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醒來發現口幹舌燥難以下咽,于是讷讷爬起來找水喝,帶着困意的麥小絮驚訝地擡望着母親,神情活像還在夢中。

“哦,我起來喝口水。你快去睡吧!不用管我。”

起來喝水?

至始至終都沒有正過來看一眼自己的母親,仍然木木然站在窗前,當手觸及到她骨瘦的肩膀時,10歲的孩子深深感應到母親劇烈地一顫,轉而迅速退後。

“不用了,我不冷!你快去睡覺吧,明天還上學呢!”幹淨利落的動作,毛毯又重新塞回到她懷裏。

她不能理解眼前這個人為什麽要如此敏感,自己究竟是做錯了什麽,是貪玩不聽話了?還是成績不如人家?

記憶中收拾衣物來北京起,她就不再是那個整天嘻嘻哈哈,快樂得像任何一個童趣天真的孩子似的麥小絮。她總是疾步在深邃的老胡同裏,拼命追趕着調皮的妹妹,別的孩子只會慫恿再多玩一會兒,她卻總是提心:“我們快回家,媽媽要生氣的。”

知道母親辛苦了一整天,半夜還睡不着,站在這裏環抱雙肩絮絮叨叨,她不由心疼起來,于是想把自己的毯子給她披上,墊腳舉手,誰知母親迅速後退,側目看向她,瞳孔如同碰到厭惡的髒東西一般蹙緊起來,瞬時将她震得支離破碎。

幾度她都想當面問她,為什麽要這樣對待自己可是話到嘴邊永遠會卡住,喉嚨中仿佛有一個把關的塞頭。這樣也好,或許不問就永遠不會覺到疼,更不會赤裸裸,血淋淋。不如大家就這樣保持着一份拘謹,至少每天低頭擡頭的時候,她還是她的女兒,而她,還是她唯一的媽媽。

徘徊門前不散淡的花香.02

五年光陰,她努力放快自己地步伐,一面追逐時間,一面追逐小自己兩歲的妹妹。

剛來那會兒,有一天她牽着妹妹在巷子裏玩,一群調皮的孩子就喊着口號打趣她們:“黑,黑,黑,她們的臉好黑,簑,簑,簑,她們的樣兒好簑,……”這些都不足以讓麥小絮動怒,可是當聽到那句:“窮,窮,窮,她們的娘窮雞”時,她渾身像觸電一樣顫抖起來,抛棄任何顧慮飛撲到那個喊口號的孩子的身上,不受控制發了狂一樣用全身的力氣打傷了那個孩子。

要比野是嗎?好啊!那就讓你們看看從烏漆麻黑的山趨裏走出來的孩子究竟有多野。

那晚她被男孩的母親揪着衣領站在秋紅福面前,低頭看着自己像是在磨蹭玩弄的腳尖,她害怕一擡頭就看到母親那雙暗淡的眼睛,冰涼及冷漠,

仿佛秋天裏順風而落的銀杏葉一樣,那麽得理所當然。

女人指着兒子臉上的傷痕向秋紅福讨要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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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紅福二話沒說拉過她就按到長凳上抽打,粗實的擀面杖一下一下打在屁股上,麥小絮疼得眼淚鼻涕稀裏嘩啦滿臉流。後來連理直氣壯追上門的女人都看不下去了,走過來拉開秋紅福說:“行了行了,我只是來問問,我兒子究竟是怎麽惹到你女兒了,至于要把他打成這樣,你又何必這般認真呢?”

秋紅福這才想起來,原來自己還沒問到底發生了什麽,臉部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嘴裏哈出的白氣轉向女兒:“你到底為什麽要打他?”

那你又為什麽打我呢,麥小絮臉頸通紅着從長凳上悠悠爬起來,被打的部位好像皮開肉綻了,根本直不起腰來。

她狼狽不堪的弓着身子趔趔趄趄退了兩步才算站穩,然後指着躲躲縮縮的男孩,一字一句說:“你罵我媽媽。”話語雖不清楚,可足以讓屋子內所有人都聽得明明白白,平時怎麽也擺脫不了的家鄉口音在此刻竟無存蕩漾,口齒間嘹亮堅硬的普通話标準到異乎驚人。

男孩的母親這下啞口無言了,戛然凝固住表情,僅三秒就尴尬地視線到處打轉,本來站在“興師問罪”的立場上,她就是要求些營養品什麽的都不過分,于不想為難鄉下人,所以自進門以來一直都心态平穩,畢竟都只是孩子,一起玩總歸避免不了打打鬧鬧磕磕碰碰,突然現在轉變立場成了“沒教養孩子的失敗母親”,多少有點挂不住面子,即使心裏不舍得怪自己孩子也不好表現出來,她刷刷地轉頭看身邊的兒子,睫毛顫了一下。

