聽完了她和小寶所有的故事,包括她們是怎麽認識的,怎麽相愛的,又是怎麽被甩的。
故事很老套,沒什麽新意,就是很普通的故事,但是程飛聽得很認真。
到最後沈然說也說累了,哭也哭累了,對陪他坐了半夜的程飛說:“我請你去吃飯吧。”
他們兩個就這麽相熟起來了,之後偶爾會出來一起吃頓飯,喝個酒,然後聽沈然講她和小寶又複合了,又分手了,又複合了,又分手了。
沈然比程飛早一年回了國,而她那個幾年間一直分分合合好幾回的女朋友小寶并沒有和她一起回去,而是選擇留在了倫敦。
沈然不想一個人孤零零回去,便計劃和程飛一起回國,可程飛選擇了讀研,并且讀研的教授還是沈然之前的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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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兇的,論文不扒一層皮是過不了的。”沈然語重心長地勸程飛。
可程飛已經決定,毅然決然地遞交了申請。
沈然見勸不動,也就不勸了,自己擡着兩個大箱子回了國。
在國內她一直都和程飛有聯系,兩人一直孜孜不倦地互相傷害着,幾次去倫敦找小寶的時候也都會順帶聚一聚。
“是不是快畢業了?”沈然問程飛。
“嗯。”程飛吃了口沈然從國內帶過來的牛肉幹,“在搞畢設,完事就可以畢了。”
“那你是等畢業典禮再回國,還是畢設弄完就回國?”
程飛想了一下,然後說:“弄完就回國。”
沈然點點頭,“行,到時候我去接你。”
程飛“嗯”了一聲,拍拍手上的肉渣。
沈然又問:“林軒呢?他回不回去?”
突然聽到這個名字,程飛不自然地頓了一下,然後說:“不回,他要繼續讀博。”
“他跟你說的?”沈然看着他。
“不是,艾倫告訴我的。”程飛說。
沈然嘆了口氣,“你們兩個究竟怎麽回事啊,說好的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呢,怎麽一出國就鬧崩了,什麽仇至于這麽久都和解不了?”
程飛沉默,沒有說話。
“算了,管不了你們,林軒也是個悶嘴葫蘆,我昨天找小寶的時候碰着他了,跟你一樣也是問半天也問不出個屁來。”沈然伸了個懶腰,站起身,“我去你房間睡會兒。”
程飛看她,“不去找小寶了?”
“不去,昨天晚上不知道發什麽瘋,又莫名其妙地吵起來,見到她就頭疼。”沈然走進房間,對程飛說,“到飯點叫我啊,晚上必須宰你一頓。”
折磨了程飛整整一年的史密斯教授在最後的畢設上,十分罕見地大發慈悲,僅讓程飛改了五次,就讓他過了。
程飛感激涕零地擁抱了他,并在這個嚴肅的英國男人臉上印上一個大大的口水印子。
畢設搞定一下子便清閑下來,畢業典禮在三個月後,但程飛等不了那麽久,他要立刻就回國。
這種歸心似箭的心情和一年前截然相反。
一年前的他也是在這個小小的房間裏,躊躇着,焦灼着,逃避着。而如今他滿帶笑容地和房東媽媽親密擁抱,并約定着以後肯定會再回來看她。
離開的前一天他給沈然打了電話:“我明天的飛機回國。”
“啊——”沈然尖叫起來“你怎麽現在才告訴我?明天幾點的?上午還是下午?”
“你冷靜點。”程飛被她一連串的問題逗笑了,“明天下午到。”
“你讓我怎麽冷靜!”沈然怒道,“你小子怎麽回事,明天回來今天才告訴我!我都來不及做準備。”
“需要做什麽準備?明天提前一小時出門來接我不就行了。”程飛說。
“哪有你想的那麽輕松,你回來住哪?我不還得幫你租房子嗎,不然你住我家啊?”沈然說。
“啊,我忘了我沒住的地方了。”程飛啞然失笑,“麻煩你了。”
“等你回來我肯定狠狠宰你一頓。”沈然惡狠狠地說完,便挂了電話,因為“我給朋友打個電話,他那邊好像有空房子,不先跟你說了,你等着回來吧。”
程飛還沒放下已經被挂斷的電話,就收到一條短信,是沈然發過來的:“雖然我這邊已經是一團亂,但還是希望你可以一切順利。”
程飛笑了笑,回了她個笑臉,加上一句:“我會的。”
第二天,程飛搬着兩個快要比他還大的箱子,滿懷期許地回了國。
2018年深秋
程飛剛走進電梯,背後就傳來一道清亮的疑惑的聲音,“程飛?”
聽見聲音的一瞬間,程飛的大腦嗡嗡響,感官像是被封住一般,眼不能觀,耳不能聞,口不能說,整個身體僵硬的如石頭,無法動彈。
“是你吧?”那道聲音繼續說道。
程飛僵硬地轉過頭,看向身後的人,三年沒見的面孔出現在眼前。
宋玉身着黑色西服,挺拔地站着,一手拿着手機,一手靠在電梯扶手上,表情淡淡地看着他,和他的僵硬相比十分游刃有餘。
他的頭發變短了,身上穿着利落的西裝,整個人都變了,變得跟程飛回憶裏的人像是不同的人。
這時電梯“叮”的一聲,2樓到了。
門緩緩打開,外面的嘈雜聲鋪天蓋地地湧進電梯內。
但兩人都沒有動,等電梯門又自動關上後,宋玉才開口道:“回來了?”
