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十五章

和女奴呼喚了衣衫,趙瑤端起了盆子,起身離去。

守在帳外的護衛齊齊放下了長方戟:“例行檢查。”趙瑤心中一驚,這些護衛是認得她的,只要再走來幾步,怕是連這個帳子也跨步出半步。

被發現了,其實也沒什麽緊要的,但到時帳外守衛必定更加森嚴,想再次出去就難了。她低着頭,學着卑躬屈膝的女奴那般,默不作聲,那臉龐倒映在了晃晃悠悠的水中,伴随着淺淺的波紋,蕩漾開去。

有了。

端着盆子的手用力縮回。

咣當。

好端端的盆子忽然落在了地上,滿盆的水灑了一通,幾個護衛為免被水濺到,紛紛退後幾步。眼瞧着她愣在那裏,要放聲大哭了,有人朝着帳外一瞥,忍不住叱責了一句:“笨手笨腳的!還不快走?”

“是是!”趙瑤趕緊蹲身收拾。

之前姬忽吩咐過,不得有人打擾,要是有個女奴在帳前哭哭鬧鬧的,那些護衛們的确該頭疼了。再者,他們怎麽也不會把那個崴了腳的夫人,和眼前這個靈活走動的女奴聯想到一塊兒。

這才給了她可趁之機。

一路來,比想象中的順利,但她的心情卻越發沉重了。果然如安國君所言,營中有大變。

那些敬忠職守的護衛各個面沉如水,一撥又一撥地從眼前經過,而去的方向似乎是朝着大營去的。她提步跟上前去,這時面前橫來了幾人,攔住了她的去路,厲聲質問:“你是哪兒的女奴?怎會來此?”

“說!”一柄長劍抵住了她的喉嚨。

冰涼的觸感緩緩地攀爬,點點沁入心間,她絲毫也不懷疑,如此僵持下去的結果,就是被長劍刺穿而死。微微張了口,她發出了幾個單薄的音節,一邊飛快地在腦中搜索着可以保命的信息:“小奴是.......安國君說天色悶熱,出了汗渾身難受,特命小奴去打盆涼水.......”

那護衛抽回了長劍,還是不死心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奴,他怎麽覺着好似哪裏見過她呢?仔細想了會兒,也沒個着落,只半信半疑地說道:“是嗎?”

遭了。

當時姬忽為引出幕後黑手,就抱着她大搖大擺地從營中穿過,出來看熱鬧的人為數不少,也許面前的這個護衛他......

她腳跟一點,就要往後退去時,身後撞到了一具身軀。還未等她轉過身時,那道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了:“沒錯。”

“見過君上。”

“嗯,你下去吧,本君的女奴,本君自會領回去的。”

趙瑤回頭,還是那張熟悉的笑臉,但他淡淡的聲音盡是不容置疑的壓迫,那一刻,不知為何,竟覺着有些陌生了。

“姐姐,來不及了,快跟我走。”姬允不由分說地抓過了她的手,一垃,發現她還愣在原地,他不解地看着她,“怎麽了?”

他擠出了一絲苦笑:“難道姐姐不相信我嗎?”

趙瑤的确閃過猶豫。但她既選擇出來就不會退卻,與眼前的東西相比,她更想知道所謂的大事究竟是什麽。

“帶路吧。”斂了斂神色,極為平靜地說道。

“也不知是誰做的手腳,揭發太子與姜夫人偷情生子,還驚動了父王。父王一怒之下從王宮連夜趕來,現正在大營親自審問。父王念我年小,不讓我前去觀看,我想着此事與姐姐也算.......”姬允邊走邊說。

沒多久,兜兜轉轉的他們已經來到了大營的右側。此地偏僻,靠近密林,夜幕的遮蔽下,沒人會發現草叢中還躲着兩個人。

從他們的方向看去,大營燈火通明,木臺之上,坐着病弱的周王和一幹大臣,表情森嚴麻木,幾位随行而來的将軍團團圍住了地上跪着的一男一女,豁然讓開時,也終于見到了真面目——那是太子和周王最為寵愛的姜夫人!

“咳咳......”風塵仆仆趕來的周王,靠在了軟墊上,那雙混沌的眼睛布滿了可怖的血絲,他伸出手,怒指着跪在遠處的兩人。

一個是他的太子,一個是他的寵妃,他怎麽也想不到他的左膀右臂會做出這等有辱王室的醜事來!

“還不招嗎!”

