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魔劍啖炎(四)

黑煙一散, 宋雲胤便偏過頭,往一旁寒聲道:“把劍還回去。”

“啊?……哦!”莫子軒後知後覺地爬起來, 拿着手中的仙劍,笨拙地插回原來的那個坑裏。

留在原地的林子玉一臉茫然,他壓根沒有剛剛那段時間的記憶, 只記得自己剛走進陣內的那一刻,眼前一黑, 然後再一睜眼就是現在了。

正發着愣,身旁的仙劍忽然一聲輕鳴, 從地上浮起,劍柄朝上一邊旋轉一邊飛到了站在面前的淩霄首徒手邊。

宋雲胤将身上靈力一收, 伸手一把接過那把劍, 然後将其和自己身前的靈淵劍驟然調換位置,直直往冰層下全力一刺。

叮!

鋒利的劍刃深入冰層,如同一粒被投入水中的石子, 伏魔大陣的金色禁咒似波動的漣漪一般再次隐去。

封印重新生效。

一股寒流自冰層下方湧來,暗霜凝結,幾個呼吸之間, 那兩把劍上又重新結上了厚厚的冰, 水滴狀的冰棱自劍格垂下, 在末尾的尖端閃過一點幽藍的靈光。

宋雲胤擡起頭, 見冰原最中央的啖炎劍紋絲未動,乖巧得很,眉頭稍舒。

他松開那把無名仙劍的劍柄, 只單手握着自己的淩霄劍,站起身來。

“你們兩個……”

宋雲胤剛說完半句話,身形猛地一晃,身體內部靈氣虧空造成的疲倦感和剛剛收到魔氣沖擊令靈力反噬造成的經脈損傷的疼痛感如同潮水般湧了上來。

他臉色一白,拄着劍支在地上。

“雲胤師兄,你沒事吧?”兩個少年在陣外眨巴着眼睛,關切地喊道。

宋雲胤眼前的冰層晃了晃,眼前忽明忽暗,他餘光隐約看見地面上似乎冒出一縷頭發絲似的黑氣,竄進了他的腳底,但剛一眨眼,卻又不見了。

怎麽回事,是……錯覺嗎……

宋雲胤低咳一聲,終是失去了意識。

“師兄!”

……

耳邊傳來鹧鸪鳥閑适的叫聲,木窗咿呀輕響,微風徐徐。

躺在床上的男人徐徐睜開眼。

“大師兄,你醒了?”一個怯怯的女聲在身旁響起。

宋雲胤偏過頭,便看見一個穿着淺粉色深衣、有些面熟的女子正捧着一盆水走到床邊,放到一旁的案上。

淩霄峰上有無數劍修弟子,他們之中只有宋雲胤是長老的親徒,其餘的多是旁支,撐死也就是一個記名,宋雲胤是這裏除了徐成鈞以外地位最高的,所以每個人都得尊稱他一聲大師兄。

“師妹……”

宋雲胤坐起身,聲音還有些微沙啞。

眼前的女子有一些面熟,大概又是個劍法不佳,常被他在修習中點名的弟子。

宋文胤腦海中滑過一串名字,但沒想起來具體應該對應哪個……

算了,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人。

粉裙女子見他一副不近人情的樣子,似乎是有點怕,弱弱地關切道,“師兄,你可有哪裏不舒服?”

宋雲胤撫了撫胸口,只覺得一股熨帖的暖流正在周身修複他受傷的經脈,他內視一番,見自己不僅靈氣已經恢複,就連經脈都拓寬了不少,又覺得唇齒間一股苦澀的藥味。

興許是師尊給自己不知喂了什麽靈丹妙藥,所以傷勢才好得那麽快。

“師尊呢?”

“剛剛長老來看過師兄,給你服下仙丹之後,就氣沖沖地朝着戒律堂方向去了,說是要好好教訓那兩個靈照峰的頑劣弟子。”

果然是師尊,宋雲胤這樣想着,朝着戒律堂的方向拱了拱手。

粉裙女子大概是沒有想到一向高冷的師兄突然這麽平易近人,心态頓時有些放松下來,為他打抱不平起來。

“要我說,師兄就不該救那兩個不知好歹的臭小子,害得自己還身受重傷……若不是有長老的仙丹,說不定師兄這一次真的兇多……呸呸呸……是蝶靈說錯了話,師兄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逢兇化吉的。”

宋雲胤行完了禮,轉過頭來,見那不知姓誰名誰的師妹還沒走,而且還從袖中取出手帕在水中浸濕,似乎是準備要給自己擦臉的樣子,皺了皺眉,“我昏迷的時候,是你在照顧?”

