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安分的丫鬟被員外老爺一通好打,總算老實了。

鳌拜揉着下巴,用一種忍氣吞聲的語氣,退而求其次地說:“那至少給我供奉點齋菜吧。”

可不是他鳌拜服軟了啊!是青陽手裏還抓着使役他的鬼契呢。打完了以後,這可惡的員外老爺才慢悠悠地告訴他,只要有鬼契在,青陽叫他閉口,他就甭想和三清洩露一個字。

鳌拜忿忿地點菜:“我要吃那蔥油大蝦。”

“你不想。”青陽在新買的石凳上坐下,舉起材料琢磨從哪下手,“你一陰鬼還吃什麽齋菜,又不能填飽肚子。喏,那邊有香火,自己點了吃去。”

鳌拜差點又起來了:“你——不要這樣吧。”鳌拜聲音一柔,将青陽給太子示範的技巧活學活用,“這不是填飽肚子的問題,我就是想嘗嘗正經飯菜的味道……三清祖師不是也吃了齋菜麽?我死了幾十年,都沒吃過一頓正經菜了——”

青陽聞言動作一頓,長長地嘆了口氣。

鳌拜眼底迅速蹿過“好像有戲”的激動。

青陽:“那我教你怎麽打坐吧!”

打坐又叫靜坐,不但要求“靜”,最主要的還要求“忘”。

青陽語氣誠懇:“餓了你就打個坐,打完你就不餓了。”

鳌拜:“……”

鳌拜:“…………”

……是不餓了……!!

他已經氣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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鳌拜這個事,對青陽來說也不是全無影響。法器做到一半,青陽放下了手裏的活計,提來白漆,對着觀內的牆壁沉吟:“這法陣既然沒用了,不如拿白漆蓋掉,提些警句。”

為了放鳌拜入觀,青陽早先把法陣刮花了,繼續留在牆上,除了影響美觀,毫無用處。

鳌拜在菜地裏無精打采地翻肥,并不想理睬青陽打算幹嘛。然而青陽已經沖他招起了魔鬼的手爪:“來啊——看看我要把警句寫在哪?”

“……”鳌拜極不情願地飄來,粗聲粗氣地問,“你要寫什麽?”

青陽就給他比劃:“你看這裏啊——正對着菜地。你不是常在菜地活動麽?不如我在這面牆上寫上一句‘遣欲坐忘’,以後你一餓,就知道該怎麽解決啦!”

鳌拜:“………………”

你他媽……!

鳌拜真心覺得,如果不是人就不配吃齋的話,那青陽一定是世上最不配吃齋的員外老爺。

制作法鈴是一個極為細致的過程。青陽花了七天,才終于制成了一個極為小巧,鈴身僅半指長的三清鈴。鈴身上刻錄了細密的小字,是青陽雕刻上去的經文以及符箓。

與此同時,道觀牆壁的白漆也幹了,青陽用筆墨在各處提上警醒自己(或者鳌拜)的字句,共有五條。

正殿兩邊寫着:“尊道貴德”、“柔弱不争”,正對着菜地的牆上寫着“遣欲坐忘”,另有兩條“道法自然,和光同塵”、“仙道貴生,無量渡人”,分別書在兩道側牆上。

青陽哼着經韻收拾筆墨時,鳌拜就直挺挺地杵在菜地裏,瞳孔地震式地環視這些警句,尤其是那句“柔弱不争”。

真的,就他媽離譜,他要看吐了。

柔弱的青陽還揣着鈴铛在主殿喚他:“快來呀——讓我試試這鈴铛的效用!”

“……”鳌拜開始思考,按青陽的邏輯,他究竟還在不在無量渡“人”的範圍裏面……

青陽說要試鈴铛,當然不是鳌拜想的要打他的意思:“法鈴除了有降神、除魔的作用,還可作離魂、招魂的引物。”

一晃離魂,一振招魂。青陽就是想試試這個新法器在離魂、招魂方面的效用。

青陽說:“我一會鎖上殿門,肉身就留在觀裏……”

鳌拜眼睛噌得一下亮起來了:“要我看守嗎?”

太好了,等這臭道士的魂魄一走遠,他就弄死這家夥!

青陽奇怪地看了鳌拜一眼:“要你看什麽,我待會在主殿裏離魂,有三清像鎮守,安全的很。你和我走一趟,去紫禁城給法鈴蹭點兒龍氣。”

人間氣運,最強便集中在紫微帝星——也就是帝皇身上。如今的皇帝正是盛世明君,龍氣深盛,用來蘊養法鈴最是合适不過。

青陽做事一向雷厲風行,短短交代幾句,便将觀門、殿門都鎖上,而後在主殿的蒲團上坐下。手拈法鈴輕輕一晃,鈴舌嗡響,就連鳌拜的魂體都出現了細微的振動,下一秒,青陽的魂魄就從肉體中坐起來了。

龍氣啊……青陽滿懷期待地搓搓手,現代都不存在這種封建社會才有的稀罕玩意兒了:“咱們順帶還能探望一下太子殿下啊!”

