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陶氏與俞錦妍慣來親近,見了面自然不會跟她客氣,親親熱熱拉着人進屋,老實不客氣地和人在上首做了,叫藍玉吩咐廚房,給弄點桃露綠茶餅來:“一早上過來,我都有些餓了。”渾然一副主人的模樣。
藍玉幾個早就習慣了陶氏這做派,藍玉聞言還笑了一句:“回頭我可得去好好損損白鷺去,虧得那小蹄子有臉在我面前說自己貼心,居然忘了給舅太太在車上準備吃食,我看她怎麽有臉!”說着,抿着嘴撩起簾子出去了。
陶氏也不惱,對着莫含章道:“還是妹妹你的丫頭仔細會體貼人,我那些丫頭啊,都随我,大大咧咧,做事沖勁兒倒是有,就是沒個細心。”
藍枝幾個被誇得直笑:“舅太太,您再這麽誇我們,我們可得飄起來了,回頭見到白鷺白鴛她們,還不得眼紅地撕了我們?”
陶氏纖手一揮,故意瞪起了眼:“她們敢!”
主仆幾個,笑成一團,好不歡快。
但看此情景,就知道,陶氏跟俞錦妍定然是親密無間至極,否則,俞錦妍身邊的丫頭,也不敢這麽放肆。
在這樣熱絡的情況下,莫含章越發束手束腳起來。
本來頂着個女人的皮子成天在丫頭婆子堆裏打轉就已經夠叫莫含章頭疼的,索性她們是下人,莫含章可以安慰自己,不過是被下人伺候着,不算什麽,可陶氏這麽一來,這麽一親近,莫含章骨子那自己是男人的想法登時便又冒了出來,男女授受不親,男女大防,輩分倫理……
莫含章在軍裏,或許學了些兵痞子說笑鬧事的混勁兒,可卻真不是那種下流好女色的,對于陶氏渾然不覺的親近,他滿身不自在想方設法避開她之外,心底更覺得對不住人家。
這世道對女子要求嚴苛,若按以往,莫含章還是“莫含章”的時候,陶氏絕對是避之不及,輕易不能在他面前露面的,偏如今他頂着“俞錦妍”的殼子,陶氏認錯了人,親近錯了人,雖是不知者不罪,到底自己壞了人家清譽。莫含章想到回頭俞錦妍會是什麽反應,頭都大了!
這見鬼的魂魄互換!這見鬼的女兒身!
陶氏這邊跟丫頭們聊了幾句,也算是寒暄過了,回頭卻見俞錦妍坐在位子上怏怏喝茶,半句不吭不說,臉上也沒半點笑,反而倒是拘手拘腳的,眼中快速劃過一抹驚詫,卻不急着問,只是笑着指着她,道:“怎麽着,我跟你丫頭說笑兩句,心裏不自在了?我才知道,妹妹你還是這麽個小氣人兒!”
莫含章不自在的動了動身子,苦笑道:“嫂子,你別跟我開玩笑了,我哪裏不自在了。你要樂意,這些丫頭,你只管随意挑,帶回去我都沒二話的。”這是真心的。這些丫頭都是俞錦妍的心腹,對她太過熟悉,莫含章只怕,時間一長,自己遲早會被人看穿了去。
不過陶氏自然不可能猜到他的心思,只當他開玩笑,也故意高聲笑道:“這可好,藍枝藍晶,快快去收拾東西,跟我回府去,我可眼饞你們好許久了。”
藍晶藍枝都笑:“這可別,我們這些粗手粗腳的,也就太太慣得,要去伺候舅太太,到時候,您可不得嫌我們粗苯了?還是這邊好,舅太太偶爾來,我們偶爾伺候,也好叫舅太太一直覺得我們心靈手巧!”
陶氏便跟着莫含章訴苦:“瞧瞧你教出來的丫頭,個個鬼精鬼精的,不願意去就不願意去,還在這跟我這裏耍心眼呢!”頭一扭,也不看藍枝藍晶她們,昂着脖子道:“你們不樂意去,我還不稀罕呢!”