“……那倒不是,我是接到長老吩咐,說大師兄昏迷不醒,又無人照看,才想着過來的,”蝶靈攥着手裏的手帕,見宋雲胤面色嚴肅,縮着腦袋,低低嘟囔着,“還不是大師兄昏迷的時間太短,等我接到消息趕來的時候,你都已經醒了……”

宋雲胤:“……這位師妹,男女授受不親,往後這種事情,你不要做了。”

蝶靈擡起頭,揚聲道,“可是大師兄現在傷勢未愈——”

“我無事。”宋文胤直截了當地打斷了她的話。

“……那……既然如此,蝶靈就退下了。”粉衣女子不情不願地躬了躬身。

“等等。”

“嗯?大師兄還有什麽吩咐?”蝶靈眼睛一亮,燃起希望。

“這臉盆也是你的吧,一并拿走。”

蝶靈:“……多謝大師兄提醒。”

直到那娉婷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宋雲胤才從床上站起身,一件件脫下了身上的衣裳,給自己打了個清塵決,然後換上了幹淨的道袍,纏上淩霄峰獨有的雲紋藍錦腰帶,重新束發戴冠。

直到在銅鏡前确定渾身上下沒有絲毫錯漏,他這才拉開門,右手五指往邊上一張,将豎在床邊的離淵劍連劍帶鞘召到手中,擡起腿邁出門檻,在門外細細布下了陣法,不再讓人擅自闖入,然後轉身朝着戒律堂的方向走去。

……

“兩個小兔崽子!誰讓你們去葬劍谷偷劍的!我靈照峰的臉都被你們丢盡了!”

戒律堂往常寬敞冷清的大廳今天滿滿當當的都是人,遠遠地便能聽見中氣十足的斥責聲。

跪在開宗大長老畫像下的兩個瑟瑟發抖的青衣弟子自然就是莫子軒和林子玉兩個罪魁禍首,至于坐在上首的那兩位。

右邊那位面容嚴肅,不茍言笑的便是淩霄峰戒律長老,宋雲胤的師父,徐茂鈞。

另一位怒發沖冠,雙目圓瞪,聲如洪鐘的,是靈照峰的峰主,神劍山執政長老,魏風。

“師祖,徐長老,我們知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莫子軒一臉的追悔莫及,邊上的林子玉也苦大仇深的樣子。

看他們跪在地上的兩條小腿不時扭來扭去,姿勢不大自然的模樣,不知道是不是已經被“提前責罰”了一頓,挨了鞭笞。

“哼!”

魏風胡子一吹,“還有下次?看來那一百下追風鞭挨得不夠多啊?”

“呃……師祖,沒有下次了!沒有下次了!”

宋雲胤剛踏入堂中,便聽見跪在下首的莫子軒愁眉苦臉地說道。

“大師兄。”站在門口看守戒律堂的弟子率先給宋雲胤行禮。

“嗯。”宋雲胤淡淡應了一聲,走進堂中。

坐在上首的徐成鈞見他來了,面上的表情稍微緩和了一些,“雲胤,你醒了?傷勢如何?”

“多謝師尊的丹藥,已經好的七七八八了。”宋雲胤恭敬道。

“嗯。”徐成鈞點了點頭,瞥到地上跪着的那兩個小輩,神色又是一寒,“魏長老,宗規有命,擅闖禁地者,輕則逐出宗門,重則殺無赦。若光是幾道鞭子就能将這事情揭過,我徒兒這傷又該如何算?”

