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佳人 占得人間,千嬌百媚
從前不大方便, 怎麽今兒就方便了呢?明珠思忖片刻,倒弄不懂他此番用意了,只客客套套奉上一個笑臉, “三少爺太客氣了, 倒沒必要這深夜裏跑一趟, 趕緊回去吧,仔細吹了風胃裏不舒服。”
兩廂辭過後, 明珠帶着滿腦袋困惑轉身進屋,望見卧房裏透出的光比外間亮堂許多,那便是她的歸處了。她笑起來, 提着裙步子邁得大大的直往裏走。
可是不巧, 正于懸挂起的帷幔處與楚含丹迎面相逢, 這可又驚了明珠一跳,忙退幾步,待看清人時,才緩過來。她掃眼裏頭窗下坐着的宋知濯,見他睇出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再看面前這位臉上似乎還有淚痕未幹, 她了然于心,臉上綻一縷嬌憨可愛的笑來, “二奶奶什麽時候來的?這是要走?進屋坐會兒吧, 我才從太夫人那裏回來, 耽誤得沒能跟你說說話兒, 進屋吧, 我給你烹茶喝!”
楚含丹清清嗓子,忙辭去,“我來瞧大奶奶回來沒有, 坐着等了一會兒,既然回來了我也就放心了。明兒給大奶奶帶點我那邊的料子來,你拿去做衣裳,我就先去了,大奶奶早些安寝。”
見她面留涕痕,明珠也不好再留,只替她挑了燈籠送至院外,這才踅轉回來。宋知濯原已苦等半宿,懸心半日,屋裏總算也清淨下來,他如何還捺得住,急忙從倚上起來拽了明珠到床上去。
适才盤了腿,他便急着問,“太夫人可有為難你?可曾罵過你?或是又罰你什麽?”
“嗳,等我先把這身勞什子卸下來再說。”
眼看她将一身釵環緩緩卸盡,連外氅也脫到架子上去,這才盤腿下來,兩眼彎成月牙,“嗳,你怎麽不問她叫我去什麽事兒?”
替她将裙邊理得遮住錦襪後,宋知濯方乜眼一笑,“哼,還能什麽事兒,無非是嬌容這一死,她缺了個眼線,叫你去,好将人安插過來。嗳,你可別駁她,省得她正好尋了由頭治你。”
“哎呀,你說晚了!”和風就暖,明珠也使了個壞,故作懊惱之色,瞧他臉上驟然間似有凝重,她才緩下來,往他蓋住腿的衣擺上拍一下,“嗨,騙你的。我哪有那樣蠢啊,這樣小瞧我!我難道不知道她早煩了我去?從頭遭見面起,她待我就不冷不熱不鹹不淡的,我何嘗不知道她心裏實則是瞧不上我這等平民丫頭嘛,這回見你有起色了,她恐怕更厭了我去。我什麽話兒都沒說,只與她品茶閑談,她說什麽我應什麽,她說給我人,我就将那人帶回來了,剛交給青蓮,就安插到隔壁院裏住着,只等明兒她來随便分派她些差事。”
瞧她說得眉飛色舞好不驕傲,引得宋知濯伸出幾個手指望她咯吱窩撓去,“好啊,你也敢哄起我來了!”
“哈哈哈……”這廂又躲又讓,直縮到床角也避之不過,隐忍克制的笑聲驀然掀起帳中煙波漣漣,直笑得上氣兒不接下氣兒她才板下臉來,“好了,別鬧了啊,你想讓我笑死不成!”
外頭霧淡月濃、珠連碧水,裏頭紅被翻浪、溫绡惬語,豔景為涼秋平添暖意,宋知濯的心也生出暖意,将她扯過來納入懷中,“我方才聽見你在外頭叫,是遇着什麽事兒了?”
明珠者頸于他的肩頭,愁上眉頭,“遇着了你三弟,他說是來謝我那日的一飯之恩,嗳,你說怪不怪,讓他進來他也不進來。我倒想不通了,一頓飯而已,哪裏值得他這位少爺親自跑一趟?”
