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十一章

已趕了五天的路程了。

遠遠望去,仍不見王宮的半點影子。

按理說周王病重,身為其子的姬忽該全力返回,而不是如現在這般,神色從容地坐在舒服的馬車內。他漫不經心地翻閱了案上的竹簡,微風吹拂起了幾縷發絲,薄薄的唇揚起了淺淺的笑意,仿若流雲不可捉摸。

在擡頭時,他漆黑的眼眸中閃過狡黠的目光,嘴角牽起了一抹得意的弧度:“是不是想問我為何下令慢行?”

“嗯。”趙瑤點頭應後,無不感慨,也只有這個時候,他才能暫時忘卻那些勾心鬥角,像個真正的少年人般,無憂無慮。

“父王并非真的病重。”他卷了竹簡,微沉了面色,“在得到诏令的幾日前我的人秘密捎信給我,也不曾提及任何父王生病的跡象,當時我就知道,事有蹊跷.......”

沉默了片刻,他用極為平靜的聲音,割開了虛僞的父子之情背後的真相:“父王此舉.......怕是想借病重的名義逼我回宮。”

趙瑤伸手,覆在他的上。

她不知要如何安慰,盡管他看似冷靜,可眼底的那抹濃濃的傷感,是怎麽也掩飾不住的,畢竟那人,是他的父親。

手上突來的一暖,驚得他瞬時回神,這才發現他握着的竹簡已被他折斷了幾片。很快,他又恢複如初,無所謂地笑了:“我沒事。”

“沒事就好。”她也笑了。轉身移開了車窗,望着遠處,随口說了一句,“快要到王宮了吧。”她低了頭,微顫抖的睫毛在她的眼睑上投下了婆娑般的陰影。

不論隊伍前行得如何慢,不出兩天,也要到了吧。只是,一想到又要回到那個壓抑的王宮,她的心情就止不住得低落。

“入宮後,與我一起去見父王。”

“這是為何?”

如他所言,宮中知她的人甚少,即便是殿內,安插的也是他的親信,如今突然出現在衆人眼前,豈非.....

姬忽低低地吐了一句:“我有我的理由。”他波瀾不興的臉龐,像是浸漬在一池靜水的倒影,迷離又朦胧,令人無法捉摸。

眉宇間透着一股異常的執拗,如同加諸在她手上的力道,那樣得不可撼動。漸漸地,她放棄了抵抗,也許他說的對,他有非做不可的理由。

之後的兩日,在快馬加鞭下,他們趁夜入宮。

宮中傳聞周王病重,不僅殿外護衛把守森嚴,就連偌大的殿內,也被後宮諸人擠得水洩不通。

當沉重的宮門被打開的那刻,無數的目光朝着他們射來,或冷漠,或輕蔑,或驚奇.......然而這一切,全然随之而來的那聲輕喚中化為烏有。

“是.....是誰?”纏綿病榻的周王,虛弱不堪地開口輕問,那就像破舊的齒輪碾過的聲音,無不透露着垂垂老矣的意味。

也難怪病榻前,簇擁着如此之多的人。

在場的人,趙瑤也認識幾位,有玉姬母子,有站在聽候差遣的太尉,距離周王最近的華服男子,應該是素未謀面的太子了吧。

其餘的,都是些生面孔。

“扶....寡人起來.....”

這時趙瑤才注意到,周王身邊還有個頗有姿色的女子,她溫婉一笑,伸出纖纖玉手攙扶着病弱的周王起身。不同于他人跪着的姿勢,那女子神色安然地坐在榻上,出于好奇,她不由多看了幾眼。

目光緩緩下移,她注意到了那女子便便的腹部。忽地,腦中冒出了在禁宮的那一幕,她臉色瞬白,當時在禁宮與太子偷情的,可不就是個身懷有孕的人嗎?

聽女奴說過,如今宮中身懷有孕的女子,有姜夫人、齊夫人、王美人,只是不知眼前的這位是......