魏風一聽這話,臉色一青,他們幾個峰主各司其職,彼此之間的公務不能互不幹涉,戒律堂是徐成鈞的地盤,而徐成鈞在他們之中修為僅次于大長老,他本以為看在那一百鞭的誠意上,徐成鈞會稍微從輕處罰,但聽他這話的意思,是不打算讓此事就這麽輕描淡寫的算了。

魏風臉色登時不好看起來,若是徐成鈞執意要從嚴處置這兩個小輩,恐怕自己這兩個新入門的弟子是白收了。

靈照峰在神劍山五大峰之中排名第四,資源和靈氣也沒有天極峰和淩霄峰那樣富餘,收個好苗子更是難上加難,這次出了這檔子事,恐怕日後在神劍宗中的威望又會降一個檔次。

但戒律長老既然已經發話,那此事便已經沒有斡旋的餘地。

魏風嘆了口氣,正欲同意,便聽見門口傳來一個如同微風般和煦的聲音響起。

“是什麽人犯了錯?竟然惹得兩位峰主在此大動幹戈?”

堂內的幾人紛紛擡起頭來。

門外跨進來的少年披着帶有金色勾邊的劍道服,一頭長發被鎏金冠在頭頂高高束起,鮮紅的璎珞流蘇在青絲間飄蕩,面龐俊秀,眉目如畫,好一副風度翩翩的溫潤少年郎。

這不是天極峰大長老最寵愛的小徒弟林清桓嗎?他怎麽會來這兒?

衆人心中正疑惑,林清桓卻在宋雲胤旁邊停住了。

“清桓見過二位長老。”林清桓手中并沒有帶劍,只是空手拱了拱拳,然後他側過身,朝着宋雲胤看了一眼,露出一抹溫和又友好的笑容,“宋師兄,好久不見。”

宋雲胤朝他點了點頭,算是回禮。

兩人之間本是平輩,也說不上什麽禮節不禮節的,但在旁人眼中看來卻又有所不同了。

要知道宋雲胤和林清桓二人,在神劍宗的年輕一代中可是炙手可熱、相互齊名的大人物。

一個十八歲卡着年齡限制入門,以尚未修煉的凡人之軀硬生生突破了許多已經進入煉氣期的少年都無法通關的入門試練,因為心性異于常人,被戒律長老一眼看中,收為首徒,親自教誨。随後朝問道,夕築基,別人絞盡腦汁耗費了幾十年都突破不了的煉氣期,人家硬是連停都沒停直接越級跳過了,被驚為天人的長老直接被送入劍閣閉關,出來之後已經過了八年,本以為能夠進階旋照初期已經不錯了,沒想到人家光看看書就直接結成了金丹。

相比這種好歹有點逆襲打臉套路的草根奮鬥史,另一位的經歷就有點不那麽勵志了,林清桓一出身就是天靈根,被外出游歷的大長老直接帶回了宗門,養在身邊,作為關門弟子,被一衆師兄各種寵愛,而林清桓此人也是氣運逆天了,換句話說,是老天眷顧的修仙命,三天兩頭出去游歷,不是碰到什麽天材異寶搶着送buff,就是遇到什麽邪魔妖物搶着送經驗,進階速度快得起飛,明明才是個十六歲的少年,就已經是旋照後期的水準,眼看着就要結丹了。

兩個都是天子驕子,就好比兩顆璀璨的星星,在引起師兄弟各種佩服羨豔的同時,也不免得被人放在一起比較。

要但看修為,位于金丹期的宋雲胤顯然要比林清桓高一些,但是林清桓勝在年輕啊,雖說在修仙界耗費百年結丹的經歷頗為常見,但有了前面那些經歷,要說在這六年之內,天極峰老幺林清桓的好運道能不能讓他趕上天資卓絕的淩霄峰首徒,還真不好說。

雖然當事人沒什麽感覺,但實際上身旁的人早已經将兩人視為競争激烈的對手,此刻平素沒什麽交集的二位突然同框,又都是風華正茂的年輕人,頓時引來了衆多矚目。

要比相貌,別說,二人還真不分上下。

林清桓的笑容含糖量是經過天極峰所有師兄認證的,這個青蔥少年面容隽秀,鼻梁秀挺,皮膚白皙,兩彎細細長長的眉毛配上那大大的秋水剪瞳,看着你的時候簡直和貓爪子撓人一樣,櫻花般的微笑唇看着人的時候總帶着絲絲柔和的笑意,像是要甜到你的人眼裏去,讓人賞心悅目。

