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碗清湯面吃完了,李鹜端着面碗下了床,沈珠曦也跟着他往堂屋外走去。

“你去哪兒?”李鹜問。

“我的筆墨紙硯還留在馄饨鋪,桌凳也沒拿回來……”沈珠曦小聲道。

“我早就讓雕兒取回來了——等你想起,東西都丢了八百年了。”

沈珠曦面色發紅,小聲說了句謝謝。

“行了,你該幹嘛幹嘛去,那文具,我一會就給你去退了。你想在魚頭鎮做代寫生意是做不開的。”李鹜說:“你要是想自己掙錢,我給你介紹個生意。”

“什麽生意?”沈珠曦急忙追問。

“教我認字。”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她:“我給你包吃包住,還付你學費。”

這話聽着靠譜,至少比她繼續在代寫生意上繼續僵持下去來的靠譜。

沈珠曦略一思考便答應了下來。

“好,我教你認字!”她說:“這樣的話,文房四寶也不必退了,反正……”

她話沒說完,李鹜就說:“退還是要退。”

“退了你拿什麽寫字?”沈珠曦問。

“樹枝,沙地,都是院子裏現成的,為什麽非要紙筆才能寫字?”

沈珠曦被問住了,還沒反應過來,李鹜已經走出了堂屋。

他願意,那她也沒什麽意見,畢竟剛開始習字的時候,确實很費紙墨。

她繼續追了出去,在李鹜身旁說道:“那你一個月給我多少學費呢?”

李鹜看了她一眼:“你想要多少?”

沈珠曦不懂物價,不敢随便開口,她猶豫道:“你覺得多少合适?”

“縣裏的教書先生收學生是一年一兩銀子。”李鹜說:“我給你一年三十兩。”

沈珠曦有些不好意思,說:“也不用那麽多……你就按教書先生的價給我好了。”

“給你就拿着。”李鹜說:“我也是有要求的。”

李鹜走進廚房,沈珠曦繼續跟進廚房。

“有什麽要求?”

“分擔一下我的家務。”他說:“洗洗衣服之類的。”

沈珠曦呆住了:“我沒洗過衣服……”

“做飯呢?”

“不會……”

“燒水總會吧?”

沈珠曦不敢回答了。李鹜把碗筷放下,回頭看了她一眼:“你在宮裏究竟是怎麽伺候人的?”

“公主……公主只讓我陪她讀書寫字,畫畫撫瑟……”

李鹜皺起眉頭:“府色?什麽東西?”不等沈珠曦解釋,他接着說道:“算了,你愛幹什麽幹什麽,別哭就行。”

他自言自語般道:“……你一哭老子就頭大。”

沈珠曦很是窘迫,揪着自己的衣角。

她也不想哭啊!

她在廚房裏站了一會,看着李鹜用一個小瓷盆裏的清水洗滌碗筷,忽然道:“水缸裏有水了嗎?”

“你要幹什麽?”李鹜瞥她一眼。

沈珠曦扭扭捏捏地說:“夜裏沐浴……”

“你還要洗?”李鹜提高音量:“你昨晚不是洗了一缸水嗎?”

沈珠曦也急了:“昨晚洗了,今晚也要洗啊!”

“你知道河邊離這裏有多遠嗎?”李鹜沒好氣道:“你是每天在泥坑裏打滾還是怎麽,用得着天天洗澡?”

“我在宮裏就是每天洗澡!”

“那這是宮裏嗎?”李鹜反問。

沈珠曦說不過他,氣道:“你說打水的地方在哪兒,我自己去打水!”

李鹜也不勸她,告訴了她打水的地方,臨別時還甩給她一個“你要能打回水來老子不姓李”的眼神,氣得沈珠曦看也不看他,提了後院的木桶就沖出了院子。

不就是打一桶水嗎?就打她自己洗漱的用量,讓李鹜一人髒去吧!

提着空蕩蕩的木桶走在鄉間小路時,沈珠曦渾然忘了先前對李鹜的改觀,一路把腳下的小石子當李鹜踢走,嘴裏還不住嘟囔着:“惡霸!地痞!髒去吧!”

打水的地方雖然比進城後去岚河打水近,但距離李鹜家也有一段不近的距離,好在李鹜給的指示也簡潔,走出院子往左直走就能看到了。

沈珠曦走了也不知多久,腳底被凹凸不平的土路硌得生疼,她正想停下來揉揉腳,一條清澈和緩的小河出現在視野盡頭。

她顧不上休息了,加快腳步,終于趕到了河邊。

夕陽已經隐去了,只剩月光灑在河面,波光粼粼的水光就像鋪了一層鹽,每一道水波都在璀璨生輝。

她把木桶浸進水裏,河水剛往木桶裏鑽,她就感受到了截然不同的力量,再加上水流的沖力,沈珠曦用盡全力才把身體穩在原地。

好不容易,木桶裝滿了水,沈珠曦往上一提——提不起來!

她用了吃奶的勁兒都提不起來,只能依依不舍地倒掉了一些水,努力把半桶水給提上了岸。

提着這半桶水剛走了一會路,她就受不了了,提水的胳膊往下扯得又酸又疼,她不得不停下腳步,放下木桶暫時歇息,她回頭看看河邊,才走了十幾步而已。這麽下去,她到天亮都不一定能走回李鹜家!

事到如今,一晚邋遢已經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沈珠曦不想被李鹜看輕!

