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岑夜闌沒想到元徵會直接将他軟禁在宮裏。
那日岑夜闌被他壓在地上,又有所顧忌,不敢當真和元徵動起手來,臨了開口問他,你要再逼迫我一次麽?
只這麽一句,元徵怔了怔,目光落在他被自己掐得泛紅的手腕上,如被燙着了似的,猛地松了手。元徵臉色陰晴不定地看着岑夜闌,過了許久,才強行壓下了心中的焦躁,對岑夜闌說:“留在京裏吧,北境公文我自會讓人快馬加鞭送來京城。”
說罷,伸手想再碰一碰岑夜闌,又收回了手。
之後岑夜闌就被安置在了元徵的寝宮中,接連數日,岑夜闌身後無不是有宮人相随。
岑夜闌生生氣笑了,可想起元徵那日的神情,心裏卻浮現幾分陰霾。蘇沉昭曾給元徵看診,他對岑夜闌說過,元徵服用過會擾亂人神志的藥,藥雖停了,可餘毒早已滲入肺腑,難以一時根除。
元徵已經登基為帝,性子較之以往,卻越發反複無常,暴躁易怒。
午門前趙李兩家近百口人的血還未幹,餘波尚在,元徵又如此,朝中大臣無不噤若寒蟬,私底下卻頗有微詞。
“陛下,該用藥了,”成槐雙手捧着一盅藥湯,微微俯身。
元徵盯着那碗藥,面色陰沉,還沒喝,口中就已經泛起了讓人惡心的苦味。他伸手拿過,手指捏得用力,冷冷道:“藥一劑又一劑,鐘太醫,你這藥當真有用?”
太醫院新院正忙磕頭,道:“……回陛下,清除餘毒非一日之功,心急不得——”
“是朕心急還是你等俱是庸醫廢物!”藥味刺鼻,元徵煩透了,狠狠将藥直接砸在了鐘太醫面前,頓時藥湯四濺,駭得周身宮人當即跪了下去。
鐘太醫渾身哆嗦,道:“陛下息怒!”
元徵盯着那個伏在地上的身影看了幾眼,罵道:“廢物,滾。”
直到太醫顫顫巍巍得下去了,元徵才疲倦地坐在龍椅上,他想起了岑夜闌。
岑夜闌說,你要再逼迫我一次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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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當頭一盆冷水,轉瞬澆滅了元徵五髒六腑燒着的心火。元徵想,他怎麽舍得?可想是這般想,元徵只要一想起岑夜闌要離開,根本無法控制四蹿的暴戾。
元徵知道是他喝下的那些藥留下的後患,那些能讓他真的變成一個瘋子的藥。
元徵舍不得放岑夜闌離開,又怕自己會當真傷着他,只能将他軟禁在寝宮裏。元徵不可控地想,岑夜闌只怕要更瞧不上他了。
元徵說:“他今日做了什麽?”
成槐想也不想就道:“将軍上午在看兵書,巳時一刻吃了兩塊點心,晌午小憩了半個時辰,之後同自己下棋下了一個時辰,困倦了,又在貴妃榻上睡了半個時辰。”
元徵愣了愣,嘴角浮現一抹笑,咕哝道:“阿闌怎麽突然嗜睡了?以前在北境時莫說白天,夜裏都要深更半夜才肯就寝。”
成槐不吭聲。
元徵臉上的笑意又慢慢地淡了,他發了會兒呆,才嘆了一聲。
元徵回去時,夜色已深,岑夜闌合衣躺在床上。這人冷淡板正,睡覺都規規矩矩,雙手搭在身上,閉着眼睛,整張臉在燈下看着柔和又乖馴。
元徵站在床邊,貪婪地看了片刻,到底是忍不住挨着上了床。挨得近了,他仿佛能聞着岑夜闌身上清淡冷冽的味道。
岑夜闌性子一向剛烈,元徵軟禁岑夜闌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岑夜闌到底是戍邊重将,手中握有北境數十萬大軍,他若是要拼個玉碎,元徵未必能真的留得住他。
可岑夜闌竟當真留了下來,即便對元徵仍是冷淡以對,卻也足以讓他受寵若驚,心裏生出一線希望。
元徵毫無睡意,兀自直勾勾地盯着岑夜闌的睡容,怎麽看都覺得喜歡得要命,一顆心都滾燙起來。他緊了緊手指,還是忍不住伸手摩挲岑夜闌的臉頰,發絲。
突然,岑夜闌翻了個身,眼睛睜開,直直地看着元徵,竟是清醒的,沒有半點睡意。
四目相對。
元徵手僵了僵,岑夜闌看了片刻,波瀾不驚地說:“陛下好興致。”
不知怎的,元徵竟從他語氣裏聽出了幾分調侃,越發不自在,悻悻然道:“将你吵醒了?”
