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真的沒有傷心? 我有

屋裏什麽聲音都沒有, 落針可聞。

而老馬夫把這句話說出口,像是用了極大力氣,全身繃得更緊了。他緊攥着的手裏, 全都是汗。

蕭知珩聽着, 眼中無波無瀾,他甚至笑了一下, 道:“好奇如何?不好奇又如何?”

老馬夫一愣, 但他很快就冷靜了下來。他低着頭,大膽地接了一句,“可是太子殿下若是不想知道,今日也不會讓奴才到您跟前說話。”

若太子殿下真的一點都不在意,那麽現在他也不可能出現在這裏。

蕭知珩目冰涼, 他發出一聲極輕的嘲笑, 道:“這麽說來,孤不聽反而不識趣了。好得很, 說吧。”

他走到椅子上坐下, 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笑容客優雅,陰柔道:“你若是故意說一半留一半, 或者是說得不好, 孤就割了你的舌頭,如何?”

老馬夫面色微僵, “奴才不敢!”

他沒忍住擡頭去看,結果看到了蕭知珩帶着陰冷笑意的目光,心頭一凜。

老馬夫忙低下頭,道:“奴才命賤福薄,承舊主之恩, 才得以茍延殘喘至今,今日若是死在殿下手裏毫無怨言。奴才自知本不該多言,但太子殿下一複一日病勢沉重,身陷困境,還始終被蒙在鼓裏,奴才實在不忍。”

“殿下自幼身患寒症,體質稍弱,卻并不不治之症。殿下怕是清楚的,早些年,您的身子遠不至于此。當年您一直在靜心養病,劉老太醫曾斷言,殿下已有好轉之兆。然而就是那一年,您伴駕去了一趟行宮,就中了毒,以至于您的寒疾驟然惡化,險些要了您的命。”

“您就不覺得此事太過于巧合了嗎?”

蕭知珩唇角勾起了一抹弧度,有點不以為意的樣子,道:“是很巧,孤不走運。那麽多盤點心都沒毒,偏偏孤就挑中了唯一有毒的。”

老馬夫沉默了一下,道:“殿下無所防備,若是背後有人特意安排,只怕您不論挑哪個,結果都是一樣的。”

蕭知珩臉上的笑容未退,道:“那時孤與陛下同席,你是想說有人殺孤順便弑君,一網打盡麽?”

弑君這話一出,空氣都冷下來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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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馬夫握緊了手,誠惶誠恐地将頭埋得更低,但這次他并沒有說不敢。

他緊聲道:“但是當時出事的,只有殿下一人。”

當時差點沒命的,是太子。

老馬夫深吸了一口氣,聲音有些顫巍巍的,反問道:“殿下就沒想過另外一種可能嗎?”

蕭知珩沒有說話,他半垂着眸光,面上看不出什麽異樣。只是他身體裏那一股陰冷的寒氣來回地湧動,這種感覺讓他有點厭惡。

他啓唇,吐出一個字:“說。”

老馬夫聲音放得很低很低,小心又謹慎地說道:“若是皇上想讓殿下吃下那有毒的點心呢?殿下,您當時身邊無人,禦賜貢菜,您連開口試毒的理由都沒有,不是嗎。”

沒有理由,更沒有機會。

窗子那處發出啪嗒地一聲響,明明是很細微的聲音,卻仿佛是震蕩到了人心裏最深的陰暗處。

蕭知珩:“你知道你這話讓別人聽到了,會死多少人嗎?至于你麽,五馬分屍都不夠。”

老馬夫猛地磕頭,道:“奴才罪該萬死,如今能把心裏的秘密說出來給殿下聽,死也值得了!如此奴才也算報了舊主恩情了。”

蕭知珩不置可否,只是道:“好。那你為什麽現在才跑出來告訴孤真相?”

老馬夫愣了一下,随後便回道:“奴才無能,一直尋不到機會,費盡心血,也只想到了這個罪該萬死的法子。若不是九皇子的事,殿下根本不會面見奴才,更不會信奴才的話。”

“你怎麽就确定孤現在信你了?”

老馬夫:“殿下或許不信奴才說的,您卻不能不信親眼所見的。”

“太子殿下在行宮出事後,陛下便殺了所有涉事者,不計代價,将世上所有的赤蠍毒都銷毀殆盡,若有攜帶此物者,格殺勿論。奴才如今手裏拿到的東西,正是奴才在行宮時趁亂所得,世上僅有的一點,此乃鐵證。”老馬夫這番話可謂是字句椎心泣血,他簡直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來,“帝王之心深不可測,太子殿下您不能再不設防啊!”

蕭知珩聽完了,笑得很奪目,道:“就當你說的是真的。那麽,陛下為何不幹脆賜孤一死呢?”

