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市中心的咖啡店的咖啡一般都不怎麽好喝,張勳喝了一口便把咖啡杯推到了一邊,連杯子中間那顆奶油做成的心都還保持完整。
他看着面前一大一小相似度極高的臉,有種眼花的錯覺。
“我想接夏樂回張家一段時間。”張勳直說來意,這幾年他和李小山隔幾個月就見上一次,對于他懷裏那個孩子從未見過,李小山把她保護的很好。
張勳其實對于他爸其他的孩子沒什麽敵意,他們家算不上豪門,他爸也就是一普通的企業小老板。他也不靠着他爸那點錢過日子。
李小山懷裏的夏樂瞪着一雙大眼睛,她聽不懂,又看了看爸爸,“爸爸。”
“你一直讓她喊你爸爸嗎?”張勳對于這個妹妹沒什麽了解,只聽說過出生的時候因為缺氧,有點和其他孩子不一樣。
“嗯。”李小山擡了擡眼睫,表情淡淡地道:“我外婆還不知道我媽去世的事。”
李小山五歲那年他爸出車禍去世了,後來他媽為了張立邦和他外婆鬧翻,多年都不聯系。
或許他外婆知道些什麽,但是他希望可以把這種無人去尋根問底的寧靜維持下去,他不想外人覺得夏樂被人喊狐貍精的女兒。
對于他媽關于愛情的選擇,他無權也沒有機會過問,他只想夏樂能好好長大。
張勳對于李小山他媽也不熟,他高中就被送出國讀書了。
他大學的時候就聽他媽說張立邦在外面養了個女的,他媽當了一輩子的全職主婦,哪能想四五十歲了遇見婚姻危機,整天跟他打電話哭。
張勳那會在美利堅語言不通,連個朋友也沒有,天天夜裏還要聽他媽抱怨,有一天他實在是受不了了,就問他媽:“你這鬧來鬧去,我爸不是沒跟你離婚嗎?”
他媽在那邊哭得慘烈,“張立邦他是沒離婚呢!他等着那個狐貍精給他生兒子呢!等那個狐貍精生了兒子,你看看張立邦還給不給你錢?!”
少年張勳的煩惱一大堆,哪來的時間去給他媽排憂解難,後來再接到他媽電話的時候,就一次比一次敷衍了。
又過了半年,除夕夜,張勳跟着幾個中國的同學聚到一起在唐人街逛街,逛到一半他媽來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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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時還以為他媽這是終于弄明白了時差,特意白天給他打電話呢。
一接通,就聽見他爸在那邊語氣緊張的跟今天就是世界末日一樣,“勳勳啊你快回來,你媽進醫院了。”
“我媽怎麽了?”他找了個僻靜的地方,緩了緩,“她病了?”
他爸卻不說了,只說讓他趕快回去。
等他趕回去,他媽都已經下地了,就是胳膊上打着圈繃帶。
聽他爸電話裏說的那麽慌張,這不到兩天就好了?
張立邦聽說他回來,讓助理把他接了出去。
父子有一年沒見面,隔了千山萬水,張勳還沒來得及感慨一句他爸都有白頭發了,張立邦就長嘆一口氣,語氣十分的哀痛,“你媽,前天把你阿姨給從樓梯上推下去了。”
張勳心說自己是在國外待久了嗎?你媽,你阿姨的,他怎麽不知道他媽還有個妹妹。
心裏轉了個圈,明白了,他媽這是故意傷人了。
張勳問:“那,那位現在怎麽樣?”
張勳實在是叫不出來阿姨,他對于他爸找小三這事,不反對是因為他現在還需要花着他爸的錢,花着人家的錢他總不能去打他爸的臉。畢竟他爸也沒把人領回家來過,但是如果真的讓他明面上接受這個女人的存在,那不就是相當于背叛他媽了嗎。
他做不出來。
“她懷孕了,八個月,大出血,孩子留下人走了。”
“我媽不是推人的嗎?怎麽自己還傷着了?”
“你阿姨她有個兒子,當時你媽是拿着刀去的,推搡間,那孩子奪了刀。”
張立邦三兩句就把他的疑惑解開了,可是這裏面的信息需要張勳想一會。
他想來想去,覺得這事只能賴到他爸身上,都他媽五十多歲的人了,還讓人給他生兒子。
那女的也真夠傻的,給他爸這個有點臭錢的老頭生。
他聽他媽天天喊人家狐貍精,說是張立邦老家十裏八鄉都有名的美女,都有這種稱號了,跟誰不行,跟張立邦。
現在好了,香消玉殒了。
“那,那她那個兒子呢?”
張立邦一手錘在大腿上,那樣子是要多後悔就有多後悔,“你姥爺他們家把他送監獄裏去了。”
張勳在國外修的法學,學習還行,聽了他爸的話脫口而出:“我姥爺不按程序來啊?”
他姥爺是當地一個小車管所的所長,退休都一二十年了,還能有這本事呢?到底是他出國太久了,對國情都不了解了?
“哦,你姥爺說的是一定要讓他坐牢。”
張勳覺得這事還是怪他爸,造孽。
“那爸你跟我說是要幹啥嗎?”張勳問,“你跟我說這麽多糟心事,總不能是讓我當故事聽的嘛?”