上頭宋知濯也擰了眉心,忖了片刻,才緩出口來,“我這三弟因是庶子,又遇見太夫人那位不能容人的,自幼活得小心翼翼,若不是小時候我照拂他幾分,他日子恐怕過得更苦,你雖只給他壹飯壹粥,他卻有知恩圖報之心。若他下回再來,你且随他吧。”
“曉得了。”話頭一轉,明珠扯了他的耳朵傾身而上嘀咕好一陣。
且見他眼中風雲變幻,最後豁然一笑,捏了她的鼻尖,“你怎麽這麽聰明呢?成,就按你說的辦,我倒是不知到這個鸾鳳同荃媽媽是這層系,小尼姑,你心怎麽這麽細呢?”
轉眼間,已是香冷入瑤席,西墜月影,府中的一切俱落入沉酣的永夜,而宋知遠的香夢始發,有一位倩女入夢來,她蓬松的烏發墜成慵松發髻,上頭釵環奪閃的每顆寶石都如他情窦初開的心。她在月下笑着,如雁南歸,結束了他謹小慎微的秋冬,帶來永不落西湖的長春。
離離落落的花瓣蕩盡秋風,而秋風回報給天地間的唯有豔陽。一束光斜撲如棂心檻窗的每個漏洞裏,撒滿半間屋子的斑駁碎銀,桂葉沙沙,将明珠從夢魇中喚醒。
她猛地睜開眼,即見空賬無人,探身而起,才瞧見依窗而笑的宋知濯,“什麽時辰了,天都亮得如此了,你怎麽不叫我?哎呀,燒飯都晚了!”
“不急,”宋知濯擡腿到床邊上,替她又是拿衣裳,又是擺鞋子,“晚了就晚了吧,我還不餓,少吃一頓也沒什麽。”
才胡亂罩上一件淺草綠掩襟绉紗褂,便将腳急急插入繡鞋中去,起身時,還瞪惡巴巴他一眼,随口閑來,“你什麽時候才能‘好’啊,我這見天為你忙前忙後的。真成你買來的丫鬟了。”
“嘿,你這人,”他送上一條彩緞,替她見滿頭青絲攏到身後,笨手笨腳地于發間戰鬥,“從前還說讓我拿你當丫鬟使呢,這才半年就不耐煩了,可見你是心口不一。唉,罷了,就讓我餓死在這裏吧。”
明珠忙着扭頭睇他一眼,從他手上搶了彩緞坐到妝案前自己裹起來,從鏡中望他,“我是說真的,你總說等時機,這時機是什麽時候啊?兵書上說‘以攻為守’,我就只見你守了。”
“朝政上的事兒,關系複雜,”宋知濯踅回帳中,不見其容,只聞聽他凝重低沉的嗓音,“我這麽說吧,如今二王相争,另一位還沒什麽動靜兒,這選擇太多了,我說到底現下還是一介布衣,并未官職在身,這一睹,就是賭上身家性命,連你的小命也壓在上頭了,我得慎重些。”
案上明珠已将青絲挽就,踩蹦繡鞋過來,“選擇越多,勝算就越小,可是這意思不?我懂呢,你是想先觀其變。可我怎麽那日聽明安說穆王不得勢,早早兒就被貶到壽州鎮守去了,你瞧他好,可我瞧着他不過是逢年過節寫個帖子進京,人是常年在外久不得召,難不成聖上還能傳位給他?”
瞥見她鄭重其事的神色,他憋不住笑了,“瞧瞧瞧,小尼姑不操心廟堂,反倒操心起朝堂來了。”她頓時惱了,握着拳頭作勢要錘他,他也佯裝害怕,傾身繞躲,“我說錯了,請大人恕我無知之罪!”