“是忽回來了啊。”

遠處,是周王淡淡的笑聲。心中想起了來時姬忽說過的話,她微擡了眼,仔仔細細地觀察了周王的神色,雖面有異常,但......的确不像是病重之人。

姬忽好似渾然不知他父王的這些手段,仍舊恭恭敬敬地行禮:“是的,父王,兒臣來遲了,還請父王贖罪。”

“怎會是罪呢,你在邊境受傷一事,寡人也有所耳聞,哎.....起來吧。”

“多謝父王挂念。”

兩人均是客客氣氣,旁人不知,只當面前的是一對感情身後的父子。

跪坐在太子身後的太尉,這時笑着起身,朝着姬忽投向了一抹不明意味的眼光:“王兄可別顧着垃家常了,這次忽可是立了大功一件,王兄也該想想,賞賜些什麽才是。”

“嗯,的确該論功行賞。”周王眸光一斂,低低地應了。

對面的玉姬忽然身形微愣,那個細小的動作沒有逃過趙瑤的眼睛,她有一種感覺,似乎玉姬并不希望周王真正賞賜姬忽。

“父王,兒臣不求封賞,只求父王允兒臣一事!”

“哦?”周王好奇地眯了眼,“說來聽聽。”

姬忽猛地轉頭,一瞬不瞬地盯着趙瑤,那樣炙熱又堅定的目光,更是讓她閃過心底的念頭也漸漸清晰可觸了,他不會是想......

也是在那時,衆人才發現了姬忽身後還有一人。

“父王,兒臣流亡齊國,一路坎坷,幸有此女相伴,不離不棄。兒臣當時對天發誓,若有遭一日能回國,必定以正妻之禮相待,一生呵護,絕不食言。”他拉過她的手,低了頭,重重地冰冷無比的青磚上扣出了沉悶的咚咚聲。

一下。

又一下。

殿內寂靜無聲。

唯有他認真的聲音流轉着:“父王,兒臣所念的唯有這事,懇請父王應允!”所有人皆是沉默不言,神色複雜地看着不停磕頭的姬忽。

他驕傲挺直的背一次次地彎曲,長長的發絲垂落在他削瘦的肩膀上,整個人恍如跌入了無盡的黑暗,那樣寂寞,那樣清冷,也是那樣.......

令人心碎。

心口好似被什麽抓了一下,悶悶地疼。

那是他最為厭惡的父親,如今卻甘願臣服,将所有的自尊全然抛去,只為了得到一個承諾。

她心裏不斷地喊着,何苦,何苦呢?

縱然她喜歡他,也願意和他在一起,但是見到了這樣的一幕,卻是止不住地難受。

忽然鼻尖一酸,被逼回去的眼淚不停地眼眶內打着轉,那一瞬,她的眼前如泛起了的水霧。

那一片朦胧中,只見他背影決絕地再次磕頭:“請父王應允!”他低着頭,目光緊緊地盯着青磚上的倒影,那個卑微到塵埃裏的自己。

即便從前在秦宮,他茍延殘喘,也不曾如此卑躬屈膝。

自那日從她口中吐出公子歧的名字時,他就知道,他所有的耐心都已瀕臨崩潰。那種生生從他體內抽離的空虛,實在太過折磨了,不論怎樣,他要将她困在身邊,一刻也不想等了。

而此時,是最好的機會。

錯過了這次,不知還要等上多久.......

“九弟如此言辭懇切,父王便應了吧。”一直沉默的太子開了口,“此女忠貞,嫁于九弟,也算是促成一段佳話。”

周王淡淡‘嗯’哼,也不表态。

“大王,殿下言之有理啊,公子忽已成年了,身邊就缺個可心的人,不如大王賜婚公子,也算是個大大的賞賜了呀。”

轟。

趙瑤僵硬了身子。

這個聲音......太熟悉了,可不就是那日在禁宮與太子偷情的女子嗎?她猛然擡頭,見到了那聲音的主人,正是周王身邊的美豔女子.......

仿佛有一盆冷水從頭澆,讓她涼了個透,他們竟然能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周王面前,這個王宮,遠比她想象得可怕!