“啊?嗯,剛回來。”程飛還處于大腦一片空白的狀态。
宋玉點點頭,重新按了電梯鍵,門緩緩打開。
程飛見他想走,着急地想再說點什麽,可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等門完全打開後,宋玉朝程飛點點頭,“我還有點事,以後有空聯系。”說完便邁腿走出電梯。
程飛站在電梯內看着宋玉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內。
同學聚會上,程飛被灌了很多酒,其中百分之99都是高泉和張介鴻灌的,他們兩個為了懲罰程飛一出國就是3年,其中一次都沒回來看過他們,牟足了勁地灌程飛,不把他灌到吐不罷休。
最後程飛真的喝不下了,向他們兩個求饒,“胖子,你現在變得好瘦,怎麽減肥的啊,教教我,我在國外幾年胖了不少。”
張介鴻一臉煞有其事地說:“少讨好我。”
高泉摟着張介鴻的肩膀說:“這都是我拖着他一起去健身房的效果,你看,”高泉撸起自己的袖子,展示肱二頭肌,“牛逼吧。”
程飛非常真情實感地鼓掌,一臉真摯地說:“牛逼。”然後頓了頓,又說:“我能去個廁所嗎?”
高泉和張介鴻異口同聲:“不行。”
程飛逃跑的計劃泡湯,頹然地趴在桌子上,不死心地說:“我才剛回國,一定要這麽狠心對我嗎?”
高泉鐵石心腸地把一杯白酒放在他面前,不理會他求饒的眼神,冷漠說:“喝了它。”
程飛把求饒的眼神投向張介鴻,張介鴻同樣冷酷看着他,沖他點點下巴,言簡意赅:“喝。”
最後程飛是被沈然救走的,他留着最後一點理智撥通了沈然的電話,然後等沈然把爛醉的他送回家。
在被沈然扶進車後,他靠在車窗上,看見不遠處的停車位上出現宋玉的身影。
宋玉同樣扶着一個爛醉的男人往車位上走,因為被扶的男人一直在亂動,導致宋玉的西裝微皺起來,但他的表情沒有任何不耐煩,耐心地半摟着男人把他扶到車上。
他們的車位就在沈然的車旁邊,程飛看清了喝醉的男人的臉,有點眼熟。他想了半天,想起來了,是黎修安。
宋玉費力地把黎修安塞進後排,然後自己也坐上駕駛座,沒多停留便駛離了停車場。
程飛安靜地看着,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三年前自己也是這樣看着他們離開的。
沈然在車外接完電話後上了車,她從後視鏡看了眼程飛,“你還行嗎?”
程飛眼神放空地看着窗外,輕聲嗯了一聲。
“別吐我車上啊。”沈然啓動車,“剛洗過的。”
程飛閉上眼睛,“開慢點吧。”
沈然把程飛扔回家後就離開了,她女朋友要跟她視頻,她急着回家。走之前她千叮咛萬囑咐讓程飛一定要喝點解酒藥再睡,不過程飛并沒有聽進去,進了家門後就直接倒在沙發上,臉埋在上面,半天沒有動。
他沒有睡着,也沒有醉到動不了,只是不想動。
屋子裏很安靜,安靜到程飛可以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他的腦內一會兒出現電梯裏的宋玉,一會兒出現停車場裏的宋玉,不斷來回交錯,搞得他頭都要疼起來。
過了半晌,安靜的屋子內終于發出聲響,一個低沉的聲音喃喃道:“宋玉....”
“回來了?”
“啊?嗯,剛回來。”
“我還有點事,以後有空聯系。”
攔住他,攔住他。
程飛滿腦子只有這一個想法,可是不知為什麽,他的喉嚨發不出聲音,手腳也動不了,只能僵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宋玉走遠。
宋玉的身影走進二樓熙攘的人群當中。
攔住他,不要讓他走掉。
攔住他。
程飛急得全身冒汗,可就是動不了。直到宋玉的身影沒了蹤影,直到電梯門再一次緩緩地關上,他才喘着粗氣醒過來。
程飛躺在沙發上瞪着一雙迷茫的眼睛,過了很久才消化掉剛剛只是在做夢。
但也不完全是夢,因為這個夢是真實的。
剛剛見到宋玉時,他就和夢中一樣,杵在原地看着宋玉在自己眼前走掉,直到一點身影都看不到,也沒能開口叫住他。
不知道是因為這次碰面太過于突然,還是因為眼前的宋玉太陌生,或者兩者都有,總之,他除了一句剛回來以外什麽都沒能說出口。
他不是沒想過回來會碰見宋玉,只是沒想過這麽快。
所以他還沒有做好準備,沒準備好再碰見宋玉時,應該以一種什麽姿态去面對他。
老朋友的寒暄?舊情人的敵意?
他沒有想好。
所以他只好以一種最蠢的姿态去面對了宋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