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我懂你

對于喬鷺而言,母親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他從出生起就沒有父親,聽喬瑜莺說,當年她在酒吧裏做駐唱歌手時與一個男人相戀,同居後懷了孕,原本已經說好要結婚,男人卻在她将要臨盆時抛下她,和上司的女兒結了婚。

于是生下他後,喬瑜莺便一個人艱辛地拉扯着他長大。

喬鷺遺傳了母親的長相,是個清秀漂亮的男孩兒,從小學的時候起,班上的男生就總說他長得像女孩子,不肯跟他玩,喬鷺本來也不愛和那些成天野來野去髒得像泥猴似的男生混在一起,也沒覺得有什麽,男生不跟他玩,他就跟女生玩。小學六年,倒還勉強過得去。

然而到了初中時,情況卻截然不同了。同學們都進入了青春期,開始對兩性有了一些了解,在周遭環境的影響下,也對性別産生了刻板的印象——男生要陽剛、要有男子氣概,女生要懂事,要溫柔婉順。于是因為這張臉,喬鷺被男生們當成了異類。

最開始還只是背地裏說他是娘娘腔、人妖,後來第一個大膽的人冒出來,撕爛了喬鷺已經寫好的作業。喬鷺一直是個乖巧的好學生,對于年少的他而言,交不上作業已經是天大的事,他蹲在地上撿那滿地的碎紙,沒忍住當場就哭了。可是他的眼淚卻激起了其他人的作惡之心,後來,又開始有人故意撞翻他的午飯,把他的書包從窗戶扔下去,編排他跟班上的女生早戀。喬鷺不是沒有告訴過老師,可是帶頭的人是校長親戚家的孩子,班主任根本就不敢管。喬鷺本不想讓母親擔心,可後來實在是沒有辦法了,還是把事情告訴了喬瑜莺。喬瑜莺心疼極了,去找校長讨說法無果,便幹脆帶着喬鷺搬了家,讓他轉去新學校讀書,自己也換了一份更方便顧家的工作,母子倆暫時安穩了一段時間。

可是好景不長,上了高中後,因為偏女氣的長相,喬鷺又惹上了事。同班的男生中,有個家裏挺富的二世祖,叫莫俊鋒。莫俊鋒從開學第一天見到喬鷺時起,就看他不順眼,明裏暗裏各種給他使絆子。喬鷺已經被人欺負習慣了,甚至有一些針對這些行為的對策,比如他會把寫完的卷子複印一份,防止被人撕掉之後沒東西交,會在午飯時故意找老師搭話,坐在老師那一桌吃飯,防止有人倒他的飯。他也已經習慣了不反抗,因為知道反抗只會激起這些人的霸淩欲,讓他們下手更狠。

喬鷺原以為莫俊鋒覺得沒趣之後便不會再來招惹他,卻未曾想這人竟然咬死了他不放,不知從哪裏打聽到喬瑜莺以前在酒吧工作過的事,然後就開始在學校裏大肆造謠說喬鷺的母親在酒吧裏賣過,說喬鷺是妓女的孩子。喬鷺怎麽也沒想到對方會把矛頭指向喬瑜莺,他自己被怎麽說都無所謂,反正他早已被人言語侮辱過無數次,可他唯獨不能忍受母親遭到侮辱。他從小就沒有父親,身邊只有母親一個親人,喬瑜莺就是他的全部。

這一次,是喬鷺主動找到莫俊鋒,要求他澄清流言,不準再對別人說他母親是妓女。

“你竟然敢對我提要求?”莫俊鋒看到喬鷺那雙總是淡漠一片的眼眸裏頭一回流露出的憤怒,頓時興致大發,“好啊,我也不是不可以滿足你的要求,但你總得拿點東西來換吧。”

喬鷺聽了他的話,還未及反應,就被莫俊鋒一把攥住了手腕,從教室一路拽到了廁所,摁在了女廁所門口,吓得女生們尖叫着紛紛逃竄。

彼時喬鷺也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少年,他不知道莫俊鋒要對他做什麽,這下是真的慌了。

“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不是個男的。”莫俊鋒死死捏住喬鷺的下巴,“一張臉長成這樣,還只跟女生說話,細聲細氣的,別真是個女的吧?”