說的衆人止不住又是好一通笑。陶氏自己,也樂得是花枝亂顫。莫含章少不得陪着跟着笑了幾聲。
一會兒藍玉送了茶水點心來,不消陶氏發話,衆人便很有顏色的退了出去——總要給這姑嫂留點說悄悄話的空間不是?
莫含章有心要留人下來,偏又不好說,眼看着屋內只剩了下自己和陶氏,低着頭猛喝茶,愣是一句話不敢多說。
陶氏只當她受了委屈還瞞着娘家人心虛,并沒怎麽在意。本來按她的脾氣,俞錦妍這般忍氣吞聲,她非好好說她一頓不可,可話臨出口,趙嬷嬷開頭的一番勸解卻浮現心頭,俞錦妍總歸是要跟莫含章過一輩子的,沈氏是莫含章親母,自來就只有休棄的妻子,可沒有舍棄的老母的,俞錦妍跟沈氏鬧得兇了,莫含章還能站在俞錦妍這邊幫着對付老母親不成?
這一想,本來要教訓她的話,就又給咽回了肚子裏。
“知道你有身孕,我和你哥哥,都歡喜壞了。”思索良久,陶氏還是決定,一步步來,便笑着說起昨天的情形,“你怕不知道,昨兒你們府裏來人報喜的時候,還是中午呢,我打發人去衙門裏報喜,你道怎麽的?你哥哥那個傻子,竟巴巴又從衙門裏跑了回來,抓着我問消息是不是真的,我是不是在哄他?我那時候啊,真是又好氣又好笑,誰會拿這樣的事哄他啊!沒辦法,又把你們府裏派來的人叫過來,當着他面給說了一遍,他才信了……虧得當日我打發那人去吃飯了沒讓人回去,否則,你哥他,可不會管自己衙門是不是還有差事,非得當時就上門過來看你不可!”
俞琮言對胞妹感情極深,這點莫含章早有體會,不過聽到那般芝蘭玉樹的人,還能鬧出這樣的笑話,莫含章不由也是失笑道:“大哥也是,懷孕這樣的事,誰能拿來亂說!”
陶氏也念叨着,附和道:“可不就是?!我是那麽沒分寸的嗎?他居然還不相信我派出去的人的話,可把我氣壞了。不過昨晚上,你哥他也沒好過!”對上俞錦妍好奇的眼神,陶氏止不住笑道,“也是他該,這些天兵部事務紛雜,皇上多有關注,連帶着中書省也沒個休息的時候,你大哥每天早出晚歸的,根本沒時間,偏他惦記着你,想來看看,卻又抽不出時間來,昨兒一晚上,一直跟我念叨着見了你之後,要怎麽怎麽的,看着我的那個眼神啊,眼紅的都冒綠光了!”
莫含章在腦海裏想想優雅從容的俞琮言那滿腹怨念嫉妒自家娘子的畫面,止不住也低聲笑起來:“大哥果真如此了?”
陶氏看着很有些得意:“可不就是?嫉妒地看着我的眼神都怪怪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妹夫沒回來之前,你哥多擔心你,現在終于盼到他回京,你也有孕,你哥恨不能插上翅膀飛過來看你呢,偏衙門的事忙,根本抽不開身,你等着吧,今兒他衙門裏的人,非得被他整的哭爹喊娘不可……”又啧啧憐憫在他手下辦差的,“人人都說你哥光風霁月,是何等的君子,只有我們知道,你哥手黑着呢,把人整治了,還一副為人家好的模樣,偏還真有人上當的,被他賣了還給他數錢,對外誇他好!”
莫含章笑笑:“這也是大哥的本事。那些人自己笨,看不穿,怎麽能怪大哥?再說大哥做事向來兼顧兩全,從不瞞報底下人功勞,反而盡心盡力教他們,能在大哥底下做事,縱使累些,也是他們的造化!”
陶氏搖着頭笑:“可不說是兄妹呢,就是會幫你哥哥說話!你哥,沒白疼你。得,算我啊,枉做小人。”又笑一通,直問莫含章如今過得怎麽樣:“妹夫對你好嗎?你身子可好?有沒有哪裏不舒服的?想吃什麽嗎?要受了什麽委屈或者想要什麽了,只管跟我說,我府裏沒有,就讓你哥去找,你可是孕婦,不能虧着自己!”