空氣中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壓迫感,壓得人肩膀不住地往下沉。

老馬夫怯怯地看了蕭知珩,有點猶豫,顫聲道:“若非謀逆叛國,大周朝何曾有過無故賜死儲君的說法?對于今上來說,太子殿下一病不起就好,卻不必一定要殿下死……”

他後面的話還沒說下去,蕭知珩就兀自替他說了下去,道:“對。孤還有用。”

“孤因病不聽政,手中無權,入主東宮可當個漂亮的擺設,出身無可挑剔,孤名正言順,最得皇族宗親的青眼。孤死了,陛下也沒有更好的太子人選。”

蕭知珩皺着眉咳了兩聲,放緩了語氣,清晰道:“最重要的是,那次孤命大,明明一只腳都踏進閻羅殿了,最後關頭卻又活了下來。陛下慈父心腸,終于可憐孤這個半死人,選擇息事寧人,是因為孤還有點利用的價值。是這個意思嗎?”

他用最溫和平靜的語氣,說出對自己而言最冰冷殘酷的事實。這無疑就是他看到了身上的傷口,就拿了把刀子,清醒地挖下去。

那老馬夫聽到這裏,重重地叩首,額頭紫紅一片,他就不敢再把頭擡起來了。

外面的天,不知道什麽時候暗了下來。

而無人言語的書房內,也沉悶得如同一潭死水。

一朝聽到那麽驚駭的秘辛,蕭知珩沒有崩潰,沒有發瘋,平靜得可怕。

也許他也不是很平靜,只是旁人看不出什麽端倪來,只能暗自揣測他的喜怒。不管真相到底如何,反正蕭知珩說了那麽多話,精神不濟,面色至少是不好看的。

太子久久不說話,老馬夫內心自是惴惴不安,他把什麽後果都想到了。然而,最後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沉默良久的太子喚了人進來,把額頭都磕破了的他送出了府。

沒有賞罰,沒有警告,也沒有後話。

誰也不知道太子心裏在想什麽。

除了葉葶。

蕭知珩獨自待在屋子裏空坐,什麽也不做,大半的身體被簾幔的陰影覆蓋着,隐隐帶着一絲陰郁。

仿佛周圍都有一種死氣沉沉的冰冷。

半晌後,半開的窗頁再度被風吹動,他像是突然回了神,閉了閉眼睛。

蕭知珩開口說話時,嗓音有點低,道:“站在外面吹多久的風?進來吧。”

沒多久,在偏門外面,被冷風吹得快要變成冰柱的葉葶就慢慢地擡步進來了。

她手裏捧着的是姜湯,已經徹底涼透了。

畢竟不小心聽了那麽久的牆角。

人都快涼透了,何況是一碗姜湯。

葉葶的步子走得很慢,也有點沉重,冰冷的風雪把她的手都凍紅了,僵硬得很。

蕭知珩看着她輕笑,佯似平時漫不經心的樣子,逗弄道:“你這是什麽表情?提前守喪?”

葉葶手指收緊,胸腔裏好像是有一團氣不上不下,堵在那裏,窒悶得發慌。

她有點難受。

蕭知珩感覺何其敏銳,看出了一點不妥,還是笑着,繼續問,“怎麽走一趟回來,還委屈上了?”

葉葶聽他若無其事的語氣,就更難受了。她忍了忍,還是沒能忍住,道:“我沒有,殿下才委屈。”

這都什麽破事!

她就知道這個世界對太子殿下并沒有那麽寬容,不寬容也就罷了,但他這朵虛弱的嬌花一開始就在懸崖邊上了,為什麽還要一個勁地摧毀他?

時至今日,太子沒瘋反而更令人難受。

葉葶的手指都凍僵了,沒有什麽知覺。此刻她卻覺得自己的後背陣陣發寒,心裏更冷。

蕭知珩微怔,似乎有些意外,随後他便心情頗好地笑了,問道:“你在替孤傷心?替孤難過?”

葉葶一看他又是這個風輕雲淡的樣子,情緒就特別低落,于是也口是心非了一回,道:“我沒有。”

蕭知珩忽然就笑出了聲,不過緊接着他就蹙眉低咳了起來,莫名有點狂亂的樣子。

葉葶一驚,下意識就上去扶一把,但是她才靠近,手就被他輕輕地握住了。

他緩着微亂的呼吸,還是笑着,輕聲問她:“真的沒有?”

沒有替他感到難受嗎?

有,怎麽會沒有。

葉葶被他問得心神微動,無可奈何地承認了,“……我有。”

蕭知珩靜靜地看她。

“替孤傷心什麽?”他壓着嗓子笑了笑,旋即輕聲道,“把偷聽的話都當真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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