岑夜闌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他一貫睡得淺,元徵腳步再輕,那麽碰他,他不可能毫無知覺。
元徵:“……”
二人不尴不尬地沉默了一會兒,岑夜闌突然開口,道:“讓沉昭進宮吧。”
元徵一怔,神色微冷,剛要開口卻聽岑夜闌說,“你是皇帝,宮中這些太醫醫術雖精湛,卻浸淫宮闱多年,有所顧忌,難免擇中庸之道,不敢冒一絲風險。”
元徵呆了呆,半晌,問:“你不想走麽?”
岑夜闌說:“想。”
元徵一言不發,沉默地看着岑夜闌。
岑夜闌看着明黃床帷,一只手枕着後腦,說:“元徵,你恨元珩麽?”
元徵聽見那兩個字,嘴唇緊抿,恨麽?自然是恨的,他父皇之死和元珩有關,元珩苦心經營,還騙他多年,對他痛下殺手,累得齊銘橫死,方靖至今卧床休養,怎能不恨?可恨之餘,卻還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
長夜寂靜,岑夜闌聲音也不疾不徐,慢慢道:“你恨他們對先帝遇害一事無動于衷,恨他們是非不分,要翻舊賬,所以讓李安郁徹查元珩元承一黨。可這一查,這滿朝文武,只怕大半都要牽扯其中。你要殺,能将他們都殺了嗎?”
“趨利避害本就是人之本性,殺之不絕,斬之不斷。”岑夜闌說,“水至清則無魚,你即便将他們都殺了,也還不了這朝堂一個朗朗乾坤。”
元徵張了張嘴,艱難地叫了聲,“阿闌……”
岑夜闌偏頭看着元徵,元徵低聲說:“你不怨我麽?”
岑夜闌沒說話,元徵心裏有些發慌,他抓着岑夜闌的手,說:“阿闌,你別怨我……”他看着岑夜闌,“我只是……只是怕你離開。”
岑夜闌的目光落在元徵的手上,心軟了軟,平靜道:“所以你将我困在這宮裏做你的——禁脔?”
元徵:“不是禁脔!怎麽會是禁脔!”
他聲音不自覺提高了,看着岑夜闌,又低了嗓音,說:“我怎麽舍得……阿闌,我想你我在一起一輩子,我從來就只想要你,我想立你為後——”
他喃喃重複道:“我想立你為後的,我要立你為後,立你為後……”
岑夜闌靜了靜,道:“荒唐,立一個男人為後成何體統。”
元徵道:“我本就最沒有體統。”
岑夜闌深深地看着元徵,說:“你是一國之君,立個男後,如何面對這滿朝文武百官,天下萬民?”
“他日史官再記上一筆,必定贻笑千年。”
元徵恨聲道:“他們如何面對是他們的事,後人評說自由他們去說,我只要現在!”
岑夜闌啞然,無奈一笑,“元徵,你能不在乎,我不能。”
“我是臣子,為人臣子,豈能讓君王因我蒙羞?何況我曾立下誓言,有生之年必定踏破胡人王庭,讓之再不敢南下。”
“你将我困在這宮裏,”岑夜闌道,“和殺了我無異。”
元徵死死地盯着岑夜闌,只聽岑夜闌看着他,說,“放我離去吧。”
過了許久,元徵說:“說來說去,在你心裏,我都是微不足道的。”
元徵冷冷道:“你死心吧。”
“……”岑夜闌頭疼得揉了揉眉心,沒忍住,對元徵說:“滾下去。”
元徵愣了。
他盯着岑夜闌看了半晌,直接就床外一躺,閉上眼睛,還背過身,一副氣悶的樣子。
岑夜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