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族群【二合一】

當腳掌再一次接觸結實的地面,魚月月長舒一口氣。

地面給人的踏實感比她想象中還要強烈,岸上的松花蛋抱着綠桶看着她。

魚月月快步走過去,将小人魚連帶着綠桶一起抱在懷裏。

她轉身看向大海。

海面上,一紅一藍兩條人魚圍着波光粼粼的海水,環繞轉動。

而海水流動的圈中,黑白虎鯨用濕潤的頭顱跟随鲛人的游動。

大大小小的虎鯨接連而至,一條條和鲛人告別。

魚月月抱着松花蛋爬上一塊岸邊礁石,放下松花蛋。魚月月捂住耳朵,聚精會神的盯着海面。

海面上,小虎鯨依依不舍的貼着鲛人游動。直到游遠的大虎鯨,回首呼喚,小虎鯨才在催促中離開。

告別虎鯨群。

深藍對着虹颔首,輕輕搖擺魚尾,對着深海低吟歌唱。

虹随聲附和。

人魚绮麗的吟唱穿透漆黑的海水,指引深海巨獸聆聽人魚的低吟。

深海裏,海水漆黑無光,獨行的巨大須鯨緩緩擺尾,牽動頭部,朝着吟唱指引的方向前進。

岸邊。

魚月月在礁石上等了很久,深藍給她打的五顆椰子全部吃幹淨,才等到深藍從海裏來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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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花蛋舉着綠水桶,從礁石上一躍而下,跳入海中,激起半尺海浪。

黑色的暗礁透過海水,能夠隐隐約約被看見。

魚月月肚子裝了一肚子椰子汁,連着腦袋也轉不動,她學着陸苓的樣子,從礁石上一躍而下。

萬幸,她被深藍接住,沒有直接撞在礁石上,落得個頭破血流。

深藍環着魚月月的腰,将她托在水面上。

冰涼的海水波浪起伏,而被深藍托舉的魚月月連衣角都沒有沾濕。

在須鯨面前,形容優美的人魚渺小無比。但是,龐然大物溫馴的聽從人魚指令,親昵無比。

虹一如既往趴在鯨魚頭上,曬尾巴,保養他的鱗片。

深藍抱着魚月月行動緩慢。

松花蛋舉着水桶,身姿靈活,幾個擺尾就到了須鯨身側。

虹翻了個身,正對着太陽,眯起眼睛,撩着鬓邊水紅色的發絲,道;“小魚仔,這蛋是誰的?”

松花蛋舉着綠桶往鯨魚背上推,聽見虹的話,不肯言語。

幼崽是敏銳的,第一次見面虹的不喜歡,是松花蛋對他的第一感官。

小孩,虹是不會哄得。

但是作為族群中數一數二的成年人魚,虹哄人是有一套的。

虹眉眼間靈光一閃,伸出手在魚尾鱗片摸索一陣,刺溜一下,從鯨魚頭上滑入水中。

陸苓卯着勁,将綠桶推到須鯨背上,又從水裏爬到綠桶旁邊。

虹游到陸苓身前,趴在須鯨背上,火紅的魚尾放在碧色的海中。

“小魚仔,你過來。”虹沖着陸苓勾手,另一只手背在身後,一副神秘的模樣。

陸苓環着水桶的尾巴一頓,鹦鹉綠的尾巴一動不動。

虹看着陸苓不動,他自顧自地游到陸苓身前,将背後藏在手裏的大珍珠放在陸苓手心。

珍珠有嬰兒拳頭大,還是難見的粉紅色,陸苓白嫩的小手幾乎保不住珍珠。

虹不甚滿意的看一眼珍珠,滿是遺憾的對陸苓說:“可惜我不收藏綠色的珍珠,不然,給你一顆做成串子,挂在眉心多好看。”

對于亮晶晶好看的東西,人魚都沒有抵抗力。

陸苓寶貝的看着手心裏的珍珠,伸手摸了摸,珍珠圓滑,觸感溫潤。他喜愛極了。

一連多日萦繞不散的愁緒,也從陸苓眉間散開。

虹揉着陸苓奶綠色的頭發,又掐了掐他的臉頰,說道:“你這小孩不是在巢山孵化出來的吧。你雄父呢?”

陸苓對于虹口中的新鮮詞彙陌生異常,巢山?雄父?

