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天氣已漸漸轉涼,滿塘的荷花悉數凋蔽,只是這城郊之處近山近水,氣候有些不同,往往熱起來便如同酷暑,涼起來便是秋風蕭瑟。曦瑤上神被顏七恭恭敬敬的領到了後院的石亭中,對着一塘開敗了的荷花煮起了茶。這煮茶的活自然是有旬忱來,顏七為曦瑤上神搬來了竹榻,因着天氣轉涼,竹榻下墊了厚厚的錦被,待曦瑤上神安安穩穩的卧在竹榻上時,顏七又為她搭了一件披風。
旬忱的茶煮的十分香,顏七偶爾偷偷打量師父的神色時,都能瞧着師父養神眯着的雙眼時不時掙開,瞧一瞧旬忱那一處,她心中隐隐約約有了個數,可這個數是個吉數還是個禍數,還得師父真正發了話才能定論。
正巧知夏端來了一盤剛剛出鍋的糕點。如此,齊活。
旬忱将茶倒出一杯,同樣恭敬的遞到了曦瑤上神面前。曦瑤上神瞧了瞧石桌上的香茶,再瞧一瞧被整整齊齊擺在盤子中的幾只狐貍糕時,終于給出了一個顏七盼望已久的笑顏。
曦瑤上神伸手捏起一只狐貍糕,對着顏七比了比,樂不可支道:“這糕點放到蒸籠中蒸上一回,形态神情哪怕捏的再好,總歸會有些變樣,啧啧啧,不得了不得了,眼下這些,堪堪如真人。”看了看,曦瑤上神繼續定論道:“唔,也許是因着還未蒸熟透。”說着,又将狐貍糕放下了。
顏七原先還有些緊張激動,此刻,她猜測師父是不是并不大喜歡旬忱,持着反對的意見,因此才不去吃這一盤糕點。
凡間的話本子中常有這樣的橋段,新婦為了讨好婆婆,為婆婆用盡心思,最終只有老人家接受了,才算是肯定了姻緣,顏七看着旬忱身上還沾着的些許面粉,忽然覺得很心酸,耷拉着腦袋攪着衣角不說話。
旬忱見她這般模樣,覺得有些無奈——分明是她吵着鬧着要吃狐貍糕,可端來以前卻又緊張兮兮的扯着他的袖子叮囑,說這盤糕斷然不能說是她強要的,乃是他每日樂此不疲的一個興趣,并非強迫,如此方顯他對她執着且不可取代的愛。
可是,既然是狐貍,理應由他來吃掉,旁人如何能得到呢,傻氣的天狐,有這般悟性高深的師父,竟沒有學到一分一毫。
“師父若喜歡糕點,旬忱還能為師父再做些別的。”旬忱笑得謙和有禮,殊不知曦瑤上神聽完這番話忽然大笑,有些不可思議的望着旬忱:“你喚我什麽?師父?”
饒是旬忱再有備而來,卻也架不住曦瑤上神這般喜怒無常,可面子上依舊淡定:“既然小七喚您師父,我亦該如此。”
曦瑤上神仿佛聽到什麽天大的笑話,笑得樂不可支,一邊笑還一邊擺擺手:“恩恩,你說的很有道理,這一聲師父我果然還是擔當的起的。”
幾句寒暄過後,顏七看出師父比之前更加疲憊,拉着旬忱和知夏就要離開。曦瑤上神忽然叫住了旬忱。旬忱微微皺眉,卻見曦瑤上神将石桌上一口未動的狐貍糕端起來遞給他。旬忱趕忙接過。曦瑤上神懶懶道:“分明都放到盤子裏了,看,沒有趕緊吃掉,都涼了。”
顏七的半顆心都碎了……果然,師父不喜歡旬忱,連狐貍糕都未曾吃一口,不吃也就罷了,還要這樣數落這些涼掉的糕點。這一刻,不知道是護旬忱心切還是如何,她氣鼓鼓的搶過那一碟糕點,氣呼呼道:“哪個說涼掉了就不能吃了!我現在就去熱一熱!”說完就氣呼呼的跑掉了。
知夏奉了師父的眼神追了過去。旬忱卻定定的站在原地,看着那抹青色的身影消失在拐角,這才露出笑容道:“師父收她作徒弟時,她便是這般憨傻?”
曦瑤上神已經躺會自己的竹榻,閉目養神道:“你覺得她憨傻,本尊卻不覺得。小七……是本尊見過的最聰明的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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旬忱收了笑意,不解的望向竹榻上的尊神。
“不懂?”絕色的容顏上漾出一抹笑意:“你是個聰明人,本尊從不與聰明人說糊塗話。顏七如今不過一千九百多歲,于凡人來說,兩千年是他們想也不敢想的歲月,可對天狐來說,顏七不過是還未及雙十年華的小姑娘……同她一樣大的地仙,一半是在深山中認真修行,一半在人間貪戀紅塵。”她頓了頓,反問道:“不如你來說一說,如今的顏七,是哪一半?”
旬忱皺眉不語。
曦瑤上神看出了他的猶豫,繼續道:“以你的手段,對小七的過往只怕已是曉得了些,本尊不妨再告訴你些。”
“她一千歲脫離妖道修成地仙,原本努力個千把年,飛升并不是難事。可天意總是難料,在她一千歲時,遇到了一個男子,可那個男子是她窮盡畢生之力都不可企及之人,你猜,以她這樣的性子,該如何?”