而宋雲胤剛好和他是兩個極端,他雖然也容貌俊美,英眉朗目,但是卻常年和他師尊一樣,板着一張臉,不茍言笑的樣子,一雙狹長的雙目炯然看過來的時候,威嚴內蘊,氣度沉穩,明明才二十多的年紀,硬是像修煉了幾千年的老祖宗似的仙風道骨,令人忍不住肅然起敬,不敢與之對視。

聽說林清桓在天極峰極受歡迎,秀峽峰的女修也頗為照顧他,這親和度簡直不是蓋的。宋文胤在宗內也是家喻戶曉,不過都是談虎色變的那種,自他今年接過了戒律堂的大半事物之後,宗內的人光是提起他的名字都要回頭看一看。

“清桓,你怎麽會來這裏?”

林清桓是大長老愛徒,徐茂鈞和魏風雖然貴為長老,但也還是客氣地問了一句。

“師尊聽說了禁地被闖,雲胤師兄一人承擔封印一事,對師兄的傷勢很是關切,特地命清桓前來送一些靈藥和靈器,一方面對于師兄的傷勢也有好處,另一方面,若是以後遇到了緊急情況,也能夠令師兄防身用,不至于再落得如此險境。”林清桓揚起了标志性的燦爛微笑,“只是小小心意,師兄不必客氣。”

說罷,他便在腰間的一個魚型玉佩上一抹,取出了一個乾坤袋。

“多謝大長老關心,雲胤已經無大礙了,況且看守禁地本就是戒律堂的職責,算不上什麽大功,這些獎勵,雲胤心領了。”

宋雲胤面色淡淡,禮貌回絕了。

“師兄過謙了,恪盡職守怎能不算功德?況且師兄還因公負傷了,若是師兄不拿着這些法器,清桓回去可怎麽向師尊交代啊?”林清桓眨了眨眼睛,俏皮地笑了笑。

“雲胤,既然是大長老一番好意,你就收着吧。”徐成鈞見這兩人不知道要退讓到什麽時候,便開口道。

師尊都發話了,宋雲胤也不好再推辭,伸出手接過了那個乾坤袋。

“多謝大長老關心。”

林清桓笑了笑,又轉頭看向地上兩個依舊苦逼地跪在那兒的青衣弟子。

“二位師弟是新入門的弟子吧,你們怕是不知曉,禁地封印着上古魔劍,此劍蠻橫無比,又已生靈,你們一不小心就容易着了他的道,被他勾了魂去,若非如此,又怎能如此正巧,剛好破壞了初代長老設下的陣眼?”

林子玉苦了臉埋頭不說話,一旁的莫子軒卻已經機靈地察覺到,這個天極峰大長老愛徒,是在幫他們說話啊?

“都怪我們一時間鬼迷心竅,”他立馬順坡下了,“只聽說禁地裏有許多神兵利器,便想着能否去見識見識,漲漲膽氣,沒想到才走到陣法旁,就被那邪祟控制了身體,待我們恢複了意識,卻已經拔出了仙劍,破壞了封印……若不是雲胤師兄及時趕到,将那邪祟重新封印,我和子玉一定就沒命了,多謝雲胤師兄搭救!”

莫子軒說着便拉着一旁的子玉掉了個頭,朝着站在旁邊的宋雲胤磕了磕頭。

宋雲胤皺了皺眉,側身避過了。

他還沒說話,卻聽見徐成鈞冷哼了一聲,顯然是不吃這套。

林清桓見上首的徐成鈞臉色未曾軟化,連忙笑了笑,開口緩解氣氛,“兩位師弟若是誠心認錯,可不能只是口頭說說,我看,不如就來戒律堂充當一個月的雜役,順帶抄寫宗規一百遍,深刻體會一下我們神劍宗的律法吧,若是一月後你們無法像雲胤師兄那樣将宗規倒背如流,體會于心,恐怕,是真的沒有踏入山門的資格。”

林清桓說到最後,臉上笑意不減,眼神卻涼涼的,莫子軒不小心瞥了一眼,打了個寒噤。

總感覺這個林師兄,比雲胤師兄還恐怖。

林清桓這話說得無異于是在和稀泥,他既然來到這裏,那就是代表了大長老的意思,魏風的臉色這次好看了些,“聽見了沒,兩個小兔崽子!給我回去收拾收拾行李,到戒律堂這兒給你們雲胤師兄好好賠罪,要是被我發現你們沒有悉心悔改,小心要你們好看!”

