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月,正是杏花司十二月令花神之時,狐貍洞外的杏花開的格外的好看。據說,大哥已經幾個月未曾回來過了,又據說三姐下個月真的真的要成親了,還據說二哥正在前廳等我,要和我好好算賬。
四姐和五哥坐在桌邊,五哥懶洋洋的給他們兩人一人倒了杯冷茶,快樂的嘬飲。四姐正在掐算什麽,我想起之前她借着三姐的面子投了南極長生大帝門下的南鬥星君門下為徒,在南鬥六星君的府邸上混的如魚得水,這陣子似乎正在和延壽星君習壽命推演之術,練延年長生法。
說到長生,是我們天狐一類不得不面對的一個問題。
狐,五十歲,能變化謂婦人;百歲為美女,為神巫,能知千裏外事,善蠱魅,使人迷惑失智;千歲即與天通。
我們天狐不似那些生來仙胎的靈狐,我們的阿爹阿娘原本只是兩只妖狐,偶然間得了仙緣,步了仙道,千年修煉成天狐,我們九兄妹出生以後,雖脫了妖道,卻也要經歷千年修煉才能得以成仙。然則,千歲即與天通,壽命卻依然有限。是以,若要永生,還需繼續修煉,習長生之術,我的四姐便是衆多一心求長生的學生中的一朵奇葩。之所以說她是奇葩,不為別的,只因有時候,即便是她抓爛腦袋掐斷手指也算不出的命數,有時候只要一看對方的臉便能一語道破,比如她現在看着我垂頭喪氣的樣子,便說:“老七,你又死定了。”
四姐一語道破我的天機,精髓之處又在于這個“又”字。這也是實話,前前後後算起來,我大致已經生生死死三個回合了,此番,也不差二哥再給我來個痛快。
自從九千年前爹爹和娘親沒有熬過他們的天劫雙雙灰飛煙滅,彼時,我還是只幼狐,與襁褓之中的八弟和九弟一般,并不曉得什麽叫灰飛煙滅,也不懂得什麽叫悲痛欲絕。只是從那以後,我們顏家便有了這個不成文的規定——長兄為父,長姐為母。與此同時,他們皆将天劫視若猛虎。
前廳因為二哥那張冰冷的臉活活下降了三個溫度點,我吸吸鼻子,在五哥一臉看戲不怕臺高的奸佞笑容中,垂頭喪氣的趿着我那雙髒兮兮的繡花鞋站在二哥面前,五哥晃悠到一張花梨花卉紋藤心圈椅前,伸手一托,想來是洞中冷的太安靜,我又太忐忑,這麽一個突然的響動,我雙腿一軟就歪在了地上,五哥樂呵呵的外在椅子上,我用眼神飛了他一把小刀子。
五哥還在呵呵笑着,二哥一扣茶杯,他的笑聲便梗在了喉嚨裏。瞧瞧,還笑話我呢,你不是一樣的慫包。我十分不厚道的偷笑一聲,回過頭來便對上了二哥那雙快将我凍死的眼神。其實二哥也挺不容易的,一把屎一把尿的将我們拉扯大,還要時時擔心天劫的事。
“曉得回來了?”二哥漫不經心的拿過身旁放着的一卷書,随意翻看起來,我低着頭,諾諾道:“嗯。”五哥果然是天生的涼薄,最喜落井下石,見我這模樣,即刻便歪在椅子上抖着食指數落我:“二哥啊二哥,你瞅瞅這丫頭,一絲悔意都沒有……呵,你瞪我做什麽,你瞪我我也說!”五哥頗為得意的倒茶,我卻被他的一席話囧将腦袋又低了幾個幅度。
頭頂似乎傳來了二哥的嘆息聲。書卷被放下,二哥那雙黑色錦靴映入眼簾,我在心裏抖了一抖,二哥治家的法子,我們這麽多年來是領教過的,此番我只望二哥能夠念在多年的兄妹情分上手下留情些……
“罷了,你去做飯吧……”二哥嘆了口氣,揮揮手便要讓我離開,五哥和我皆雙雙瞪大了眼睛将二哥望着,五哥十分怄氣道:“這就完了?”我十分驚訝道:“二哥……我不會做飯……”
所為識時務者為俊傑,饒是我們兩個都有些不理解,我還是在五哥陰測測的目光下魂游到了廚房。切黃瓜的時候,我尚不能确定……二哥竟然這樣就放過我了?
誠然,二哥果然沒有這樣放過我,據說我們狐貍洞上上下下日後一個月的飯都要我來做……這可着實為難了我。嚴格追究起來,我是顏家排行老七,要做飯也排不到我,抛開骨肉親情,我不過是一個将将兩一千八百歲的小天狐,着做飯的活兒,依舊是不該我來做的!
