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小童
一覺醒來,神清氣爽,燈冗伸了個腰,打了個哈欠,無所事事的坐在床榻上發怔,琢磨着如何編出一個響亮的花名才對得起自己,起身前還滿臉怨氣的腹诽虛迷小神不厚道。
“神職啊……還真是不容易想……”
樂神宮後院,相笙話裏話外透着苦惱,這神職可是成神之前就定下的了,突然給她出了這麽個難題,夠她犯難幾宿的。一邊的燈冗更是将‘十分絕望’這四個大字都寫在了臉上,雙臂交疊擺在四方石桌上,下巴疊在胳膊上,絞盡腦汁,不得中意的花名。
“樂神老師!!”
清脆稚嫩又中氣十足的小奶娃娃聲從宮門穿過前院,飄入二人耳中,二人同時回頭。
“哎!”
相笙思考不及,便先應了,她回過頭來,與燈冗目光交彙,看這姑娘那股子新奇勁兒又上來了,不由想笑,她邊起身邊道,“孩子們來了,先上課罷,花名先擱一擱。”
“好!”
待小童們都排排坐在筝前,好奇的瞧着站在相笙身邊芙蓉如面柳如眉的燈冗,相笙淺淺一笑,道:“這位是燈冗神女。”
聞言,小童們規規矩矩齊聲道:“神女好!”
燈冗眼角眉梢都帶着喜色,輕咳一聲,負手而立,正了正身,略帶得意,道:“神女聽着頗見外,叫老師就好。”
小童們雖不知道為何見外,但都是眼明聰慧的,又齊聲道:“燈冗老師好!”
燈冗得逞一般嘴角微微翹起,仿若她畢生志願是為人師表,瞧她那尾巴都快藏不住的模樣,相笙失笑,心中直嘆:孩童心性。
相笙搖手一變,一筝懸于身前,她輕輕撥動琴弦,柔聲細語道:“這堂課燈冗老師在旁聽,讓燈冗老師瞧瞧你們的本事如何。”
有小童心急喊道:“燈冗老師是何職?那麽美,是花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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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笙無奈笑道:“讓你們花神老師聽到,怕是要将你押去她宮中為她澆水養花十餘年不止。”
小童們哄笑,那孩子臉上泛着紅,害臊的小聲道:“花神老師也是美的。”
“那燈冗老師是什麽神職?”
他們一個個仰着小臉,目光炯炯,等着一個答案。相笙自知繞不過去,便故作神秘道:“你們今日表現的好,就告訴你們。”
一旁的燈冗已經坐下,單手托腮,目光越過他們,望向遠處,面上沉靜,中心亦是如此,她明了,這神職能不能再捂幾日不曉得,但是她這個‘神女’在天境怕是捂不住了。
這兩天若有若無的試探,她自是知曉虛迷早就清楚她不是什麽天境的神女,而是來歷不明的,心思單純如她,既然虛迷待她誠心誠意,又幫她隐瞞,那虛迷就是白的,相笙和将神與虛迷交好,待她也好,那他們也是白的,對立面才是黑的。
她暗自嘆息,回去還是與虛迷全盤托出的好,就是不曉得,這一去還是否回的來。
唉,可惜了,這老師才做了短短半日就要下任了。
課畢,小童們一哄而散,結伴而行,不曉得要背着爹娘去哪裏‘鬼混’,好彰顯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形象,自然也忘了早時問過什麽,便也不會求答案。
人散盡,相笙幾下就将眼前的桌凳收拾幹淨,變到不曉得哪裏去了,燈冗百無聊賴的看着她揮舞來揮舞去,直到她将前院恢複如初,燈冗才起身,相笙上前拉着她,為她将青絲順在身後,意味深長又漫不經心,道:“回去與虛迷好生商議一下。”
商議什麽自是不用說明了,燈冗有些蔫兒蔫兒的點了點頭。
她回去路上碰上一群小童,遠遠看過去,只見他們圍成了一個小圓圈兒,嬉鬧聲毫不遮掩,她隐隐約約有聽到誰笑着說,“那還能有假不成?”
只當是他們在玩鬧,她沒有在意,正要拐彎時,她從他們之間的縫隙裏瞥到他們中間圍着一個小童,那小童蹲在地上,任誰見了,都覺着楚楚可憐,無依無靠。她無論如何都做不到放任不管,登時腳下生風,大步流星,上前呵斥道:“小鬼頭們幹什麽壞事!”
他們轉過身看到燈冗,怔了一下,而後身量最高的小童手上叉腰,趾高氣揚,揚揚得意道:“什麽壞事,咱們是為天境除害!”
燈冗兩三下撥開幾個小童,将蹲在地上的那位拉了起來,走出幾步,将人護在身後,皺着眉道:“欺負人就是除害?那我揍你們一頓,是不是能揚名立萬了?”
那小童不服,指着燈冗身後的人,氣焰嚣張道:“他爹娘背叛了天境,以□□義在人間作威作福還不夠,又跑到魔界作惡,他又能是什麽好人!就該被逐出天境到人間受苦!”
燈冗默了須臾,瞧了一眼始終低着頭不言語的小童,又看向那群孩子,反駁道:“你們爹娘殺了人,就代表你們也殺了人嗎?”