張立邦支支吾吾,“爸不是想你學的法律嗎,能不能把那孩子撈出來。”
張勳聳肩,“我讀的可是美國的法律。”
他可不覺得他這個爹是良心發現了,出軌的男的連女人都顧不住,有良心才見鬼。
“你把人家撈出來幹嘛?”
“我……你阿姨不是還給你生了個妹妹嗎。”
張勳聽了,滿腦子是他媽之前每次打電話都要重複的,狐貍精生兒子的咒罵,長嘆了一口氣,“我有個學姐在國內做律師,我問問她怎麽辦吧。”
學姐在國內做了不少出名的案件,前陣子微信群裏聊天,學姐說自己手上剛有個十八歲的女孩被人猥亵反殺的案子。
更何況這孩子捅他媽也是輕傷,年齡剛過十六。
從檢察院拿到釋放通知書,學姐也就花了一個月,張勳打電話要請學姐吃飯,學姐一邊跟助理說話一邊抽空在電話裏跟他說:“你這個事,他本來就要釋放的,這孩子,你們家也是,算了算了,清官難斷家務事。律師費打我卡上就行了,我沒時間跟你吃飯的。”
也不知道是真沒時間,還是看不慣他們一家的破事了。張勳心想,自己要不是張立邦兒子,也覺得和這家人有關系丢人。
在看守所關了一個月,再強壯的人都不像個人了。
李小山是學姐先接走的,張勳接到人,先帶他去的賓館,換了身新衣服,洗了澡。
又帶他去剪頭發,全程這個瘦的脫形的少年都沒有說話。
張勳心想這別是關瘋了吧,真瘋了怎麽交代?
“那個李小山是吧,你要不要去看看,看看你妹妹?”
少年穿着新衛衣,跟在竹竿上包了個麻袋一樣怎麽看都不順眼。
張勳從他臉上還能看出他媽說的那個狐貍精的美貌,“你妹妹她,一個半月了,還在保溫箱呆着,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去。”
這是李小山跟張勳說的第一句話。
“我爸快死了,他臨走前想看看這個女兒。”張勳有時候覺得李小山這幾年其實沒什麽變化,跟第一次見面一樣,他有一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倔強。
盡管這麽多年過去,李小山的眉眼成熟了許多,但是那股子倔是刻在他骨血裏的,張勳能看出這些年他努力融入人群中。
一個十六歲的孩子養大一個嬰兒,他心裏是佩服李小山的。
“不可能。”李小山說,“她是我養大的。”
“我知道她是你養大的。”張勳想起上次和他喝酒,李小山這個人的想法不是他這等人能改變的。
“小山,但是血緣上,她是張立邦的女兒,我們都知道的。”
“你在說什麽?”李小山看着他,一雙眼睛裏是掩不住的厭惡,“當初是你們硬要把她塞給我的。”
“爸爸。”夏樂去碰李小山的下巴,“爸爸。”
張勳一直是把李小山當朋友的,他現在在心裏痛罵他爸,“小山,我爸他也是彌留之際了。”
李小山冷笑一聲,“張勳你這是跟我曲線救國呢?別忘了夏樂她媽是誰弄死的。”
張勳急忙撇清關系,“李小山你可不能遷怒于我,我當時可是一直在國外。你……你別血口噴人,我現在可是正義守法的人民法官。”
“你一喝洋墨水的在國外混不下去回來了也好意思說正義呢,真正義,你把你媽抓了啊?”
張勳小聲說:“抓人不歸法官管。”
李小山睨了他一眼。
張勳趕緊改變思路:“你總不能養她一輩子。”
“怎麽不能養她一輩子了?”李小山壓抑着心裏的煩悶,他這些年和張勳算是朋友。
他沒什麽朋友,和張勳也是因為張勳一直主動來找他喝酒。
他一開始對張勳态度并不好,但是張勳是個不知道挫敗二字的。就像每次喝酒,他明知喝不過還是要喝。
李小山這段時間是帶他外婆來做手術的,年齡大了,身體零件就開始需要修理了。
前段時間剛修養好腿,最近就心髒出了毛病。
醫生說是心上的一個血管需要換了,畢竟是七十多歲的人了。整天什麽甜吃什麽,珍珠奶茶恨不得頓頓不落,健康才是有鬼。
本來是個小手術,李小山怎麽都不放心,專門約了醫生,坐了飛機過來手術。
當時醫院告訴他,也可以派醫生過去做手術。
李小山想了想,還是帶外婆過去吧,在醫院修養,都放心些。
說這些其實也沒什麽站得住腳的,好像他就是想來這裏。
誰知道張勳一聽說他來了,就把他約出來說這些。
“你難不成一輩子不娶老婆了?”張勳問他,“你這個年齡,在你們那結婚的不少了吧?”
李小山挑了挑眉,“你改行給人說媒了?”
“張勳,上一輩的事我知道不該扯到你身上,我也沒那個興趣去判個對錯。但是你要是來幫你爸當說客,那就不行。”
李小山拍了拍懷裏鬧騰的夏樂,“你也用不着給我做思想工作,我養的了她五年,也就養的了十年,二十年。再說了,興許我這輩子就是不打算娶老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