徐成鈞還是沒說話,他心想,大長老從不插手戒律堂的事務,這一次放過這兩個弟子,到底是什麽意思,難道他不清楚這樣會令戒律堂的威信大大折扣嗎?莫非真的是看戒律堂這幾年風頭太盛,想要打壓他們?

他的臉色不好看,林清桓話說得委婉,可遞出來的臺階還是太陡,他不想走,怕崴着。

最後還是宋雲胤站出來,“師尊,既然如此,這二人就先放在戒律堂觀察一月,若是真心悔改,那便放回靈照峰,否則,那便按照宗規,剔除記憶,逐出山門吧。”

徐成鈞看着自己的愛徒,嘆氣。

雲胤看着不好相處,實際上還是心太軟。

戒律長老終于松口,但卻也沒有就此罷休,收了大長老的一份安慰還不夠,又從魏風那兒要了不少的損失補償,直到執政長老面上都露出肉疼神色,這才一臉不滿地走了。

經歷了這麽一出,回到自己的住所時已經逼近黃昏。

宋雲胤回到自己在淩霄峰上的院落,阖上門,神色中染了一抹疲倦。

剛剛醒來就急着去戒律堂處理事務,還沒有好好洗個澡,雖然用了清塵訣,但還是感覺身體有些粘膩。

宋雲胤喜靜,住的地方也偏僻,三面環山,後院還有一汪泉眼,風景秀麗,靈氣充沛,很适合修行。

他在四面設了禁制,并不怕有人突然進來,于是便直接解開上衣,赤着上身,朝着後院的溫泉走去。

沒走幾步,他的神色便忽然一緊。

他來時,陣法并未被人觸動,可此時卻分明可以透過池水中氤氲的霧氣,看見一抹背對着他的朦胧身影。

什麽人可以在一個金丹期修士的陣法中悄無聲息地穿過,莫非是元嬰大能?

況且,他記得他後院的應該是口冷泉……為何現在卻像是沸水一般冒着滾滾蒸汽?

宋雲胤暗自警惕,左手一動,離淵劍脫鞘而出,飛入手中,他就這麽站在泉邊十步遠的地方,冷聲道。

“前輩是什麽人?為何會在此處?”

昏暗的夕陽在樹梢下投下暗紅的斜影,天際邊呈現出青藍色的夢幻色彩,和溫泉中的蒸汽共同形成了油畫般的景象。

宋雲胤眯着眼,一臉警惕地看着池子裏的那個人。

只見那位大能不急不慢,帶着淋淋漓漓的水緩緩站起身,他的後背和臀部的皮膚被蒸出了緋紅的顏色,黑色長發一直延伸到腰間兩個漩渦般的凹陷上,點綴着流光的水珠飛流直下三千尺,一點一滴地砸在池子裏,在他大腿根沒入的地方泛開絲絲漣漪。

那濕潤的皮膚剛一接觸到空氣中,水汽便像掙脫了牢籠的雀鳥一樣,從那人凝脂般的白皙皮膚上展翅翩跹飛走了,一抹黑焰從那人踩在青石板的腳掌下浮現出來,随着他一步步踏出水池的動作,環繞到他的身周,形成了一件黑色的絲質長袍,腰帶松松垮垮地在胯上打了個活結,險險地蓋住了幾個關鍵部位。

“本尊是誰?”

那人偏過頭,露出那雙殷紅的雙眸,身後的長發在夕陽的殘光下,竟不是完全的黑色,反倒折射出暗紅色的光。

他語氣慵懶又低啞,神色邪肆。

“你猜啊?”

“魔修!?”宋雲胤眉心一緊,藏在袖中的右指一彈,将聲音以密術發了出去,“你是如何突破我宗護山大陣的?”