也不知道之前他親身演示的撒嬌技巧,太子殿下有沒有融會貫通?

法鈴可引魂靈,青陽一手拉住滿臉嫌惡的鳌拜,一手拈住法鈴一晃,兩條魂魄就一路循着紫微星方向,往紫禁城流星般飛去。

撞進養心殿時,好巧不巧,就看見太子也在此處。

除此之外,大殿上首還端坐着一位儀态威嚴,眼角的紋路都沉澱着歲月魅力的大叔。如果真要說有什麽缺憾,那大概就是他面上留下的淺淡痘痕。

青陽立馬就知道這是誰了,因為——

“玄烨——”鳌拜像只藏獒一樣沖着康熙俯沖過去,中途被青陽伸手揪住後頸,徒勞地揮動四肢,“撒手啊,老夫要掐死他!”

青陽無語:“他身上有龍氣護體,心懷惡意根本近不了身,你不是知道的麽?要麽怎麽改纏着太子了。”

鳌拜就着這個姿勢扭過頭,慫恿青陽:“你去,你去!你去沒有惡意地輕輕一掐,他的龍氣就全是你的了!”

青陽幽幽道:“但我比較想沒有惡意地掐死屢次想要破壞家庭的丫鬟。”

鳌拜:“……”

就這麽插科打诨了一小段的功夫,殿中的人已經開始繼續對話了:“皇阿瑪,兒臣所言句句屬實啊!”

青陽剛剛光顧着拽住脫缰的鳌拜去了,都沒注意看殿中的第三個人。此時對方突然開口,還把青陽驚得激靈了一下,循聲看去,居然又是一個不同風格的美男子。

對方有着極為健康漂亮的小麥色皮膚,身材高大健美,面容硬挺俊朗,一看站姿便知,這是經歷過沙場的人。

胤礽語氣淡淡:“兄長何必這麽激動,有話慢慢說。”

太子的兄長?青陽恍然:原來這就是當朝大皇子,直郡王胤褆啊!

——靠,就是那個為他穿過來,提供了先決條件的人!

鳌拜趁機讒言蠱惑:“要不你放我在他背後騎幾天……”

青陽:“鳌兒,倒不必這般主動替老爺分憂。”

鳌拜:“……”

胤褆對方才的危機一無所知,還在努力申訴:“太子何必包庇那張明德!此人分明與八皇子私下謀劃,意圖行刺于你,還說八皇子——”

“大哥!”胤礽略提高了聲音,打斷胤褆後面的話,“此事孤已查明,不過是一場誤會。”

胤褆看起來是氣極了,雙手都在抖,雙目赤紅:“怎會是誤會!”

他嘴笨,講不出什麽一針見血的話,只能盡力表達,“那道士——那道士所說之言,我曾親耳聽過,我沒有說謊!還有永定河堤,這些年、這些年我傾盡全力,傾注所有的心血在修築河堤上,從無和任何官吏有所勾結!那查不到的十萬兩紋銀,倘若是我貪墨的,我——我願不姓愛新覺羅,叫我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做個泥裏打滾的畜生!”

胤褆話語中的情緒溢于言表,半點不像作假,胤礽也不由地向胤褆投去疑惑、審視的目光,一開始聽得有點小愧疚的青陽,更是驚訝地看着胤褆。

這倒不是不可能,畢竟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只是張明德的記憶。要真說正史的話,直郡王在永定河堤工程中确實做得很優秀,贏得了康熙的信賴。

“……”胤礽微微蹙眉:永定河一應貪污人馬落網後,抄家查賬,确實有十萬兩紋銀不知去向。胤礽手有證據,一直認為肯定是胤褆貪墨了這筆錢財,但看胤褆的意思,他不僅沒貪錢,甚至還沒和那些官吏有勾連?

這可能嗎?那證據可都是實打實的啊。

主座上的聖人倒是不動聲色,誰也看不出康熙心中所想:“太子,你認為呢?”

“……”胤褆心中一涼。

勾結營私的證據是太子遞交的,包庇張明德與八皇子也是太子所為,太子種種舉動,分明是想徹底将他踩下去。

他的好二弟難道還會有別的說辭嗎?

他不禁閉了閉眼睛,但很快,就更加用力地睜開,對太子怒目而視。

不論是張明德,還是十萬雪花銀,一樁樁一件件,他都沒撒謊。即便他即将要面對的是失敗,他也要直視着敵人,叫對方知道,他不服!他永遠都不服!

“……”胤礽聽到康熙的問話,心中也是跟着一動。

多好的機會,他要是再踩一腳……

青陽看着太子有些魔怔的表情,趕緊對生悶氣的鳌拜道:“鳌兒,快,快替老爺分憂,允許你替老爺略微吹一吹太子的耳邊風。”

鳌拜:“……”

這時候就用到了我是吧,我是那種你能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鬼嗎!

——是的。

使役鬼契下,鳌拜無從反抗,氣憤地走到太子身邊:“呼———”

吹,吹死你,吹你個偏頭痛!