那是什麽,他從漫長黑暗中見到的第一個會呼吸的生物就是月月。

陸苓抱着綠桶,搖頭。

虹露出憐愛的神色,像小魚仔這樣情況的小人魚,他們族群中有很多,都是族長在外巡游時撿回族群的。

直到魚月月來到陸苓身邊。

虹發現,那條對他一直沉默不語,抱着綠桶,連尾巴都緊張绻縮在一起的小魚仔,才真正放松起來。

陸苓一把就沖到魚月月身邊,用尾巴環着魚月月的小腿,一副依賴不舍的模樣。

魚月月也縱容陸苓,伸出手就将小人魚撈在懷裏,也不管小人魚濕潤的身體會濡濕她手掌上的傷口。

虹看了一眼,擺着尾巴游開。

“瀾,那小魚仔挺依賴你的雌性配偶,你會收留他嗎?”虹游到深藍身邊問他。

深藍偏過頭,看着須鯨背上的魚月月,回頭,回答虹得問題,“叫我深藍。”

說完,他就擺着尾巴游到須鯨前側,指引鯨魚的額方向。

留下愣住的虹,他望着深藍得背影,碎碎念道:“深藍,你承認了她賦予你的名字。”

作為有族群的人魚,當雄性人魚承認雌性賦予的名字,就是承認自己的所屬。

賦予名字,永不背棄。

名字是最短的咒。

虹跟上深藍的腳步,指引須鯨另一側方向。

擁有兩條人魚護航,須鯨所到之處一路亨通。

陸苓将綠桶裏的蛋抱出來,放在魚月月手中,他自己将桶裏濕掉的衣服拿出來,擰幹。

等到魚月月将蛋放回桶內,她盤腿而坐。

陸苓守着綠桶,腦袋放在桶沿上,看着魚月月。

魚月月手掌上的傷口沒有包紮,她一直在海上,傷口接觸到海水的幾乎不可避免,免得麻煩,手上的傷口她也就沒管。

兩道不淺的刀傷印在手掌心,因海水的浸泡,傷口已經發白,沒有血痂凝結。

魚月月也不在意,她收遍了衣服裏每個角落,找到上次用完的紅黴素軟膏。

藥膏已經用完了。

魚月月用匕首刮着鋁皮,将幹癟的藥管生生擠出一坨白色的軟膏。

藥膏上手,魚月月呲牙咧嘴的将藥膏抹在傷口深處。

傷口的深度比她想象中還要深,她低頭仔細地抹藥。

陸苓坐在離魚月月不遠處,看見汗滴從她額頭上滴落,她面色發白,唇色全無,想來是極痛。

陸苓摸了摸藏在鱗片裏的珍珠,珍珠圓潤,陸苓腰上最大的那一塊鱗片能夠勉強蓋上。

陸苓将珍珠握在手裏,滑到魚月月身側,捧着珍珠的手高舉。他還小,只勉強記得魚月月名字的發音。

陸苓小聲的念出魚月月的名字。

“月月。”

魚月月擡頭,一顆粉紅色的珍珠捧在小人魚的掌心。

小人魚水汪汪的眼睛,專注的注視着她,眼睛裏含着一汪清泉。

魚月月沒有反應,陸苓又小聲的叫了一遍,捧着珍珠的手往魚月月面前湊。

看着粉紅色的珍珠,魚月月很猶豫。當小孩子認真的想要送你一個禮物時,你應該鄭重的接受,并表示你對他所送禮物的喜愛和珍惜。

但是,陸苓送的是一顆珍珠。

一顆品相極佳、顏色珍奇的天然粉紅色珍珠。

在人類社會,這是值錢的禮物,按照道理,作為大人的魚月月不能夠接受。

但是,魚月月對上陸苓濕漉漉小鹿一樣的眼神,她還是敗下陣來。

雙手從陸苓手裏接過粉珍珠,魚月月從腳脖子上解下她身上唯一值錢的金鏈子,将金鏈子戴在陸苓手上。

魚月月腳腕上的金鏈子是她外公在她三歲時給她做的一串。

三歲那年,魚月月生了一場大病,差一點就死在醫院。那之後,外公就做了一條金鏈子編上紅繩系在魚月月腳脖子上。

她那一向不信佛的外婆,還專門去據說很靈的寺廟給金鏈子開過光。

這一串腳鏈陪伴了魚月月接近二十年的歲月。可能是上天憐惜,自那以後,魚月月就再沒有生過大病。

陸苓沒有腳,魚月月将金鏈子系在他左手手腕上。

魚月月又将珍珠遞給陸苓,要他保管,借口是她身上的口袋太小,裝不下珍珠,為了不讓珍珠丢失在茫茫大海,希望陸苓能幫她一個忙。

小人魚很乖的。

陸苓歡歡喜喜的看着手腕上的金鏈子,鄭重的答應替魚月月保管珍珠,一定不讓珍珠丢。

海裏,虹游了一陣就懶散。

虹隔着須鯨和深藍聊天。

“瀾,你這是要把他們帶到哪去?”