那名男子眼中揚起一絲戲谑,他神态從容地揚了揚手,一抹黑光從手指中迸射而出,在空中一閃而過,将傳音秘術的靈光攔腰截斷。

“傻子,你且再仔細看看,我是誰。”

他一邊說着,一邊欺身靠近,額頭的眉心處漸漸浮現出一絲墨色氣息,沿着那一點分別朝着上下兩個方向延展開來,形成了一個玄妙的火焰狀花钿。

宋雲胤瞳孔驟縮,心想不可能。

“淩霄首徒可真是貴人多忘事。”那紅發男子低低笑了笑,用古怪的語氣道,“明明昨天還叫人家妖孽,今天就翻臉不認人了。”

“啖炎劍靈!”宋雲胤神色一厲,手中的長劍毫不猶豫地向他劈去,“你是怎麽出來的?”

“哎......小輩,別拿你這空殼指着我。”啖炎劍靈身形一散,在男人身後如煙霧似地聚攏。

他輕輕攏着男人的脖子,狀似親昵地靠近他的耳邊,用手在他光滑又有彈性的胸膛上摸了摸。

宋雲胤只覺得皮膚像是被火灼燒了一下,可卻沒有實感。

莫非?這只是啖炎劍的一抹虛影?

“多虧了你的血,啧啧啧,想不到堂堂神劍宗戒律長老首徒,竟然是個魔族後裔,真是造化弄人。”

“你說什麽?”宋雲胤語氣一沉,轉過身來。

啖炎劍靈歪着腦袋,用修長的指尖擡起他的下巴,眼色興味,“哦?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若是真不知道,為何不敢告訴你的好師尊,你其實并非冰靈根,而是可以同時修煉五行各種道法,化他人修為為己用的極品魔修體質,混沌靈根?”

宋雲胤并不答話,只是臉色變得非常陰翳可怖,他手中的離淵劍像是察覺到了他主人的心情,在他手中嗡嗡作響,發出凜然殺意。

可那紅發男子卻絲毫沒有受之影響,用手背拂過男人俊美的臉,揚起一抹颠倒衆生的笑容,“放心,我不會把你的秘密告訴別人,如今你我都算有了彼此的底牌,想必可以談一談合作的事了?”

“我不會與你合作的。”

“啧,何必如此果決地否定,我不信,難道你作為一名劍修,不想要天下無敵,傲視群雄,成為當世最強者嗎?”

魔劍半阖起那雙殷紅的眼瞳,在他耳邊低吟道,“神劍宗算什麽,只不過這世間渴望長生的凡夫俗子自欺欺人的聚集地罷了。只要你能夠解放我,我便認你做這一世的主人,今生今世唯命是從,你要做魔尊也好,要衆生膜拜也罷,本仆劍都會一一為你實現。”

宋雲胤冷哼一聲,他心知自己無法驅散啖炎劍的虛影,幹脆閉上眼睛,封閉五感。

可啖炎劍暧昧的聲音卻比他的身影還要飄渺,仿佛遠在天邊,又仿佛近在眼前,猶如惡魔的低喃般,在宋雲胤耳邊揮之不去,“正道有什麽好,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你遠不知道天道是如何自私地把氣運分撥給他喜歡的人,挑選他想要利用的人飛升的。倒不如放棄那虛僞的仁義道德,轉修魔道,以你的資質,恐怕不過三年便能結嬰,若是再能多加歷練,十年化神也不是不可能。屆時,我便在你的皇座下,心悅誠服,你将成為這浮雲蒼生唯一的主宰,你......就沒有一絲一毫的心動嗎?”

男人雙目緊閉,閉口不言。

啖炎劍靈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攏,“我給你時間。”

他伸出手,溫柔地将男人臉頰上的碎發別到耳後,語氣深沉,“宋雲胤,記得,我在葬劍谷等着你的答案。”

話音剛落,那站在池邊的黑色身影便驟然消散成一團輕飄飄的煙氣,在水汽中慢慢消失了,仿佛從未存在過那樣。

過了好半會兒,站在原地的淩霄首徒才緩緩睜開眼,看着冒着熱氣的溫泉,沉默不語。

那股熾熱的靈力太過熟悉。

像是在他剛醒來時,被他當做靈丹妙藥,在他身體裏溫養經脈的那股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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