“嗯,也好,那寡人就下旨吧。”

那毫無溫度的話語,落入姬忽耳邊,有如仙樂,他眼眸之中閃過一絲欣喜,拉着她的手就要謝恩時,卻見她神情呆滞,一動也不動。他手指微顫着,難道.....她不願?難道,這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

“呵呵,大王您瞧,她都高興壞了,連謝恩都忘了呢。”那美人掩唇一笑,一時芳華無限。

這時趙瑤才醒悟過來,趕緊轉頭,瞥見他轉瞬即逝的失望,怕他誤會了什麽,她反握住他的手,和他一道,恭敬地向周王行禮。

“好了,寡人也乏了,你們也退下吧。”周王在美人的伺候下,緩緩躺下。

殿內的人陸陸續續退下時,玉姬趁機和不遠處的人交換了個微妙的眼神,而後兩人與他人無異,客套地噓寒問暖後,就回各自的宮室了。

沒走多久,玉姬摸着安國君的腦袋,柔柔一笑:“我兒乖,先去玩會兒。”

“那我可以玩兔子嗎?”安國君揚起了渴望的小臉。

“可以。”

到底是孩子心性,一聽說可以玩兔子了,安國君嬉笑着拔腿就跑。玉姬搖頭苦笑,見到迎面而來的女奴時,她收斂了笑意,跟着女奴來到了一處廢棄的宮室。

屏退左右,玉姬小心翼翼地踏入。

辨出了那個她熟悉的輪廓,壓低了聲音,急促地将心中的疑惑吐露無疑:“這是怎麽回事,為何你在殿內替他求賞?”

那人緩緩地轉身,一縷稀薄的月光赫然照出了他的模樣,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當朝太尉——姬誦!

他神色微緊,重重一嘆:“我們難得見面,你非得要.......哎,罷了。我替那小子求賞,不過是想王兄對他心生猜疑。”

“此話怎樣?”

“他剛平定暴奴叛亂,雖不是什麽蓋世之功,也算是件大事,但那小子若是開口所求高官厚祿,那必定能在王兄心口紮了根刺。日後我只需輕輕挑撥,就能讓他毫無翻身之力。我玩玩沒想到的是,那小子他居然什麽都不要.......”

“太子........”玉姬眉心微動。

太尉冷冷哼聲:“是啊,太子很聰明。要是姬忽那小子日後娶個背景強勢的女人,那他的對手就不止安國君了。”

“那安國君該如何是好?”

“為今之計,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姬忽那裏暫且不能動,不過倒是可以在那女人上動點心思。”

玉姬神色凝重,許久才緩和下來。

這讓面前的太尉是啞然失笑:“我從未見過你如此着急,呵呵,說來也怪,同樣是你的兒子,你卻如此偏袒.......”

“那怎能相提并論?”玉姬深吸了一口氣,好不容易才平複了心中劇烈湧動着的氣息,“姬忽他......他是......”他就像是她屈辱的見證,時時刻刻提醒着她曾被惡心的周王一次又一次地占有。

十年的相隔。

早已把他們血脈相連的感覺,打磨得所剩無幾,面對親生兒子,她只覺陌生又恐慌。這些年,陪伴在她身邊的,只有她的幼子姬允。

這時,不知從哪兒傳來的動靜打破了這份沉默。

清脆的咯吱聲,在這寂靜的夜中,格外得令人心悸。

“小蓮!”玉姬立刻喚着她的貼身女奴。

女奴小蓮慘白着一張臉,哆哆嗦嗦地說道:“主人,方才外邊似乎......”她磕了頭,将話霍然吐盡,“似乎有人經過!”

“什麽?不是讓你守着的嗎?”

小蓮吓得快要哭出來了。

玉姬揚手就要打去,好在身後的太尉及時阻止,她才冷靜了下來,若小蓮真哭出來,怕更礙事,便沉聲吩咐:“去找,務必要找到!”回頭時,與太尉對視了一眼,兩人交換了個複雜的眼神——來者不善啊。

作者有話要說:喵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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