周王一怒之下,把案幾上的東西全部推開。

所有人都顫住了身子,而離得最近的姬忽卻是神色淡然。他慢悠悠地端起了一杯,微笑着品酒,絲毫不為這即将來臨的暴風雨折損了半分優雅。

“父王,兒臣是冤枉的!”

“臣妾陪伴大王多年,臣妾是怎樣的人,大王還不清楚嗎?”

喊冤聲、求饒聲,此起彼伏。

“鐵證如山,寡人看你如何狡辯!”用力一丢,将呈上的證據悉數砸在了太子的頭頂。

太子愣愣地擡頭,滿地盡是雪白的帕子,承載了他從前和姜夫人傾訴的綿綿愛意,怎會?怎會在此?姜夫人在深宮多年,怎會不知銷毀證據的道理,何況她也不是個粗心之人啊........

他心跳如故,又不敢去看身旁姜夫人的神色,僵硬着身子,好一會兒才恢複了神色:“父王,兒臣是被陷害的!”

這個時刻,他萬萬不可慌亂,一旦慌亂了,那就是不打自招了!

擡頭,正對着父王,他就是要用毫無懼意的眼神告訴父王,他是冤枉的,他是無辜的,這一切都是與他無關的。

“父——”

“陷害?把東西拿上來!”周王厲聲下令。

一個護衛恭敬地呈上了一支斷箭,朗聲說道:“大王,這是在密林找到的殘箭。”

太子瞳孔劇縮。

周王怒拍着案幾:“說!”

“是,這支殘箭是此次狩獵專用的羽箭,并無特殊。但此前宮中造箭司并未料到今年狩獵之人數目大增,特調用了新造的一批,而新的一批,還在中間加了味香料。此味不易察覺,但若仔細辯聞,還是可以知曉的。大王,臣手中的正是新造的羽箭,請大王過目。”

香料?

造箭司真是用心啊。

來狩獵的都是王公貴族,最好附庸風雅,這味香料一加,倒讓狩獵變得詩情畫意了起來。

太子身形微愣,仿若風中燭火。可笑他的人來回報時,知道姬忽的未婚妻獨自一人入了林子,還帶了個哨子。他想,是天助他也,随即調動了營中親信,小心行動。

所有馬匹、弓箭、佩刀,全部都是營中撥出,已做到了滴水不漏。可怎麽也沒有想到,他精心布置的一個局,會漏洞百出!

他眼神暗淡。

忽然,他感覺到面前射來了一道冷冽的目光,眼眸微掀,見到了那人時,他冷笑出聲。

怎麽也想不到,竟然是他,是他最為不屑的九弟——姬忽。

姬忽在笑,優雅地笑,可眼神卻冷得徹骨。那蔓延的冷意,仿若進入一片冰寒之中,凍得人不住地顫抖。

“難道說......”太子喃喃自語了會兒,突然像發了瘋般大笑,“好狠,你好狠啊!”他還以為,怎麽入了營帳就那麽容易找到殺了那個女人的機會,原來......

周王以為那譏諷的笑聲是沖他來的,他氣得渾身顫抖:“衆卿以為寡人要如何處置?”

太子專橫多年,朝中樹敵頗多,從前都礙着他的身份不敢聲張,今日逮住了機會,怎會輕易放過?

“大王,太子與夫人做出此等醜事,天理難容!”

“是,這等妖婦,懇請大王嚴懲!”

“還有這腹中孽子,老臣請奏大王,為延續我周實血脈,此孽子斷斷不可留啊大王!”

幾位武将言辭激烈,句句都戳到了周王一觸即發的心弦,他面色鐵青,血氣上湧地讓額間青筋鼓鼓地跳動着,一片猙獰的紅色。

啪。

周王聽到了心弦崩斷的聲音。

緊接着,他無可抑制的怒意終于噴薄而出了:“太子不孝,做出有違倫常之事,設計陷害公子夫人,來人,廢去太子之位,流亡邊境!”

周王瞪着跪在地上的姜夫人,心中一悶,繼續道來:“至于你,寡人寵你多年,竟不想你會做出如此醜事,太讓寡人失望了!來人,将腹中孽子,一并杖殺!”

杖殺......

是用粗大的棍子猛擊腹部吧?

此時躲在草叢中的趙瑤腳不争氣地軟了下去。大王居然能下如此狠心,看來是鐵了心要殺了姜夫人了。

身旁的姬允輕輕地托住了她:“姐姐,你沒事吧?”說着,又往後面挪了幾分,現在人多,一點的風吹草動就能掀起風浪。

趙瑤定定心神,壓低了聲問道:“你來我來.....究竟所謂何事?”

