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032

心裏頭想着事情,楚非歡的步子極為緩慢。等她回到了暖鳳閣裏頭,早就不見殷無意的身影。皺了皺眉頭,把人喊出來一問,道是遲暮把人給帶出府了。

這濮城禦街上的鋪子,遲暮基本和封鏡一起來過了,她可比殷無意熟悉些。那些酒家,更不必說了。雪停了天氣晴朗,市坊裏頭青布傘當街列床凳堆垛,炙雞、燠鴨、羊腳子、點羊頭、脆筋巴子各色美味。那些個婦人,腰系青花布手巾,绾危髻,為酒客換湯斟酒。又有些小兒子,着白虔布衫青花手巾,挾白磁缸子賣辣菜。

“遲暮。”擠在人群裏頭,殷無意腿腳到底是有些不便的,那遲暮穿梭在幾家攤販前,倒是把她獨自抛棄在了街心。實在是令人無奈,只好喊了一聲,把那興致沖沖的遲暮給叫了回來,“你不是來過很多次了,怎地還是這般熱衷于這些小點心。”

“那大叔家的豬羊荷包,燒肉幹脯,玉板鮮鲊都是極為美味的,無意你沒試過不曉得。鹹京的街巷沒有這濮城熱鬧,百姓們被固定到了一個狹窄的地方,讓人瞧了就沒胃口,哪裏像這兒啊。”

“說美味你倒也在行了,都不給我稍些回來?”輕輕地擰了擰遲暮的耳朵,殷無意笑着說道。

“诶,你在公主府裏頭山珍海味,哪能瞧得上這些小玩意兒。”

“得了吧,就是你自己享受起來,早便把我抛在了腦後。”搖頭佯嘆了一口氣。

“那我現在去買?”

“不必了,可別忘了我們出來的正事兒,還得在日落前回到公主府呢。”出來時候也沒有當面和楚非歡說一聲,倒不知她會不會注意到,想來也是不關心這些的吧。殷無意方才還有幾分玩笑的興致,現在想起這些事頭,心情頓時低落了幾分。

“這謝天青也真是的,只說了一個地點就又消失來了,一點兒也不關心我們的處境。等會兒見到了三公主,還不知怎麽應對,你那些事情,她肯定要打破沙鍋問到底的,話說你還要裝成自己什麽都不記得的樣子麽?”一說到了這個,遲暮的話匣子就又打開了。

“我自有打算。”殷無意只一句話就把遲暮給堵住了。

是在一家叫做豐樂樓的酒樓裏頭,這看上去比起東勝樓要冷清上許多,來往的人稀稀疏疏的,就連步履也是匆匆忙忙,一點兒也不見悠然自得之意。它所在的位置也不是在濮城最熱鬧的地帶,可是裏頭的布局卻極為豪奢。這豐樂樓有三層高,五座樓閣相向,飛橋欄檻,明暗相通,珠簾繡額,燈燭晃耀。酒店中不問何人,只要是兩人對坐飲酒,也要用注碗一副,盤盞兩副,果菜碟各五片,水菜碗三五只,花費銀近百兩。

“真會挑地方啊。”遲暮啧了一聲,扶着殷無意小心翼翼地上酒樓二層小閣去。“這等清寂的地方,能維持下去,也真是奇了。”

“你可別小瞧了這酒樓,你可聽到了裏頭的聲音?”殷無意一笑說道,“在這樓裏通往後頭的小院裏,定然有很多人。那些喧嚣雜亂的聲音,應該是一個戲臺子,有人在唱戲呢。這濮城可是處處繁華,不要止于明面上看。”

“吱呀——”一聲響,殷無意兩人話音方落下,便被前頭那一道開門聲給引了過去。從裏面走出來一個侍兒,對着殷無意她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是這兒沒錯了。”遲暮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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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縷風穿過了長廊,吹拂着披在肩頭的長發。

殷無意在門口頓了一會兒,才随着遲暮一同進入了那個房間中。山水屏風掩障,只投影出那一道坐着飲酒的黑影。香爐裏頭,煙煙袅袅,不深不淺的香氣,在房中缭繞不散。殷無意再沒有向前了,倒是裏頭的人站了起來,繞過了屏風,出現在了她視線之中。

符蘅的眉目柔和,唇角微揚起,夾雜着淺淺的笑意。

“師姐。”殷無意低低地喚了一聲。

“你的雙腿好了?”符蘅眼中有些驚訝和欣喜,不像是作假的。她向前一步拉住了殷無意的手,卻又被她立馬掙脫開。眸子裏浮現了幾抹受傷,她的面上籠着一層憂郁,望着殷無意柔聲問道,“師妹,你還在怪我是麽?當初在秦宮裏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是我的錯,可是後來我也……”