喬鷺的嘴唇有些發抖:“我是男的。”

“我不信,除非你證明給我看。”莫俊鋒扯開唇惡劣地一笑,貼在他耳畔說,“把褲子脫了給我看看,如果你不敢,就證明你心虛了,以後就只準你跟女生一起上廁所。”

周圍都是圍觀看熱鬧的人,喬鷺當然不可能當衆脫褲子,只能強忍着眼淚一遍又一遍地說自己不是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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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俊鋒說到做到,真的讓他那群小弟把喬鷺圍了起來,硬是把人拽進了女廁所裏,還用涼水從他衣領裏澆進去,扒他的衣服。

後來這樣的事情又反複發生了好幾次。高二的學生都知道莫俊鋒厲害,不敢惹他,便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只有喬鷺班上的女班長實在看不下去了,在某次去學生會開會的時候,悄悄把這件事告訴了當時擔任副主席的高三學長程昔。

程昔自知憑自己肯定處理不了這件事,正為此苦惱不已之時,卻在某一天親眼目睹了被羞辱後的喬鷺的模樣。

教學樓安全通道的角落裏蹲着一個少年,纖瘦的身體縮成了一團,校服外套被人潑了水,幾乎濕透了,緊緊地黏在身上。他低着頭,面色蒼白如紙,嘴唇也凍得發紫,卻麻木得一滴眼淚都沒有流。

“你是……喬鷺嗎?”程昔忍不住出聲詢問,“你身上的衣服都濕透了,要不我帶你去宿舍換一件?我是住宿生。”

耳邊陡然響起一個陌生人的聲音,喬鷺幾乎沒什麽反應,只是擡起頭來朝程昔的方向看了一眼,就又低了下去。

程昔之所以能在學生會做到副主席,就是因為他身上有點“愛管閑事”的精神在。即便喬鷺沒給他回應,程昔也依然沒有放棄。

“你這樣會生病的。”程昔幹脆走近了喬鷺,直接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抱歉,你這個樣子,我可沒辦法視而不見,我這人就是好管閑事。”

“你……”

然而喬鷺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被程昔從地上拉了起來。

“這個脫了,你先穿我的吧。”程昔把喬鷺身上的濕外套扒了下來,把自己的披在他單薄的肩頭。

喬鷺說:“今天挺冷的。”

“凍不死我。”程昔朝他笑了一下。

喬鷺立刻又不說話了,就這樣安靜地被程昔拉到宿舍裏去換了身衣服。他平白受了程昔的照顧,看校服的樣式知道對方是高三的學長,從宿舍離開的時候,就很乖地說了一句“謝謝學長”。

這聲學長,一叫就是許多年。

喬鷺用濕紙巾把臉上的淚痕擦幹淨,沉默地坐在病床上,望着自己的手掌發呆。過去的事,仿佛已經離他很遠了,他早已不是那個飽受欺淩無力反抗的少年,他是萬衆矚目的焦點,是令人傾羨的明星,是為人造夢的偶像,可是他從始至終都沒有忘記過是誰為他披上了外套,是誰成為他努力生活的動力,是誰告訴他,你也可以試着站在舞臺上。

——全部都是程昔。

程昔的背叛對他而言所意味着的,不僅僅是失去戀人,更是“學長”在他心中的倒塌。

這些天來喬鷺一直努力克制的情緒,終于還是在睜眼看到程昔的那一刻迸發出來。是程昔毀了自己心中的“學長”,他竟然還有臉像從前那樣關心他。

——砰砰。

清脆的叩門聲将喬鷺喚醒。他松開攥緊被子的五指,問:“誰?”

游鶴嘿嘿一笑:“你的狗。”

喬鷺沒想到游鶴會來這麽一出,先是一愣,而後便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故意的是吧?”

游鶴見人展顏,總算是放心了:“是啊,我哄你開心呢!”

“不枉我放棄自尊了。”他一邊說着,一邊把門關好,“我剛剛看見你媽媽了,她好漂亮好有氣質啊,你們兩個簡直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這兩句算是誇到點子上了,喬鷺最喜歡聽別人誇喬瑜莺。他的語氣裏難得地帶上了幾分驕傲:“我媽年輕的時候比我好看多了。”

喬鷺的這副長相,曾令他在學校裏受盡欺淩,可是他從來沒有恨過自己的臉,因為這是他的母親送給他的禮物。

游鶴聽明白了,問:“你是不是特別喜歡你媽媽啊?”