旬忱索性坐回石桌上,為自己倒一杯茶,嘬飲一口,道:“以她的性子,自然只能想出最蠢的辦法。”
曦瑤上神贊許道:“不錯。的确是很蠢。你大概不曉得,即便是地仙,修行路上依舊要歷天劫,如此,方能更上一層樓。你說這個世界不公也好,如何都好,萬物生來既有高低之分,顏七,自然也不例外。”
“她有一千年的時間,卻不曾想過努力這一千年,往後便有更多的一千年。她一心想要陪伴那個人,分毫都耽誤不得。
“近千年的時間,她先後兩次轉世人間,只為陪伴那個人。這本是有違天軌,可她抵死不肯回頭了。你說,即便來日天劫天譴,是不是也是活該?”
旬忱的臉色不大好看,放下茶杯時力道有些重。
曦瑤上神理一理自己的裙擺,悠悠道:“我不曉得你在她身上種下鎖心符是為了什麽,可與其讓她發現,致使你們本就剩餘不多的時間還要浪費在口角上,倒不如免了這一道,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可以告訴你。”
仿佛還嫌氣氛不夠壓抑沉重,曦瑤上神語氣輕松無比道:“方才的問題你還未回答本尊,不過想必你已經曉得了答案——顏七,既不屬于這一半,也不屬于那一半。修行之事自是不用說,她那兩下子,只怕連你都鬥不過……至于貪戀紅塵,呵呵,命都沒了,拿什麽貪,拿什麽戀?你說,是也不是?”
一聲碎裂,曦瑤上神卻安穩的閉上眼。旬忱臉色已然陰沉到了極點,手被碎片劃傷了,他卻毫無感覺一般,只是死死盯着石桌。
“旬忱,本尊之所以說顏七是個聰明的傻孩子,是因為,但凡能曉得自己活着是為了什麽,是想要什麽的人,都是聰明人,如此,才能活的有滋有味,可壞就壞在,方法用的太傻,你……明不明白?”
曦瑤上神覺得,自己數月以來加起來說的話都不及此時此刻多,可事到如今,別無他法,她瞟了瞟臉色鐵青的男子,哼笑一聲,就着顏七的披風閉目小憩。
顏七沖到廚房搗持了許久,可真如師父所說,加熱狐貍糕時因分了心思,一不留神又将火燒的旺了些,端出來時随意捏起一塊糕,奈何蒸汽太足,糕點都快蒸化了,稍稍一捏便滿手稀爛。顏七看着自己手中面目全非的小狐貍,不知怎麽的就想起了旬忱那身上和臉上的面粉,鼻子一酸,眼淚就開始在眼睛裏面打轉轉。她從前并不是個愛掉眼淚的小狐貍,可最近不知為何,總是十分容易傷懷。
旬忱原本是憋了一肚子的火,可站在廚房外頭,看着裏面的人抽抽搭搭的抹眼淚時,心裏瞬間就柔成了水,再也舍不得苛責半句。曦瑤上神說的沒錯,在有限的時間裏面,他們經不起任何的口角和不愉快了。
旬忱認命般的嘆息一聲,走了過去。顏七此下哭的正認真,沒防備身後忽然出現一個人将自己摟住,吓得驚叫一聲。旬忱笑着給她抹掉眼淚,溫柔道:“不就個把狐貍糕吃不到了,你何必哭成這樣?”
一句話,本沒有苛責之意,顏七卻哭的更加兇猛,仿佛是找到了宣洩之地,就差哭的震天動地,旬忱無奈,一把大橫抱起她,大步回了房間。
顏七覺得委屈,不為自己,而是為旬忱。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為一個人挖心挖肺費盡心思是什麽樣的心情,更沒有人比她清楚當這樣的努力不被認可甚至不被接受時,又是怎樣一番心情。旬忱越哄,她哭得越厲害,最後,旬忱索性拿了本書靠在床邊看起來,顏七則坐在床的內側,扯着被褥裹在自己胸前,一番場景令人遐想萬千。
直到腹內第一聲雷鳴響起時,顏七才終于舍得抹掉眼淚。可她哭的太兇,太猛,此時說話一概都是抽抽搭搭的:“我……我……我餓、餓了。”
旬忱不理她。
顏七心下想着旬忱定是因為白天的事情覺得自己受了委屈,此番遷怒到了自己身上,她覺得自己的确理虧,是以,可憐兮兮的像一只小狗一般靠了過去:“對、對、對不起……”
旬忱終于忍不住,一把将她抱起來放到自己腿上,雙手捧着她的臉,對着她核桃般的眼睛:“你對不起我什麽?顏七,你現在才知道自己對不起我?”
顏七被他的認真吓到了,一個不留神,口水便嗆到了,然後是一陣猛咳。
旬忱有些頭疼的扶額,還是伸手為她拍背。
好一會兒顏七才緩過來,一邊喘着氣一邊想要打量旬忱的臉色。可旬忱根本不給她打量的機會,翻身将她壓在了身下!
顏七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結結巴巴道:“你你你、我、我……”
旬忱啃了她一口,沉聲道:“師父說的沒錯,都到盤子裏的東西還不吃掉,涼了也是活該!”
作者有話要說: ~~o(>_<)o ~~,數據君死掉了咩~~~作者菌也不要活勒~~~妹紙們,新章節奉上,不要忘記花花和抱抱哦~~~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