大費周章地帶她來此,絕不是讓她僅僅目睹太子和姜夫人落難的。密林中的那出,雖沒有十足的證據,但和太子是脫不了幹系的,至多她會唏噓幾聲,感慨着刑罰太重,做幾個噩夢,也就罷了。

姬允抿抿嘴,嗫嚅了幾下,欲言又止。

這時,一直沉默不言的姜夫人忽然出聲了。她低低地啜泣着,眼淚似斷了線的珍珠,打濕了那張美豔的臉龐,楚楚可憐:“大王,臣妾腹中的孩子,是大王的。”

那些正拿起棍子要執行的護衛也愣住了,一棍子下去,小公子可真就沒了。他們不安地回望着高坐臺上的大王,一時之間是猶豫不覺。

“大王!”

姜夫人不顧形象地爬着,纖纖十足,扣着肮髒不堪的泥土:“大王!”她流着淚,嘶吼着,“大王,臣妾腹中的孩子,真的是大王的!臣妾與太子之事,是臣妾糊塗!臣妾只是想利用太子讓臣妾的兒子登上王位啊!大王!”

“什麽?”

衆人都驚愕了。

被護衛押解着的太子猛地停住腳步,用血紅的雙眼瞪着姜夫人,好似要在她身上射出一個窟窿來:“賤人!你這賤人!”太子癫狂地掙紮着,竟掙脫了護衛,奔至姜夫人面前。

“你這賤人,再說一遍!”

姜夫人好似虛脫了般,趴在了地上,眼神死寂地盯着她面前的那雙金邊黑靴,擠出了淺淺的一絲笑:“天地為證,若我姜敏說過半句謊言,立刻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夫人......”周王也怔住了,豁然起身。

盯着地上絕望了的姜夫人,周王混亂的心緒也漸漸冷卻了。從營中傳來了太子與姜夫人偷情之事,讓他沖昏了頭腦,理智全消,眼前的鐵證也是不容置疑,可是......

現在卻覺得,一切太過巧合了。

幾個護衛在周王的擺手示意下,撤去了棍子。

而此時,趙瑤的耳邊傳來了低低的嘆息:“姐姐,姜夫人的确是冤枉的。”她猛地回頭,見到了姬允異常認真的眼神,她呆住了。

“姐姐,知道這是什麽嗎?”姬允做了掏的動作。

下一刻,她的眼前就多了一樣東西,那是一只哨子,黑乎乎的,邊緣泛着淡淡的光澤。嗯,一模一樣,和姬忽親手挂在她脖子上的那只哨子,一模一樣。

這當然不是巧合。

密林之中,那些人之所以能追殺到她,全因她無意間吹響了哨子。她微垂的眼眸,是揮之不去的霧霭。遙想起他溫柔含笑着為她挂在這只哨子,她的口中,像咬了苦膽,那樣苦澀的味道漸漸地融入心扉.......

她輕輕一笑。

那沉悶壓抑的笑,吓得姬允趕緊過來:“姐姐沒事吧?”她搖搖頭,不笑,現在還應該該做什麽表情呢?除了笑,她實在想不出來了。

“父王。”是姬忽的聲音。

“何事?”

“姜夫人已親口承認與太子的私情,若父王饒恕其命,又如何堵住悠悠之口?何況,焉知不是姜夫人使的苦肉計?”姬忽淡淡地笑着,狹長的眼眸中流轉着冰冷詭谲的光澤,殺意頓現。

他輕輕一言,就将心間方一軟的周王拉回了暴戾的怒火中。

現在不連根拔去,日後必留後患。這個淺顯的道理,人人都懂,但是敢說出口的,寥寥無幾,除了姬忽,還有一位位高權重的太尉大人:“王兄,臣弟也覺不妥,為長遠計.......”

“殺!”周王揮手,不留情面地決定了姜夫人的生死。

幾個護衛又回到了遠處,面無表情地舉起了棍子,朝着姜夫人隆起發腹部重重擊打.......

遠在草叢中的趙瑤悶哼一聲,倒在了地上。昏過去前,她只記得姜夫人那刺穿耳膜的哀嚎,裙中滲出的刺目鮮血,蜿蜒成河,慘不忍睹。那個腹中的孩子,活活被打死,連同母親的命,一并喪去.......

還有姬忽冷冰泛起的嘴角。

是啊。

他才是該笑的那個。

因為他才是最後的贏家,連自己也不過是他棋盤中的一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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