幾乎從來不正面表達自己喜惡的喬鷺,這次居然很肯定地回答:“是。”

然後又很認真地反問:“會有人不喜歡自己的媽媽嗎?”

喬鷺較真的時候,一雙漂亮的眼睛睜得圓圓的,很有兩年前那種純真的感覺。游鶴望着他,一下子就不對勁了,說話也變得支支吾吾起來:“不、不會吧……”

“所以……你當時會去告那個造謠的女大學生,其實是因為她侮辱了喬阿姨?”

“是。”喬鷺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我媽一個人把我從小拉扯到大,好不容易我能賺錢讓她享清福了,她卻還要平白無故地受這種侮辱,憑什麽。”

游鶴撓了撓臉:“你倒是對自己被造謠的事一點都不在意。”

“很久以前是在意的。”喬鷺說,“聽慣了就不在意了。”

“很久以前是多久?”游鶴在他床邊坐下,“是你高中的時候嗎?還是更早?”

喬鷺自然聽出他話裏的探究之意。

“你是不是在網上看到了什麽流言?”喬鷺若無其事地說,“那些人傳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游鶴有點困惑:“那你這是否定的意思嗎?”

喬鷺卻不置可否。

“你來找我幹什麽的?”他問,“我知道我已經昏睡了整整一夜,你今天沒工作的嗎?”

游鶴又被喬鷺敷衍過去,心裏有些郁悶,便賭氣似的說:“我救了你,沒讓你磕地上,所以來找你要獎賞還不行嗎?”

“獎賞?”喬鷺眨了眨眼,“你想要什麽獎賞,說來聽聽。”

“呃……”游鶴噎住了。這個他暫時還沒有想好。

喬鷺托着臉說:“我覺得我可能知道你想要什麽獎賞。”

對于游鶴的心意,喬鷺當然不是完全沒有察覺。

若非游鶴對自己動了心思,就不會每次被他出言逗弄時都面紅耳赤,不會明明受着他的威脅還對他關心,不會在他昏倒時用那樣大的力道緊緊地抱住他。

在分手之際,有個人這樣地喜歡他,接納後者似乎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可是經歷了程昔的事之後,喬鷺很難再去相信天長地久。

他與程昔是年少相識相知,互相扶持着走過許多年,尚且有一拍兩散的一天,更何況是與游鶴呢?

喬鷺不太清楚游鶴是為什麽喜歡他,或許是因為他的臉,或許是太過純情、上過一次床就生了情,可不管是哪種,游鶴的喜歡都太不堪一擊了,而且他們之間別說志同道合了,對待偶像這個職業的看法也根本就是天差地別。

但明知道和游鶴是不可能長久發展的,喬鷺卻還是一次次地逗弄他、勾着他,看着他為自己臉紅心跳、苦惱糾結。

這很自私,喬鷺明白,可他現在的确很需要一個人來填補他內心的空缺。這個人不可以是Lucien,因為他一直把Lucien當做弟弟對待,即便賣腐營業也只是點到即止,并未真的做過什麽過火的事。但這個人可以是游鶴,因為反正他們都已經睡過了,彼此都有點不能見人的小心思,不如将錯就錯。

“我才不信你知道。”面前的游鶴咕咕哝哝地說,“你不懂我。”

“我懂你。”喬鷺篤定地說。

游鶴皺了下鼻子:“那你說說,我想要什麽?”

喬鷺朝他勾了勾手,游鶴便乖乖地湊近。

游鶴原以為喬鷺只是要跟他說話,可沒想到眼前的人居然離他越來越近。他預感到有什麽要發生了,心跳如雷。

他們離得好近,以至于游鶴可以看清喬鷺根根分明的眼睫,和不加粉飾的皮膚上的細小的絨毛。他想,怪不得偶像劇裏總喜歡給接吻鏡頭特寫,真的好美。

喬鷺擡起手來,扣住了游鶴的下巴。

下一秒,雙唇相接,喬鷺幹燥卻柔軟的嘴唇輕輕蹭着他,他聞到喬鷺身上冷冽的香,大腦幾乎完全放空了。

這個吻的時間好像很長,又好像很短。長到游鶴整個人都宕機感覺不到分秒的流逝,短到他回過神後覺得好留戀、好不滿足。

喬鷺放開他,勾起唇輕快地笑了:“我就說吧,我懂你。”

作者有話說;

高中被霸淩的事還沒講完,這裏只是其中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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