為首的小童眉頭緊鎖,憤憤不平,幾欲張嘴,無話說,燈冗擺了擺手,“快回宮去吧,不想回也行,跟我回尊神宮做客。”
小童們一聽尊神宮,面面相窺,作鳥獸散。
燈冗瞧着他們落荒而逃,有些詫異,“尊神宮有那麽可怕麽,一個個逃荒似的。”她扭過頭,蹲在小童身前,一本正經的讨要說法一般,肅然道:“你說呢。”
小童閉口不言,燈冗也不氣惱,起身拉着他,踏着腳下雲霧,往尊神宮的方向去,自顧自的說,“尊神可不可怕我不知道,但虛迷小神實打實是個溫文爾雅的神官,眉目那個溫柔啊……”
她正要再誇上一誇,那小童突然停了下來,難得的擡起頭,看着她的眼神中帶着疑惑不解,燈冗一瞧,對上那張小圓臉上那雙黑白分明的大圓眼珠子,她先怔了一下,而後恍然,“這不是昨兒跟我換鬼臉的小人兒嗎!”
小童聞言,又低下頭,輕聲哼了一聲,宛如羽毛飄落輕飄飄的,燈冗還是聽到了,她低笑,調侃那孩子,“小神官倒是一如既往的神氣。”
小童聲如蚊蠅,“思鶴。”
“奧,思鶴小神,要回宮,還是與我回宮?”燈冗停下,蹲在思鶴身前,思鶴抿着唇,似乎在認真的思考這個問題。
靜了片刻,燈冗起身,拉着他軟綿綿肉乎乎的小手,繼續往前走,“那就先随我去尊神宮玩上一玩。”
“尊神他……”思鶴輕輕開口,話說了一半,便嚼着字不吐出來,燈冗也不逼迫他往下說,他面色為難的認真思索了一番,蹩着眉頭,開口道:“尊神他……他……”
他他他了半天,最後小大人似的憋出了一句,“他挺好的……”而後如釋重負的呼了口氣,燈冗沒想到他會說這個,噗嗤笑出了聲,“你說好就好。”
小思鶴難為情的捏了捏衣角,心虛的扯了一下嘴角。
一大一小,坐在宮中亭臺上的四仙桌前,大眼瞪小眼,直到十七端着幾碟小巧溫熱的糕點和一壺春茶來,他們才将注意力從對方身上轉移到小糕點上,十七欠了欠身轉身要走,燈冗邊往嘴裏塞軟糯的茶點,邊向他的背影伸手,忙道:“一起吃啊十七。”
十七停頓一下,轉身,中規中矩道:“不了,神女和小神官慢用。”
燈冗吃了口茶,“诶!咱們也吃不完啊!一起吧!”
十七瞧着瞬間下了一小半的茶點,嘴角抑制不住的抽搐了一下。雖不知曉燈冗為何留他,但他一想到虛迷那眼中無甚笑意的笑臉,還是坐了下來。
見人乖巧伶俐正襟危坐,燈冗贊賞的點了點頭,道:“十七啊,你問問小思鶴,他爹娘是怎麽回事。”
十七聞言一頭霧水,思鶴則是被茶點渣子嗆的嗓子眼發癢,咳的面紅耳赤,十七連忙為他送茶,他吞了幾口茶水,才算緩過來,他無語的看着一臉憂色的燈冗,從懷中掏出小白帕子,斯文的擦了擦嘴角,不斯文道:“你幹嘛轉彎抹角繞來繞去,直接問我不行嗎。”
燈冗潇灑的将青絲甩在身後,理所當然道:“我不想做壞人呀,人間說什麽,有些時候就要一個唱白臉一個□□臉,我當然還是要做個好老師的,怎麽能讓你對我有嫌隙呢,十七又不做老師,自然無所謂了。”
正說着,亭下霧霭中徐徐走出一白衣神官,那神官端着一盤裹着一層冰霜的鮮果,信步閑庭,風度翩翩,款款而來。
十七仿若看到救星一般,對着虛迷作了個揖,道了個有事急需處理,轉身化作煙霧消失不見了,虛迷不解的看向燈冗,後者聳了聳肩,撇嘴道:“不成氣候。”
待虛迷将鮮果放好,坐正,燈冗故技重施,微笑對虛迷道:“虛迷啊,你問問小思鶴,他爹娘是怎麽回事,是否另有隐情。”
問罷,虛迷剛剛的謎團消散殆盡,算是知曉十七倉皇而走所為何事了。
燈冗整了這一出,讓思鶴連見到虛迷的緊張與畏懼都忘了,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勢,無奈又不好意思的耷拉着腦袋,虛迷仿若未見,神态自若,慢條斯理道:“無論怎麽回事,也與思鶴無關。”說罷,他微微偏頭,篤定的看着思鶴,思鶴聞言擡頭瞧着他,目中溢出驚色。
一時失神,一層水霧漫上小童的雙眸。
他爹娘是駐守在人間的地神,也被喚成山神。讓山河俊美,保持寧靜清麗,讓善慈忠厚的人家的土地肥沃,為其帶去豐收,給奸詐陰險的人家的土地帶去幹涸,是他們的責任。
前不久,他們夫妻威脅凡人為其上供保豐收的事情敗露後,被逐出天境,入冥界閻羅王地界受地獄苦刑,直到還了孽障,歸于虛無,或洗淨前世所有,重入輪回,永生永世不得入神籍。
思鶴是老地神帶大的,自幼見爹娘的次數屈指可數,對他們确沒什麽感情。
思鶴蹩着眉頭,面上帶着些沉重,“他們長什麽樣子我都記不大清楚了,因為他們難過,我更是做不到的,但……”
“也是做不到無動于衷,心中難免有些異樣。”
燈冗揉了幾下他的發頂,心疼道:“犯不着難過。”她話鋒一轉,道:“你長的這麽好,又那麽神氣,老地神對你很好吧?”
聞言,思鶴整個人頓時如蒙上了一層霧,艱難擠出一絲笑容,又低下頭,甕聲甕氣道:“爺爺對我特別好……特別特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