二人嬉鬧一陣緩下來,他才摟了她,嘴上說着腥風血雨之言,眉頭卻在風花雪月之間,“這不得寵不代表就不能做皇帝,聖上不給,他搶便是了,歷朝歷代就沒有哪位君主是傻等着先帝立儲的,實事瞬息萬變,就算皇帝屬意而自個兒不争,恐怕到手的鴨子也能飛進別人嘴裏。你知道我有一位好友,是先太子之子,屆時我與他共站一線,想必不會出錯,畢竟他還能聯絡上他父親的舊部,有他助力,勝算更大。”
她不懂這些,腦子轉一圈兒也理不出頭緒,只慵慵撐膝起身,“得了,我不同你說,我去燒飯去。”
這廂出去,即見院外鋪了一地的美人櫻,姹紫嫣紅迎着豔陽,還有凝露未幹。明珠的好心情于裙上可見,百疊裙的褶皺裏掩着大好風光,秋風拂過,串聯起魚戲蓮間,一春俱在裙上。
而破壞這好心情的,是推門而入的鸾鳳,見她罩一件月白姜黃壓邊兒對襟斷褂、暗紅勻印枯黃五菱花兒石榴裙,百合髻鬓邊簪一朵絨邊兒銀杏葉钿璎,通身顏色相得益彰。她歪身提一個象牙镂空食盒,擡眉一間明珠,剎那笑得知禮知節,“大奶奶這麽早就起來了?我才從廚房拿了早飯來,大奶奶進去用飯吧。”
“呀,怎麽勞煩你?”明珠趕着伸手去接,又愧又惱,“大清早的就讓你跑一趟,我心裏真是過不去。你歇着吧,你瞧她們都沒來呢。”
銀杏黃钿璎細微閃過,鸾鳳側身,“大奶奶是主子,怎麽能讓您來呢?我管不上她們,只管好自個兒,奶奶進屋吧。”
幾個碗碟在圓桌上擺開,有什錦珍珠湯、清水玉白菜、香煎豆腐、清炖鲈魚、馬蹄羹,瞧得明珠瞠目結舌,“這都是你自個兒做的?”
“哪能呢?”鸾鳳将食盒擱置一旁,将宋知濯推至案前,一面各盛一碗馬蹄羹,一面笑談,“原是廚房裏那些沒規矩的廚娘瞧大奶奶是菩薩心腸,便故意使壞叫您自個兒燒飯。這原該是她們的活計,我去了,只把我娘擺出來吓唬吓唬她們,她們可不就盡心盡力了?”
她果然親自端了碗喂起宋知濯,倒将明珠閑在一邊。只好也捧起飯碗自己吃,斜眼一望便擺出個純真明朗的笑,和她閑話兒,模樣倒似真把這鸾鳳當做一等一的賢人。
恰逢院外又有人推門而入,不是別個,正是青蓮與小月過來,院門甫開,即聽見滿院兒裏莺唱花間,好一陣歡聲笑語。那音調悠緩遲意,調笑似哪家兩個親姐妹,親密無間。青蓮暗斜一眼小月,瞧她面色無疑,便譏出一聲兒,“你瞧,這才來幾日呀,就把主子們哄得那樣兒高興,到底是府裏的老人兒,比咱們都強上許多。”
那聲音宛若争鋒,眼裏乜些些朝窗戶裏頭瞧着,倒引得小月也起了好奇,随口一問,“這是誰啊,怎麽說她是府裏的老人兒?既是老人,為何我又沒見過?”
“你不知道她也沒甚奇怪的,”青蓮引着她往亭子裏做下,指揮着後頭進來的小丫鬟們将院兒內的殘枝敗葉收拾一番,“那兒,對,還有那頭,美人櫻底下的落葉就随它去,正好融到土裏作養分,捯饬月季仔細些,紮了手可別哭啊……。”吩咐下來,踅身對着小月,“你來的日子短,況且又不往太夫人院兒裏去,自然沒見過。鸾鳳是太夫人院兒裏長大的,是荃媽媽的親女兒,你瞧,這巴結的功夫盡得真傳啊!”
聞言,小月心中蕩起無限愛恨情仇,輕蹙柳眉,擡首而望,“荃媽媽的女兒?哦,原來是她。”
說起來,還有一段往事在裏頭。當年張氏才一嫁進來,便瞧出她娘心念國公爺,踅折繞轉之後尋了個緣由将她随意打發出去配了個酒囊飯袋子。爾後又有荃媽媽從中作梗,撺掇着那男人打她罵她,日子久了,打出來個病殘之軀,硬拖到小月出生才咽氣。
靜默中,青蓮将她的神态一一描來,果然瞧見裏頭詭波雲湧,眉頭分明冷蜇蜇絞一股恨作絲線,她心內只道“果不其然”,面上端出樂禍之态,“咱們和她不同,你無根基,自然将你派到這裏,我是一直在這院兒伺候,掙死也逃不出去,可她原有些勢,怎麽也到這裏來?也不知太夫人怎麽想的,派她來伺候咱們少爺,豈不是永無出頭之日了?”