她瞥着一股氣,再次提起水桶往回家路走去。

沈珠曦沒過一會就換一只手,兩邊手掌很快就被提手壓出了通紅的痕跡,全身的力氣也随着晃蕩的水桶越來越少,她不肯認輸,逼着自己繼續往前走。

她光顧着注意水桶裏的水有沒有灑出來,忘了腳下,忽然一個趔趄。

“小心!”

李鹜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出現在身後,她還沒來得及驚訝,身子就連帶着水桶一起摔倒在地上。

冰涼的河水潑了她一身,一小部分河水彙聚在絆倒她的那個小土坑裏,轉眼就混上了泥土的顏色。

沈珠曦的眼淚立即就出來了。

“你怎麽走路不看腳下!”李鹜不知從哪兒沖了出來,兩只強有力的手往她手臂上一握,輕而易舉就把疲軟無力的她從濕淋淋的地上拉了起來。

“你提不動就別提了,為什麽偏要逞能?!”李鹜說。

“我可以!”沈珠曦哭喊着說,她推開李鹜,不要他的攙扶,彎腰又去撿地上的水桶。

“老子真是服了你!”李鹜一把搶過她的水桶,搶先往河邊大步流星走去。

沈珠曦站在原地,淚眼模糊地看着他走回河邊,把水桶浸回閃光的河裏,不一會,提着滿滿一桶水走了回來。

她走了許久才走完的路,他三步并作兩步,轉眼就走到了。

“別哭了別哭了——”他不耐煩道:“再哭老子就沒收你的水。”

沈珠曦立馬屏住抽泣,看着水桶裏滿滿的水,也沒那麽傷心了,再看李鹜氣急敗壞的模樣,想到她出門時他還那麽不屑一顧的樣子,她忍不住破涕為笑。

“你笑什麽!”李鹜沒好氣道。

“你怎麽跟出來了?”她說。

“我要不跟出來,你這個呆瓜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家。”

“你早幫我打水不就好了。”

“你早放棄洗澡不就好了?”

“我才不要,髒死了。”沈珠曦嫌棄皺眉。

也許是他手中水桶的重量,她能輕松跟上李鹜的腳步,兩人并肩而行,在溫柔的月光下。鄉間小路兩邊的田埂,也被月光披上了一層朦胧的輕紗。

李鹜忽然看向她垂在兩邊的手:“你的手讓我看看。”

沈珠曦把手藏到身後,說:“沒什麽。”

“拿出來我看!”李鹜惡聲惡氣道。

沈珠曦只好拿出身後的兩只手,手心明顯有兩條紅色的提手痕跡,在白皙的手心裏格外醒目。

李鹜看了好一會都沒說話,沈珠曦忍不住要催他了,他終于說:

“……真是個呆瓜。”

“你才是呆瓜!說別人呆瓜的人才是呆瓜!”

“你幼不幼稚啊?”

“說我呆瓜,你幼不幼稚啊?”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吵着嘴,原本遙遠的路途也變得短暫起來,沈珠曦還沒覺得累,李鹜的小院子就已經出現在了眼前。

“你用手巾擦洗省水些,用過的水就留在水桶裏,明天我還有用。”李鹜說。

看在他幫忙提回一桶水的份上,沈珠曦一口答應了他的要求。

用過的水能做什麽她還是知道的,可以澆花,她看李鹜院子裏的那棵桂花樹就挺需要澆一澆的,比起禦花園裏粗壯茂密的桂花樹來說,李鹜的桂花樹簡直就是桂花苗。

李鹜把水提去後院,沈珠曦跟着他走,本以為他是把水桶放到屏風中,沒想到他卻提進了廚房。

“你怎麽來這裏?”沈珠曦好奇道。

“就你那一桶水都提不動的金貴身體,不把水燒熱,你生病了不是還要老子伺候?”李鹜一邊蹲在爐邊燒火,一邊像個癟嘴老太婆似的一個人在那兒罵罵咧咧:“本以為是撿了個伺候人的宮女回家,沒想到是撿了個被伺候的公主回家!老子命苦,享不得福!”

他的語氣和模樣實在太好笑,沈珠曦聽了沒覺得一點生氣,反而忍不住地想笑。

“宮女命!公主身!老子真是攤上了!”

他罵了一通,回頭看向沈珠曦,發現她在捂着嘴笑,那張臉更黑了。

“老子生氣,你還笑?”

“不笑了。”沈珠曦立馬抿住嘴。

李鹜把一根木柴扔進燒得通紅的爐底,鮮紅的火苗舔舐着柴火的影子,噼裏啪啦的聲音絡繹不絕。

“……老子上輩子做了什麽孽,這輩子遇到你來克我。”

木柴燃燒的聲音蓋過了他的嘟哝,沈珠曦沒聽清,問:“你說什麽?”

“我什麽都沒說!”他瞪了她一眼。

……怪人。

水燒熱了,李鹜又幫忙把水提到了竹子屏風後,沈珠曦不放心,又叮囑一句:“你不許偷看啊!”

“請老子看都不看!”李鹜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後院。

沈珠曦在竹子屏風後褪去衣服,用幹淨的手巾就着清澈河水擦拭身體,雖然比宮裏泡澡要差上許多,但好歹也能清潔一二。

擦洗完畢後,她把用剩的半桶水留在屏風後,回了卧室休息。李鹜早已大喇喇地睡在了堂屋裏的地鋪上,沈珠曦從他身旁走過的時候,他像個死豬一樣一動不動。

這一晚,沈珠曦睡得格外安穩,沒有再夢見宮裏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她精神抖擻地醒來,剛一撩開竹簾走出,一副極具沖擊性的畫面就撞入了她的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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