秋紅福轉際看着同一個高度的人,這回換她态度舒暢了。女人果然臉紅耳赤地揮手朝兒子打去,眼裏卻示意他“快走快走”,然後追着兒子跑出了門,遠遠只聽到她粗曠的嗓音:“你個小兔崽子,瞧不起誰也不應該瞧不起鄉下人啊,不同情人家就算了,你還……”

麥小絮聽着牙癢癢,秋紅福卻俯身撿起擀面杖朝廚房走去。她恍若夢醒,剛剛的一切仿佛是一場精彩的“夢”,她沒有冤枉了她,她也沒有平白無辜挨了一頓揍。

碧藍的晨空,浮蕩的白雲,不時有幾只鳥兒“叽叽喳喳”嚷着劃破天際,老舊的胡同兩旁是泛了黃的舊樓牆壁,石灰粉脫落下來,每次風經過都要激起一層厚厚的灰霧,麥小絮不知不覺就在這條路上來回走了五年。

一開始的時候她才上幼稚園,為了節省開支,秋紅福并沒有幫她繳午飯錢,如果在下課鈴打響後她不抛開頭皮跑的話,恐怕加上午休時間都不夠她來回用。

後來上了小學,秋紅福也從小工轉業到擺攤做生意,家裏的情況總算有了改善,既然沒有必要節省這點小錢,她還是語重心長地跟麥小絮說:“你給我把骨頭繃緊了,不然小學完了就出來打工掙錢,還能替我分擔一些呢。”然後往她面前丢了兩百塊錢,“先繳了,不夠再說。”

麥小絮當時紅着臉直點頭。據說學校食堂的飯菜可豐盛了,莫語閑來老是拿飯菜誘惑她,典型一個沒品的孩子。

那可不是沒品嗎,要不是他爸爸莫康華對她家有恩在先,麥小絮早甩開牛皮筋抽他臉了。

當年秋紅福領着一雙女兒初來北京,原本想投靠父母,結果二老早在幾年前就已經遷居,她雙眼朦胧地坐在水泥臺階上,回頭看看那扇掉了漆的暗紅大門,心裏怨天恨地:“老天爺!你是吃得太飽撐了嗎?所以才專門拿我當小醜,演戲給您老看。”

好啊,你既然偏偏跟我過不去,那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大能耐!

她咬牙站起來,轉身走過去二話不說踹開大門把行李和孩子通通推了進去。

“往後我們就住下了。”她在心裏暗暗發誓,即使窮途末路,也決不妥協回煤炭村。

很快,孩子的學費成了她最大的困擾,在幼稚園老師的辦公室裏苦苦哀求,盡管知道求人也無濟于事,可她還是強忍着淚水賴在裏面不肯走,任人怎麽趕,怎麽罵,說不走就是不走。正所謂船到橋頭自然直,秋紅福以前不信這句話,後來她信了。

一個陌生的聲音在後面響起,還是那麽感性,腦袋裏頓時不受控制游過許多粉嫩嫩的畫面。

那是某個中秋夜晚,她與他早就商量好在熄燈後偷偷溜出宿舍,談天聊地的站在走廊裏一邊欣賞大月亮一邊啃月餅,他口味獨特,除了鹹味兒其它一概不吃,于是她逃了兩節主課,在下午溫暖的陽光下跑了兩個商店買來一甜一鹹兩個餅。

那天她梳着兩條麻花辮,齊肩小辮随着不安分的腦袋在耳旁一晃一晃的,粉撲撲的臉上溢滿潮紅,放在扶欄上的手莫名緊張。

“紅福!”他總很富有感情的喊她名字,“我畢業後打算留校。……”不安的眼神,吱吱唔唔:“你呢?”

“好啊!以你的才華,今後必定是……”附上他耳際,心情滿懷激動的神秘兮兮,“……莫大教授。先讓你聽聽過過瘾。”她從來都知道他的夢想有多麽的沉重,在決定留校之前,他肯定輾轉難眠了好多個晚上。只是自己終究還是太過多情,許多次認為他總算要把那句話說出口的時候,在情調氣氛通通具備的情況下,他每每打着哈哈,一句“再見”就打翻了她心中的五味瓶。

“莫康華,你把我當什麽?”有一次她故意開着玩笑試探他。

“當什麽?你把我當成什麽的我就把你當什麽咯!”他終究太狡猾,自己說不出口的負擔就想丢到別人肩上,這也全都要怪他太過于了解眼前的人,明明知道她是傳統人家教育出來的女子,被激表明心意根本就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那你把我當什麽?”他秀氣的書生臉上露出了最後一抹灼熱。

那天她笑得別提有多難看,暗暗自嘲,明知他不會給出答案,卻還是傻傻的滿懷期待。

一年之計最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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