正巧裏用完飯,鸾鳳垮着食盒轉外間出來,睇見二人,也是恭順有禮,“青蓮姐姐這麽早就過來了?我才伺候爺奶奶們用晚飯,先去将碗碟放了再來,姐姐有什麽活兒計只管吩咐我,只當我小丫頭子使喚吧。”
青蓮笑迎起來,扯了小月指給她,“這是小月姐姐,我若不在時你只管找她一樣的。”
“小月姐姐好,”鸾鳳順勢福身,笑得眉眼齊聚,“我初來,望二位姐姐照拂一二。”
觀她和善有禮,倒和荃媽媽是兩副派頭,青蓮暗中退步抽身,只将場面交予她二人。
一退,自有一進,小月凜凜迎上來,背後的仇惡唯有青蓮可察,面上卻也和善的笑,朝她臂上的食盒瞥一眼,“這院兒裏一直是大奶奶自個兒燒飯,難不成今兒是你燒的,真是為難你了,年紀輕輕的要做這些打雜的活計。”
那鸾鳳與她不相識,因上一輩那段前緣不大體面,還引得國公爺同太夫人治了幾天氣,又怕別個說太夫人容不得人,如此她倒沒聽荃媽媽說起過小月,眼下只将心眼兒略略下沉,上浮天真,“我哪裏會燒飯吶,是我叫廚娘做的,沒得再叫大奶奶一個人操勞了,我能分擔些只是一些。”
只瞧亭子裏小月歪一下嘴角,算是應她,仍踅回去納她的鞋底,三方這一交回,各自心裏像是都有了數,短談之後,只等小丫頭子收拾完院子,便各人沉吟着心事忙開。
時下一過,月芽似鈎,漸至腫秋。府中有條銀杏夾道,現已遍布金黃、獨自寂寞。
滿目金黃裏驟然落了個身影,一襲月白鳳尾裙擺揚不盡的嫣紅木槿花兒,謹慎的步調裏透着絲絲歡愉,歡愉間灑下一縷春風得意。想來是心情大好,她伸手接了一片正巧潲來的銀杏,捏在指尖轉着,一路行至輕紗院落。
探腦一瞧,真是事事順心,恰逢慧芳不在。煙蘭兩眼霎時眯起成縫,直往宋知書院兒裏鑽。那一個正歪在榻上看書,支一條腿,靴子尖兒一起一落,像是在盤複不知從哪個銷金窟裏聽來的小曲兒。聽見動靜兒,他垂下手一瞧,“你怎麽來了?仿佛聽說你病了啊?”
“我是病了,”煙蘭伸手拉他起來,将軟嬌嬌的身子斜倚進他懷裏,雙唇撅出個妍麗與得意,“現在又好了。”
摟着溫玉在懷,只将方才鎖讀的詩書盡抛雲外,“什麽病啊,兩三個月了才見好?”
争如這多情,占得人間,千嬌百媚①,可這多情未必就是真心,不過是他随手捏來一句閑話,卻得她感激涕零,竟然眼兜兩汪癡心水,從袖裏抖出一張紙來給他瞧,“你看這病得巧不巧?這個病,倒是将我心治好了。自打慧芳姐回來後,你就再沒找過我,我心裏想着你既不找我,我就仍把你放到心底,老老實實做我的丫鬟。誰知,這一病,我也不得不來找你了。”
細瞧來,那紙上,端的是風月結果、玉蘭生根,将宋知書瞧得一楞,“你有身子了?什麽時候的事兒?”
眼中只見驚不見喜,叫煙蘭的心直墜一層,她也拿不定主意了,只膽怯地望住他,“就我之前吃不下飯,我只當是天氣炎熱沒有胃口,後來又有一個月月信不來,我便辭回家養病,誰知上個月還是沒來,我便偷偷找了大夫來瞧,大夫診脈說是有了身子。我的二少爺,你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呀?”