胤礽正有些混亂,右耳忽得傳來一陣涼風,冷得他驟然一抖。

不!不對!

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胤礽突然回想起青陽道長曾給他留的“會哭的孩子有奶吃”。

比了比熱淚盈眶、眼神絕望堅毅的胤褆,胤礽到嘴邊的話驟然一拐:“——皇阿瑪,我願意相信大哥。”

胤褆冷笑:呵,他就——

嗯?

啥?

嘛玩意兒??

胤礽回想起血氣方剛的三清,心裏一橫,原本摩挲着腰帶的手偷偷背到身後,用力一掐,一雙墨眸頓時紅了,而且因為膚色、體型問題,貌似比大皇子還可憐的樣子,聲音也有點發顫:“畢竟,大哥,他是我們愛新覺羅家的大皇子!”感覺這一波擠出的眼淚貌似要縮回去了,胤礽趕緊抱拳低頭,“皇阿瑪,兒臣認為,張明德一事不過是個小誤會,孤相信大哥,也相信八弟。但永定河堤案卻不一樣,雖然……雖然承認此事或有隐情,就是承認兒臣失職、未能查清真相,但事關大哥名譽,兒臣請命,重新徹查永定河一案!”

沒有丢臉沒有丢臉。三清血氣方剛,孤就是寶寶中的寶寶。

胤礽羞恥了一會,漸漸居然覺得适應了:這也并沒有比搞小團體難嘛。

而且這個邏輯很順啊,無懈可擊。和血氣方剛的三清相比,孤就是寶寶中的寶寶。

虎目含淚的胤褆:“……?”

……卧槽?

胤褆忍不住看看窗外: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天下紅雨了?我瘋了?……太子瘋了?

就看窗這麽回功夫,他眼淚都縮回去了。

主座上料準了胤礽會發難,已經醞釀好情緒訓斥胤礽的康熙也:“……”

康熙甚至可以說是懵了。

太子成年以後,不,懂事以後,何曾在他面前紅過眼睛?

從前太子太嚴苛的時候,康熙覺得,太子實在是不懂為君寬仁。但當已經成年的太子,突然在他面前紅了眼睛,因為他的試探而退步、自己說自己可能犯錯時,康熙有那麽一瞬間,怒氣驟然消散,心頭卻更加不舒服了。

他的屁股甚至差點就有些坐不住龍椅了。

他差點想說,身為太子,為何示弱?為何退讓?鐵證确鑿,堅定立場哪兒錯了?

康熙突然回想起很早很早之前的記憶,那時候太子——保成,還不是特別懂事,他去看望保成時,小小的雪團子常常為一點小委屈紅眼睛。

康熙就會撈起他,一邊安慰,一邊嚴肅地教誨保成:保成,你是大清的太子,你是大清的脊梁骨。

你不能紅眼睛。

你不能示弱。

你應該強勢,因為未來這大清的江山都是你的,你不能允許任何人騎在你頭上。

你不能退讓,因為你的一步退,可能代表的就是大清的一步退。

保成就一邊揉眼睛,一邊奶聲奶氣、哭唧唧地一句句跟着他學,一句句跟着他保證:孤不紅眼睛、孤不示弱、孤不會讓任何人騎在孤頭上、孤不會做任何一步退讓!

康熙的腰杆有些挺不直了,搭在扶手上的手顫了一下。

可他剛剛在做什麽呢?他剛剛,卻是在讓保成退讓嗎?

過了這麽多年,一直到年近五旬,就在今天,就在此時,康熙突然發覺:朕好像錯了。

保成啊……是朕教他如何站直腰杆,不哭不示弱,要做人上人、不做一步退讓的。

卻未曾認真教導過他如何仁善,如何馭下,如何退一步相安無事。何時嚴厲,何時仁慈;何時寸土必争,何時和氣生財,朕只教了一半,又怎麽能苛求保成能無師自通另一半呢?

這一邊,老父親沉浸在自己紮自己的刀裏,另一邊,眼淚已經徹底莫得的胤礽,卻是因為剛剛耳邊那陣陰風,靈光一現,想到了新的線索。

據管帳的那個貪吏說,那十萬雪花銀雖然确實是被他們貪污、又瓜分了,但最終也沒落到他們手上。事實上,貪污這事兒會意外暴露出來,也是因為大家互相猜疑,到底是誰偷了他們的銀子,到手的錢怎麽會好端端的從他們私庫裏消失。

胤礽心想:如果真不是大哥做的……會不會,也甚至不是人做的?

之前那棺材還保存在胤礽京城的私宅裏呢,這事兒說不好得找青陽道長幫忙參詳參詳了。

胤礽琢磨着琢磨着,重點突然一偏,內心一喜:是好事啊!送上門的理由,大好的拉攏機會。

胤礽不禁摸摸自己腰間的新錢袋:“……”

嗯!定個小目标,這次見面,争取能吃上青陽道長親手種的蔬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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