我拿着鏟子,望着一堆食材,頓時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船到橋頭自然直,我這艘風雨飄搖的小船終于在帆船之前見到了一個庇護我的橋頭,那“橋頭”怒視我一眼,挽了袖子搖曳進廚房。
Advertisement
“六哥……”我恭恭敬敬的雙手遞上鏟子,恭敬道。我的六哥喚作顏六。其實我們天狐,若沒有仙緣,說到底了也就是一只妖狐,一只畜生,而畜生是不知禮儀不讀詩書的,是以我們的爹娘在為大哥命上一個日字,二哥單名一個朝字,三姐一個婈字後,便放棄拽耳撓腮為起名之事煩惱,于是乎,顏家從老大顏日、老二顏朝、老三顏婈之後,便是顏四顏五顏六顏七顏八顏九……
“小七啊……”六哥嘆氣。說來讓人沮喪,自從我回來,大家看見我都這般嘆氣,這種感覺就好像我偷了二哥的賬本,掐了五哥的鳥,玩了三姐的法寶,他們卻只是抖着手對我指指指,最後搖着頭嘆息回去……這般感覺……大概就是愧疚了。
“六哥……”我企圖用可憐兮兮的目光得他些許憐憫,六哥不愧是從小如老母雞一般将我護在身後躲避五哥魔掌的好哥哥,經不起我這番讨好的眼神,放下鏟子,将我拉到竈臺旁的長凳上坐下,語重心長的教育我:“小七,你可知你去的這幾十年,二哥有多擔心你?”
六哥是個動之以情的好手,我心中一動,并未開口。六哥又是感嘆一番,道:“豈止是二哥,我們兄妹幾人,哪一個不是擔心你擔心的寝食難安,小七,自你飛升成仙至今,已經八百年了,這八百年的紅塵,你滾了幾圈,還未參透嗎!”
我……
六哥未等我回應,便繼續道:“爹娘仙逝的早,你和老八老九尚不懂事,可這麽多年來,二哥的壓力有多大你知道嗎!咱們這幾兄妹,哪一個失了仙道,毀了前程,他都難辭其咎!小七,你若再這般執迷,只怕……只怕過不了你的天劫,要步上爹娘的後塵!”
六哥十分擔憂的四十五度角望天:“最近老二都不太正常了,常常是在憂心忡忡的時候便喚身邊的人去做飯……”這回我真信了,因為二哥居然叫我做飯……這委實不正常……
廚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老九一團天真的跑進來,忽閃着眼睛看着他的六哥一臉傷情,他的七姐一臉愧色,随即裂開嘴一笑:“三姐回來了!”
三姐回來了!我幾乎是跳起來的,正欲撒開腿往外跑,便感覺領子被揪住了,六哥便一把将我抓了回來,黑着臉沖我揚揚下巴:“做飯!”
我的三姐是我們顏家最最争氣的一只天狐,也是最最幸運的一只天狐,小時候,我常常在夏天睡不着的晚上抱一只小板凳坐在五哥身邊聽她将三姐的故事,三姐比我早出生,更是大我近四千歲,據說她有個了不得的師父,後來因着年少氣盛,四處尋人挑戰,勢必為天狐打響名聲。其實三姐挺不容易的,我們天狐不比生來仙胎的靈狐,要靠數千年的修煉方能成地仙,且壽命有限,同是狐貍,我們付出的要比他們多上許多倍,相比之下,自然是不必先天之神尊貴的,甚至可以說,我們是畜生道中的佼佼者,天神大仙中的“鳳凰尾巴毛上的跳騷”。
三姐五千歲那年,終于打過了火,竟然将一指長鞭揮向了彼時在九重天中地位僅次于昊天帝的中天王。這種天王全名中天紫微北極大帝,是道教四禦之一,在五哥給我講的故事中,四禦中的承天效法後土皇地祗的後土娘娘在第二次天地大劫中化身為六道,輪回衆生,勾陳上攻天皇大帝勾陳帝君也在天劫中仙逝,如今,四禦之中,便只剩下南極長生大帝和中天王輔佐昊天帝。由此可見,中天王的的确确是位高權重且法力無邊,後來,五哥有意隐去了三姐的挑戰全過程,再之後,便傳來了三姐要結親的消息,她嫁的人,正是當初她信誓旦旦要一舉擊敗的中天王……
可以說,三姐是我的偶像。然而,便是我的偶像,将我帶向了萬劫不複泥足深陷無法自拔的深淵,大哥搖頭:“此乃孽緣。”二哥說:“妄念。”三姐會說:“老七,做人要現實。”五個便會笑話我:“你出門沒照鏡子吧?你尿不出尿看自己的模樣吧?”
我暫且不說三姐作為一只小天狐和中天王厮混到了一起究竟有多麽的現實,可我知道,我這一生,都只為了那一個人而活,我不覺得這是多麽委屈多麽下作的一件事,我不懂人間所說的情情愛愛,也不懂三姐常常高深莫測的說的“一諾永生”。我只知道,從我第一眼見到青華帝君開始,他的一颦一笑都會牽動我整顆狐貍心,天狐顏七從不求帝君有何回應,只求相伴左右,絕不後悔。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