“高興,自然是高興!”宋知書再瞧那宣紙,這才徐徐笑起來。心裏似乎将苦辣酸甜都揉在一處,揉出一個不幸之幸出來,他匆忙朝煙蘭瞥一眼,又回到紙上,“我要賞你,你想要什麽只管說來,金銀珠寶、釵環頭面,我都給你!”
“真的?”煙蘭霎時環住他的脖子,獻出一生的無怨無悔,“我既不要金也不要銀,我就要光明正大的同你在一起!”剎那,那張玉蘭初開的臉上落魄無限,“你不知道,自打慧芳姐回來以後,我想來瞧你也不敢,生怕她曉得什麽,二奶奶雖然不怪我,可叫她曉得了,只怕比二奶奶還不能容我呢。你是曉得她那性子的,頭先能将嬌容的臉給毀了,難道還能對我手下留情?”
這張診書無疑是宋知書心頭的定海神針,他只顧着高興了,哪裏還顧得上許多,承諾譬如西風,張口就來,“改明兒我就擡你做姨娘,你放心。你這會子且去,我到二奶奶屋裏去同她報喜。”
煙蘭自然是高興的,從他懷裏旋裙起身,連連望他多眼,将畢生喜樂都呈現在這些眼中,“那我先去了,明兒我就回來伺候了,你問準二奶奶,想必以她的度量,一定是能答應的,我明兒來聽你的好信兒!”
她方游廊至下,宋知書便理了衣擺起身,将胸前垂帶春風得意地撩至腦後,換上平日面容,繞了門往隔壁屋裏去。
屋裏,楚含丹正在擺弄一只和田玉冷香爐,手上捉一支镏金長柄銅香壓,有一下沒一下的壓着香灰,聽見他輕浮的步子,連眼都不曾擡,“這是在哪裏又折了什麽野香蘭,高興成這樣兒?”
宋知書也不氣,叫來夜合煎茶,手折進牙白銀如意紋的袖中抖出個什麽,往案上推至她眼底,“二奶奶瞧瞧,煙蘭這丫頭是有福氣的,才一遭就有身孕,那肚子是不是比你的争氣?喏,眼下你也不肖懼了,不管是誰生的,都是你我的孩子,你也就用不着聽別人的閑言碎語了!”
每每兩廂交逐中,他總是這樣,說的話兒真假參半,生怕別個知道他心裏到底如何。這自然就惹得楚含丹只信自個兒願意信的部分,只當他是挖苦自己。然而她才不是懼,耐心壓好冷香灰,握着香壓往爐璧上輕輕一磕,“叮叮叮”好幾聲尖利脆響,如她的心,又冷又硬,“那好啊,我這裏先恭喜二少爺了。既如此,怎麽好再叫人家做個丫鬟,我做主,擡她做姨娘吧,二少爺,我能做得了這個主吧?”
“自然能,”眼落那香爐,裏頭平整冷灰,可不也恰如宋知書的心,伶仃粉碎。或許秋來,他覺得他也似風中凋零的落葉,有道不明的辛酸,那辛酸湧至鼻尖,苦澀漣漣,“我就知二奶奶好賢惠,所以已先許給她了,她頭一遭跟了我,也算清白,不似那等牽三挂四的人。請二奶奶一定鄭重些,該有的禮節一定要有,別叫她受了委屈去,倒叫人瞧她不起。”
所謂“牽三挂四”可不是暗指自個兒嘛,楚含丹輕哼一笑,并不想與他的若有所指争辯,只因在這一眼看不見邊境的府邸、望不到盡頭的人生裏,她心裏漸漸只餘下這一個“光明正大”。她手裏換上蓮花模,另一首舀了香灰往裏填,不見唇齒,只見其頭上鳳吐珍珠的金步搖随她的笑在蕩漾,“真是難得,二少爺也對人用起心來。只管放心,我雖頭一遭辦這種事兒,多問問婆子們規矩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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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宋 柳永《玉女搖仙佩·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