莫含章自然不會說不好:“我好着呢,身強體健的,吃飯香睡眠好,一點事沒有。至于那些吃用,莫家也不是吃不起的,都好着呢。”
莫含章說的心裏話,從最艱苦的邊境軍營裏待了那麽多年回來,莫府舒适的環境,對比從前,已然是底下到天上,莫含章再挑不出半點不好來。
陶氏光看她如今白裏透紅的臉,精神俱佳的模樣,就知道她生活該是過得不差,問的那些話,針對的,也不是她的吃穿,見她那麽寥寥幾句就不說話了,幹脆也不兜圈子了,直截了當問道:“那妹夫呢?妹夫對你好不好?你那婆婆呢,妯娌呢?對你怎麽樣?你可別瞞着我,這府裏,多少咱們家的人,我問起來,她們可不會瞞着我!你啊,玩心思玩不過我,快給我老實說!”
莫含章單瞧陶氏這個勁兒,就直達她怕聽到了什麽風聲,只又不确定她到底知道多少,嘴裏只把昨天的事含含糊糊說了一遍:“都好都好,他們對我都好,俞、你妹夫,”說出妹夫兩個字的時候,莫含章臉都扭曲了,“她、她對我很好,母親對我也親熱,我一切都好着呢。”
她這麽死死給沈氏瞞着,陶氏直恨鐵不成鋼,她往日的厲害勁兒都去哪兒了,一個孩子,一個莫含章,就叫她畏手畏腳成這樣!偏又不好說的,只能敲打着道:“你自己心裏也有個底,你嫁到莫家,說是五年多,可莫含章呢,在軍營的時間就五年出頭了,你們在一塊兒,滿打滿算,只幾個月時間。就沖這個,莫家就虧欠了你,你現在懷着孩子,也多個心眼,趁這時候,跟妹夫好好處處,培養些感情出來,你們是要過一輩子的,要一直生生疏疏,以後,有得你苦頭吃!”
想想,還是覺得不甘心,又道:“本來按理說,正妻有孕,合該給丈夫安排些通房,擡個姨娘什麽的……”莫含章猛然擡頭看着她,陶氏只作不知,神色如常道,“可你跟妹夫又不一樣,你們是久別重逢,妹夫又給帶回來了個秦姨娘,就很不必要再做這樣賢良的姿态。說的不客氣些,他莫含章在外頭那麽多年美妾相伴,我們還沒找他算賬呢,你才懷孕,莫家再要給他納妾,那還把我們俞家放眼裏嗎?不是成心打我們臉嗎?你就安靜養胎,等孩子生下來,要是兒子,納妾的事再說,要是女兒,在你生下嫡子以前,都別答應!”
莫含章雖覺得她話裏話外意有所指,偏又在她臉上看不出什麽,無奈也就只好算了。至于她說的納妾的這些事,他本來就沒這意思,且她說的也有道理,于是很幹脆就點頭答應了下來:“嫂子放心,我知道了!”
陶氏見他不像是随口說說,而是真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自打聽了沈氏做的事後就一直高昂着的怒氣這才消下去,想着,總算小姑她,還沒糊塗到家,什麽都由着莫家,只要她聽得進去自己的話,自己就絕不會讓她吃半點虧!
接着,陶氏拉着莫含章說了好一通自己當年懷孕時候的注意事項,交代莫含章牢記,又說讓她有空回娘家住段時間,她小侄子俞斐可是想壞她了……中間留下吃了頓飯,到了下午,眼看着時候不早,這才心滿意足地起身離開。
坐在馬車上滿意回家的陶氏卻不知道,她從內院出來時,前院花園邊上,有個高大的身影躲在廊柱後面,視線一直跟在她身上,直到她遠走了,也久久站立在那裏,神色凄楚。
那一晚,俞錦妍睡在充滿陽剛氣的書房內室裏,躲在被窩裏,無聲大哭:“嫂子,大哥……”
好久不見,妹妹我,好想、好想你們……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