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子夜區,顧名思義,處在黃昏區與黎明區的間隙中。

從黎明區過去不需要走很遠,渡過一座半拱橋後就能看見它位于地底的那半塊穹頂。灰褐色的玻璃與纏繞的薔薇藤蔓,在半隐的落日下共享餘晖。

子夜區的太陽,永不沉底。

Legend酒吧就在薔薇枝蔓的盡頭。

靠近後牆的一部分窗戶是淡藍色的,與深褐色不是同一種材質,如果有人數上一數,就會發現有十八扇。酒吧裏沒人,店長把腳搭在櫃臺上,躺成了一個大爺,方覺和江別秋進來的時候,他還在做夢。

方覺二指彎曲,敲了敲桌面,店長砸吧了下嘴,沒醒。

方覺換了個姿勢:“路易斯。”

依舊沒動。

方覺終于不耐:“路易斯,你爸來找你了。”

“誰?哪兒?”

“爸”這個字估計觸動了靈魂,路易斯噌一下彈跳起來,頓時撞得展櫃裏的東西哐當作響。

他暈頭轉向了好一會才看清來人,劫後餘生便成了憤懑:“你還是不是人啊方覺!”

路易斯,男,哨兵,為躲避家裏人特別是老爸決定的包辦婚姻,揣着自己的存款偷溜到子夜區開起了酒吧。

老頭子遠在黃昏區但威嚴尚存。路易斯平生最怕兩個東西——哭哭啼啼的向導,還有吹胡子瞪眼的自家老爹。

方覺懶懶一擡眼,問:“東西呢?”

被吓了一場,哪記得什麽東西不東西。路易斯靠着牆,心有餘悸地擦着汗。餘光一瞥,便看到了方覺身後的江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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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麽,突然露出一個揶揄的笑。

江別秋還沒說話,路易斯已經擠了過來,調笑開口:“新的約會對象啊?頭一回見你帶人過來。怎麽,這個還挺滿意?”

方覺眼中愈發不耐:“我要的東西你是不是沒弄到手?”

“激将法沒用。”路易斯哼了一聲,勢必要報那一吓之仇。他撐着櫃臺跳出來,哥倆好似地搭在江別秋的肩上,“小兄弟我跟你說,方覺這人無聊又沒情趣,你要是還有更好的選擇,我勸你趁早踹了他。”

江別秋默默消化了聽到“約會對象”四個字後的震驚,乖巧地配合道:“可這是家裏人的安排,沒辦法……”

他低着頭,沒讓路易斯看到自己的樣子。

毫無所覺的路易斯大手一揮:“沒事,現在這年頭能活一天是一天,及時行樂嘛。哎,說真的,你看我怎麽樣?”

江別秋沒說話,但在路易斯眼裏,這就是動搖了的意思了。

先不論在方覺面前,路易斯有沒有競争力的問題……當着一個哨兵的面挖他的向導,已經是對一個哨兵莫大的挑釁。

路易斯心中得意萬分,想在方覺臉上看到不一樣的表情,但失敗了。

因為這位最強哨兵此時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他狐疑着,身邊的向導已經幽幽地擡起頭,露出一張斯文的臉。

路易斯愣了半秒,又“噌”一下退了老遠,表情活像見了鬼。

記憶因熟悉的面孔回籠。

大概三年前,Legend酒吧剛開業,路易斯迎來他的第一批客人。後來有一群哨兵玩得瘋了,不知從哪帶了幾個向導過來。那個時候的向導矜貴得很,而且不像現在這麽自由。剛成年的哨兵基本很少見到向導。

興起時,有幾個不規矩的哨兵對他們動手動腳,路易斯離得遠,沒能第一時間發現并阻止,等反應過來去幫忙的時候,那幾個哨兵已經被開了瓢。

吵吵鬧鬧的,隐約聽見有人說門口來了個向導。

擠開人群後,路易斯就看見一個向導面露孤傲,手上拿着半個碎玻璃瓶,血還在往下滴。

目光炯炯,像一個精神充沛的小豹子。

受傷的哨兵罵了句粗口:“把他給我抓住!”

有人遲疑:“可是……他是個向導……”

“怕什麽!你看他敢不敢在這裏使用精神屏障!”