深藍沒有理他,權當作沒聽見。

虹轉了兩圈,抓住一只瘋狂向前游動的小魚,塞進嘴裏。

“好吧,好吧,深藍,你這要去哪?你那沒舉行儀式的小雌性可還帶着一枚蛋。”

虹吞掉小魚,繼續問:"不回族群就沒有巢山,沒有巢山又沒有雄父,小魚仔是孵化不出來的。"

深藍游在須鯨前側,聽見虹說的話,搖動的藍色尾巴一頓,接着游動的更加迅速。

“他有雄父。”

深藍的聲音遼闊而清晰的傳達到虹耳邊。

虹好奇不已,在海中和深藍追逐起來。

虹追趕到深藍身側,流光溢彩的紅色尾巴不停晃動,問道:“你說他有雄父,那他的雄父呢?”

“他的雄父為什麽沒有盡到孵化他的責任?”

作為一條成年雄性人魚,不會有任何一條人魚會抛棄自己的雌性和幼崽。

如果會有,那一定是從成年人魚的屍體上搶走。

“他死了。”深藍回答虹的問題。

火燒殆盡的灰燼、滿目瘡痍的廢墟和燒到焦黑的人魚鱗甲。

整片小島都是橙黃色,島上火光沖天,缭繞的煙霧經久不散。

虹沉默不語,或許他一開始問這個問題就是錯的。

“那送小魚蛋去族群嗎?未孵化的小魚蛋失去雄父,只有巢山才能讓它變成小魚仔。”

晚上的海洋溫度不适合騎鯨趕路。

太陽還未落下山,深藍就找到臨近的小島,帶領須鯨朝着小島前行。

月上梢頭,魚月月已經在小島上生起火堆。

魚月月将打火機重新放入懷裏,又往火堆裏丢了兩根枯枝。

火焰燃燒的更加猛烈。

小島附近分散的魚群不夠須鯨一口吞的。

深藍和虹要去更遠的地方打魚。陸苓在小島上守着魚月月。

魚月月将匕首從靴子裏拿出來,重新将松開的繩索綁緊。

匕首還在魚月月手上,她将匕首的刀刃放在火上炙烤。

紅豔的火舌舔舐匕首,略帶水氣的刀尖有白色的水霧蒸發在空氣中。

而火焰之上,一條用木棍穿透的毒蛇被火熱的炙烤。

魚月月将刨開成兩半的椰子殼盛上清水。轉手又放在火上加熱。

做完一切,魚月月用手輕柔後腰,今天下午,她忽然覺得後腰眼酸麻,腹部脹痛。

魚月月掐着日子計算,覺得不可能是她生理期。她生理期一向很準,可這至少還有一周七天的時間。

火上的椰子殼已經被燒得焦黑,椰子殼裏的清水絲絲縷縷的往上浮動霧氣。

魚月月将椰子殼從火裏撿出來,她試了試水溫。

水溫正合适,不燙嘴。

魚月月将溫水轉移到另一只新鮮椰子殼內。才端起椰子殼,灌了一口溫水。

溫水進肚,魚月月才感覺到好受一點。

陸苓對于火焰是即新奇又害怕。他抱着綠桶遠遠的看着火堆,一只眼睛裏倒映火光和害怕,另一只眼睛卻滿是對蛇肉的垂涎。

魚月月将火上的蛇肉取下來,遞給陸苓。

陸苓一口咬上去,連串着蛇肉的木棍都吞下肚。

下一秒,陸苓又哇哇的吐出來,吐着舌頭,絲絲叫痛,又不肯丢掉手裏的蛇肉串燒。

魚月月趕緊将一碗清水放在陸苓嘴邊。

喝了水,陸苓學乖了,用小牙齒将蛇肉從木棍上小心翼翼地扯下來,盤成一團,塞進嘴裏。

毒蛇的毒囊,魚月月沒有丢掉,她将毒液封在從岸邊撿到的塑料瓶子裏。

綠桶裏的蛋一直沒有動靜,最開始對于聲音,蛋還能有點反應。

最近兩天,無論魚月月怎麽作弄它,它都一動不動。

将蛋下面墊着的衣服放在火邊烤,魚月月摸着光滑的蛋殼,難以想象這裏面孕育了一個生命。

深藍和她解釋了,沒有雄父的人魚蛋,只能在族群的巢山得到正确的孵化。否則,随着時間流逝,人魚蛋裏的小人魚會漸漸失去活力,變成一枚死卵。

星空格外寥落,天上沒有月亮。

魚月月撫摸着蛋殼,仿佛能感受到這孩子身上父母賦予的愛。

是怎樣濃烈的愛護之情,才能讓父親寧願以身而飼,破腹而生。

魚月月不知道。

可惜的是,她沒能問成李花月為什麽要放棄自己的孩子。

可能,這個問題本就沒有答案,因為,那樣一個如同秋日玫瑰的女人,從來就沒有放棄過她的孩子。

只是,他們兩夫妻,都沒有能力将孩子護在臂彎之下。

天上的星星都是一顆一顆。

地上的人也是一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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