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次日,兩人起個大早,就向張大哥告別。

張大哥自然是不肯,非要挽留,兩人知道,這是客套話,不住的推辭。

最終張大哥推辭三番,給他們包了幾個餅,兩人上路了。

他們早已經說好,要去白喬的家鄉。如今厲禛沒了家也沒了故鄉,他說:“那我可得一輩子都賴上你了。”

附近沒有火車,城毀了,連汽車也沒有,他們唯有步行,一步,一步的走過每一寸土地,穿過一個又一個村莊。

他們走了一天,晚上燃起火來。依偎在一起,還不算冷,只是荒郊野外沒有遮擋,風大了些。

“我們好落魄啊……”白喬呢喃着。

“受不了啊?”

“不是,就是感覺很不一樣,有感而發。”

“是啊,昨天,你還是小少爺,我還是掌櫃的呢。”

“戰争多殘忍,從來都不顧及百姓的生死。城裏的人死了大半,連這些村子,也岌岌可危。甚至都不需要進攻,就會因為沒有支柱而逐漸消亡。”

“五年?十年?二十年?這裏也會變得面目全非的。”

“還不知道那時候,戰争會打成什麽樣子。”

“有多少人能活到那個時候呢。”

“我們也會……”

“別瞎說,我們長命百歲。”厲禛打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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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你說,你爸會不會來找你。”

“不會,他巴不得我永遠不要回去。”

沒想到話題轉得這麽不成功,厲禛拍拍他的背,掏出個餅來,“吃餅嗎?”

他輕笑一聲,掰了一塊。

“白喬。”

“嗯?”

“我的記憶好像,失去了些什麽。”

“那個告白?”

“對不起……”

“沒事。我記得就好了,我講給你聽。你不記得什麽了,我都講給你聽。”他擡手摸摸厲禛的耳朵。

“我跟你說啊,你那天說的可好聽了。”

“有多好聽?”

“要命的好聽。”

1937年7月7日以盧溝橋事變為由,日本發動全面侵華戰争,中國全面抗日戰争,開始。

他們找到了一個村子,借住在一家人家的柴房中。

這幾天疲于趕路兩個人都累了心神,倒下便睡。

這是一個老文人的家,他俨然已經變成了一個心懷文人風雅的農民,他每天帶着一頭老牛犁地,晚上就聽聽家裏的錄音機。

他一個人過的快活,然而難免孤單了些,于是他挽留兩人多留幾天。

厲禛與白喬也是在是累的不成樣子,便同意了。

在老文人家的第三天,兩人正吃着晚飯,留聲機裏卻傳來又一座城遭到轟炸覆滅淪陷的消息。

厲禛忽的手裏一頓,看向白喬——是白喬的家鄉。

白喬聽到也是一頓,繼而發現厲禛正看着自己,對他說:“看我做什麽,吃飯啊,難得有一頓飽飯。”

厲禛想開口,可最終是沒能說出話來。

很快,夜幕降臨。

厲禛在一處山丘後找到正燒着紙錢的白喬,

“沒給你爸燒點兒?”

“他生養我,”白喬一抹眼淚,帶着些哭腔說“我也順便給他燒了幾張。他要是連這個都還和我媽搶的話,我往後都不給他燒了,讓他在地府裏頭窮死!”

厲禛聽着白喬滿口的胡話,坐到他身旁。

縱使他厭惡父親,縱使母親已去世多年,哪裏仍是他紮根的地方。他生在哪裏,長在哪裏,帶着那裏所有的風土人情。忽然之間,城覆滅了,就像是內心中最後的一點溫馨的屏障被擊破。

他成了孤魂野鬼,沒了去處。

他終于知道了厲禛在得知父母去世時,該是怎樣的難過,而自己那時還在與他鬧着脾氣,厲禛遭受了怎樣的打擊,他不敢想象。他又想起厲禛憔悴的身影來,他不敢繼續想了。

而如今家鄉逝去,厲禛還在自己身邊,他不說話,自己便感覺到溫暖。

複雜的情緒交錯在心中,眼淚還是奪出了眼眶,他本想憋回去,可他忍不住,他不想哭——不想讓厲禛覺得他如此懦弱。

厲禛還是坐在他身旁,緩緩開口:“白喬,哭吧,至少在我面前,請盡情的哭吧。”

他又難過又自責還帶着些寬慰,他歪頭慢慢地靠在厲禛的肩上,厲禛沒有動,而他說:

“對不起。”

對不起,這一聲對不起,來晚了。

最後的去處也沒有了,老文人家的食物絕不足以支撐三個人,于是,他們開始了沒有目的地的流浪的生活。

他們重新上路。

厲禛總是記不起一些事情來,比如他們是如何相遇,比如橋頭的那場長談

他一次又一次的,不厭其煩的對厲禛講起過去的事,他說的很詳盡,就是有一只什麽樣的鳥兒飛過,他也要說一說。

可他說的越多,就越害怕——厲禛正在一點一點一點的忘掉自己,最終,有關于自己的所有一切,或許都将被抹殺。

這一天還是來了。

“你拉我幹什麽!我又不認識你!”厲禛狠狠地甩開被他握着的手臂。

“你,不認識我?”他有些吃驚,又遲疑地問道。

“對啊!我告訴你啊,你別拉我啊,我有男朋友的!你沒人要我還有的!別瞎碰我,小心我男朋友打你啊!”

“你男朋友,叫什麽名字?”

“白喬啊,好聽吧。”

白喬,他還記得白喬,記得就好記得就好。

“我,”白喬指指自己“我就是白喬。”

“你?”厲禛撫上他的臉,“如果你是白喬,我怎麽,會完全的,沒有記憶呢……你好熟悉,可是,我不記得在哪裏見過……”

“你只是暫時的忘記了。”他握住厲禛的手,安慰道。

厲禛的表情變得猙獰與痛苦,他抱着頭,低低的怒吼着,

“頭好疼,要爆炸一樣……”

白喬看着他,不知所措,幸好,很快厲禛便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白喬有些後怕,一直的坐在厲禛身邊等着。

後來,厲禛又犯過幾次病,程度有強有弱,弱的時候,便信了白喬的話,可若是強的時候,便紅着眼,要與他打一架似的。

有時候,在厲禛清醒時,他看着厲禛,會莫名的傷心起來——他正在慢慢地忘記自己,他愛的人正在慢慢的,忘記自己,而他沒有任何的辦法。

他們流浪了很久很久,身上值錢的東西都換了食物,而換上了補丁成片的粗布麻衣,不過他們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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