這個向導确實沒使用精神屏障,因為他直接和哨兵幹起了架,過程中還不小心砸壞了Legend酒吧的窗,一共十八扇。

向導姓江,名別秋。

路易斯頭暈目眩。

江別秋卻還在沖他招手:“嗨。”

路易斯:“……”

真的見了鬼了。

江別秋往前走了一步。

路易斯:“你你你你……”

江別秋知道路易斯要說什麽,連忙截斷:“年少輕狂嘛店長,我已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此時此刻的路易斯覺得自己被人合夥騙了。他看看江別秋,又看看方覺,怒從心起:“合着你們合起夥來搞我是吧!”

方覺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不耽誤他怼這位好友:“沒興趣搞你。”

路易斯:“……”

這二人事先壓根沒怎麽溝通過,卻在坑路易斯的時候有種奇異的默契。

路易斯認栽,擔心這位爺一個不高興真的把他爸請來,憤憤地對他說了句“沒想到你喜歡這樣的向導”,才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卡片“啪”一聲遞了過去。

酒吧裏的燈光似乎忽然暗了下來,夕陽透過修繕後的窗照射進來,以不同角度落在三人的鼻尖,眼角和肩膀。

“地下世界的身份卡。”路易斯抱臂道,“不過我聽說裏面又亂又危險,你去那裏幹嗎?”

他也只是随口問了句,不打算方覺能如實回答,卻不料對方出乎意料地說道:“裏面出現了Dawn病毒。”

此話一出,江別秋與路易斯神情皆是一變。

“破曉?”路易斯看了眼江別秋,見方覺沒有避着他的意思,才說,“不是吧?當年不是說已經全部封存了嗎?”

方覺說:“有洩露。”

路易斯:“那黃昏區出現的異常情況也和這個病毒有關?”

方覺:“也許。”

“好吧好吧。”路易斯揮揮手,“我知道你有分寸,但是也要小心,既然破曉出現,就證明當年的事還沒完。”

說着,路易斯嘆了口氣:“我還以為能有幾天安生日子過呢。”

方覺不語,只是再次朝他伸出手。

路易斯:“?”

方覺:“還要一張。”

路易斯:“……”

強盜吧?這是強盜吧?

路易斯把最後一張千辛萬苦才得到的存貨交到江別秋的手上,心如死灰,然後把兩個不速之客轟了出去。

拱橋身後的落日半懸在海域上方,像一幅倒挂的淡彩油畫。方覺雙手插在風衣制服兜裏,半邊輪廓分明的臉被鍍了層金。

江別秋亦步亦趨地跟着在他身後。

“是黎明塔叫你帶上我的吧。”至拱橋中央,江別秋冷不丁地問道。

方覺停下來,不答反道:“東區失控的向導身上也檢測出了Dawn病毒。”

“這是第一例?”

“向導是第一例,但哨兵不是。”

方覺回頭看了眼夕陽,神色忽而有些陰郁。

他之所以來黎明區,就是因為察覺到了事态的嚴重性,需要和黎明塔整合信息,不料恰巧碰上黎明區也出現了相同的情況。直覺告訴他,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他本來打算獨自前去,但黎明塔讓他帶上江別秋。

這個時候他卻還在問原因。

“你不好奇黎明塔為什麽叫你帶上我嗎?”江別秋擡起頭笑道,“Dawn病毒會加重哨兵的精神過載,令他們痛苦死去;也能打亂向導的精神屏障,讓他們淪為廢人。你是最強哨兵應當有應對的辦法,但我不行。”

這人不僅輕佻,還麻煩,方覺淡淡地看着江別秋,心裏想到。

“你有拒絕的權力。”方覺說。

哨兵眼中并無不悅,也無輕視,平常地像在說今天的天氣晴朗萬裏無雲。

在江別秋若有所思的視線中,方覺轉身離去。

深入魚龍混雜的地下世界,暗中又有Dawn病毒的危險窺視,方覺好像從來沒有産生過不去的念頭。

那可是曾經令數千異能人死于非命的“破曉”。

要是換上黃昏區的那些老頭兒們,鐵定會以“沒事個例而已”來搪塞,趨利避害……是生物的本能。

可這位年輕的執行長官身披夕陽,義無反顧地邁進那片荊棘林。

江別秋目送了他的背影。

夕陽映在眼底,點燃了一把暗火。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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