“師姐,這些事情我早就不在意了。”殷無意輕飄飄的說道。

“那你當初為什麽回天門山?就算你回去了,在那裏住着也好,畢竟是熟悉的環境,可是你來到了濮城,同楚非歡結交是為了什麽?你明知道我秦國和楚國是死敵,即使有了那一紙盟約,早晚也會被撕毀的,天下不容二主。”符蘅的眼眸裏有些焦急,又有幾絲恐慌,像是要掩藏起什麽來,她繼續說道,“楚非歡那個人不好對付,師妹你千萬別再跟她接觸了。當初是楚國的世子殺了前朝太子,他們楚家和你殷家是仇敵。你們亡國就是因為楚人!”

“可是師姐,你們秦國不也是亂臣賊子麽?不也曾經是我殷朝臣子,行犯上作亂的謀逆之事麽?難不成你們一匡天下,會還位給我殷朝?”殷無意一笑,目光鋒銳如劍,“師姐,你不遠千裏冒着危險來到濮城,就是要同我說這些事情的麽?”

“我……”符蘅一時語塞,怔然望了殷無意片刻,手舉起來想要去拍她的肩膀,最後在她的冷視中,又不得不頹然放下。心痛和懊悔湧上來,符蘅揪着袖子,問道,“是,我是來說這些,我想帶你回去。那師妹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麽要來濮城?你跟楚非歡一點兒關系都沒有,你為什麽要呆在她身邊,我才是你師姐,是你應該親近的人啊。”最後一句話逐漸地加重了語氣,也不知道是為了說服自己還是他人。

“師姐,你想親近的是我,還是我身後掩藏着的那股蠢蠢欲動的想要複國的前朝遺民的勢力?如果是為了他們,我可以告訴你,天門山下血染的峽谷,所有的背叛者,所有的心懷異志者都被黃土掩埋了。剩下的只是追随我的人,他們的意志不在複國,師姐你說你還能再次輕而易舉的挑動他們的心思麽?”殷無意的笑容有些殘忍,那些塵封的往事湧入了腦海中。滴着血的長劍,不甘的怒吼,還有那可怖的斷肢殘骸。“從你秦宮裏頭出來的□□确實是厲害,當初的那些人真險些被他們得手害了楚非歡,師姐你以為我是因為在秦宮裏頭險些受到了秦王的侮辱,你不曾保護我,才不繼續同你親近的麽?師姐你我一起長大,你應該明白我最恨的就是欺瞞和背叛。”

“你……”撫着胸口,符蘅有些驚恐的看着她,面上的血色瞬間都抽去了,像是一下子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張着口也續不起一句完整的話。

“是,我從來沒有忘記,我都知道。”殷無意淡淡地說道,微揚起頭。“在天門山你每月派人送信過來,知曉我為什麽一字不回麽?我只當它是個笑話。你我幼時的情意,早就在算計中消散了,你以為我會原諒你麽?”

“那……為什麽你要裝作什麽都不記得……我還以為……”符蘅低着頭,唇邊盡是些苦笑。

“如果我說我都記得你會放任我留在天門山嗎?我那時候受着重傷,無力抵抗。只要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才能争取到時間。”何況,楚非歡将一切都忘記了,我不能留在她身邊。面上又流露出一絲恍然的笑意,殷無意繼續說道,“你以為我這三年來同楚非歡斷過聯系麽?師姐,你錯了。那些個令你秦軍節節敗退的謀劃都是我的主意。師姐你來濮城是怕我記起什麽吧?我是該感謝你的這份厚愛。可是師姐就算你身邊有暗衛跟随,你以為你入了濮城能夠輕而易舉的脫身麽?”

“你帶了楚軍來?”符蘅的神色立馬一變,眸子裏頭流出了一股子陰煞。

殷無意一攤手,依然是那份平靜的淡笑:“師姐你瞧,你懷疑我,你說喜愛我,卻連信任都不能夠給我,要是跟着你,會不會在哪一天你懷疑了我,然後殺了我呢?”

“那你以為楚非歡會信你麽,她恐怕早就忘記了你,誰不知道楚國宣城公主的新寵是封相家的女兒。”符蘅冷冷地說道,再望向了殷無意的時候,神情又軟化下來,甚至帶着一絲懇求,“以前是我的錯,你做的我也不在乎,跟我回鹹京好不好?不要再留在這濮城了。”

“是,師姐你說得對,她忘了我啊。”悵然一嘆,話鋒突轉,“可是師姐,我會等到她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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