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女人緊緊地拉着他的手。
女人站在他的前方,她的身後,叢叢如火般濃烈嬌豔的玫瑰花在陽光下怒放。
女人穿着火紅的連衣裙,柔順的黑發滑落至肩頭,纖細的腰身盈盈而握,光潔的小腿白皙修長。她回過頭,粲然地對着他微笑。陽光太耀眼,她的面龐落在太陽的背面,他看不清她的眉眼,只能看見她嬌豔的唇上,那一抹妖媚的緋紅。
他紅了臉,垂下頭,映入眼簾的,是女人蔥白的玉手,她将他抓得那麽得緊,緊到白嫩的手背上,條條青筋根根地暴起,尖利的指甲死死地掐在他的虎口上。她的指甲保養得很好,長而光滑,指甲蓋之上覆蓋着大紅色的指甲油,鮮血的顏色。
他安慰地沖女人笑笑,擡手輕輕撫摩着她青筋暴起的手背。女人的面色漸漸舒緩,抓着的手放松下來。他拉起她的手,放在唇邊,閉上眼,吻過女人手背的每一個角落。
女人安靜地站立,任由他親吻着自己的手。然後,她又一次綻放開明媚的笑容,慢慢地揚起手。漂亮的手落下,他的臉歪向一邊,耳間是‘轟轟’的嗡鳴,而女人那蔥白、修長、柔軟的十指,慢慢地攀爬上他的脖頸,并逐漸地收緊。
越來越緊。
無法喘息的感覺令他目眩,在漸近黑暗的迷茫中,他看見女人的笑容依舊美麗,離得如此之近,他終于可以看清她的眼睛,那雙褐色的美目中,有凄然,也有決絕。她流着淚,笑容如美杜莎般妖嬈,卻又像天使般聖潔。
他嘆息,伸手想去為她拭去那滿面的淚水,卻已是失了全身的力氣。
靈魂漸漸從身體中被剝離,殘留下來的,是毫無意義的空洞軀殼。
在墜入黑暗前的最後一刻,他唯一還能看見的,就只剩下那十根指頭上的殷紅。
真美,他想。
——
Friday the 13th,黑色星期五。
夜晚十點正。
李墨白已經在這個空無人煙的街角,足足站了有一個小時。
天上下着雨,不大,卻淅瀝連綿。他的左手中握着一把黑色的雨傘,成股的水珠順着傘檐流下,砸在地面上,濺起的水滴沾濕了他的褲腳。
他的右手裏,緊緊地捏着那張卡片。
今天是他收到卡片後的第三天。而對于李墨白來說,過去的三天,是他人生中最黑暗,最恐懼的三天。
是誰?究竟是誰?竟然發現了他隐藏了十年的秘密,提前下手殺了他的目标,甚至等候在那個他有可能出現的咖啡店中……
是那個連環殺人魔嗎?他的目的是什麽?會不會是因為自己占了他的領地,他想除掉自己?又或者,只是想給他一個警告?
除了這樣的理由,他想不出其他的原因,來解釋為什麽有殺人者會這樣明目張膽地聯絡另一個兇人者。
整整三日,他寝食難安,将那張卡片攥在手中,來回反複地讀着那一句,早已銘刻在他心中的話語:‘我知道你家的冷櫃中曾經裝過什麽。’
因為慣性,他一直只盯着卡片背面最顯眼的那行字。而就在兩個小時前,他終于在那張卡片正面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看見了那個笑臉。
一個紅色的笑臉,仍然是手繪而成。很像那種超市或飯店塑料袋上随處可見的黃色笑臉圖,只不過,這一個是紅色的。
笑臉的下面有一個小小的箭頭,指向卡片正中。
這是一間酒吧的廣告名片,箭頭所指的,是酒吧的名字。
這間酒吧叫做:‘Mr. M’s Bar’
而此時此刻,李墨白就站在Mr. M的酒吧門外,隔着一條馬路的街角處。遠遠地望着酒吧的大門上那有些傾斜,看上去搖搖欲墜的霓紅燈招牌,躊躇了好久,卻鼓不起勇氣進去。
明顯的,那張卡片上的暗示,是邀請他來這個酒吧。
李墨白看見那個暗示,頭腦一熱,完全沒有經過思索就沖到這裏。雨夜的冷風令他焦躁的心情漸漸冷卻下來,此刻,他有些茫然和猶豫,不知道自己到底應不應該就這麽走進去。
他不知道,在這個看似普通的酒吧裏,會有什麽人,什麽事在等待着他。
他又想,要不要索性打一個匿名電話給警察,說那個連環殺人魔,現在很有可能就在這個酒吧裏。若是那個人被抓住,他的危機是不是可以一了百了?
可是,那個人知曉他的一切秘密,如果那個人将他一并供了出來,怎麽辦?
李墨白終于下定決心,麻煩,還是靠自己的雙手親自解決,來得穩妥。
這樣想着,他不再猶豫,提步過了馬路,推開酒吧的那扇金屬大門。
這間酒吧并不大,裏面的光線十分幽暗,空氣中混雜着酒精和香煙的渾濁氣息。吧臺一側的舞池裏,零星的幾個身影随着低沉的慢搖曲調緩慢地搖擺着身體,另一側則是一張張獨立的雅座,高高的沙發座椅遮擋住了內裏的客人。
李墨白抿抿嘴角,不去在意這令他不舒服的空氣,擡步走向吧臺。
吧臺邊坐了兩三個人,都是獨自一個人,拿着各自喝的東西悶頭飲着。李墨白走上前,那些人略微擡頭看看他,有的人眼中是好奇的探究,有的人僅僅只是冷漠的一瞥。
吧臺內只有一個酒保。酒保是個中年人,瘦高,頭發上打着光亮的發膠,整齊地梳在腦後,露出光潔的前額。斯斯文文的長相,狹長的狐貍眼上架着一副金邊眼鏡。現在已經是夏天,他卻誇張地穿着襯衣馬甲,打着蝴蝶領結,外面穿着一件剪裁得體的燕尾服外套,像極了那種中世紀歐洲貴族的打扮。
是個講究的人,李墨白心裏想。
他走上前,那個酒保微笑地向他打招呼:“歡迎,我是Mr. M,請問您需要點什麽?”
原來這人就是這間酒吧的老板。
李墨白揚揚眉,是老板正好,有些事,估計只有老板清楚。
這間酒吧的氛圍,那幾個人的目光都讓他不舒服。他也不打算拐彎抹角浪費時間,舉起那張卡片放在老板面前,指着正面的那個紅色手繪笑臉,壓低聲音問:“老板知道這是誰嗎?”
老板低頭看看卡片,擡頭沖着李墨白微笑,狐貍眼眯成了一條縫,卻并不開口。
李墨白見他不回答,有點莫名其妙,他心裏焦急,不覺擡高了聲音,又問了一遍:“老板知道嗎?”
周圍的那幾個人聽見動靜,又好奇地擡眼向他們看過來。
李墨白有些窘迫,側過身擋住那些目光,他想了一會,恍然大悟。急忙掏出錢包,将裏面所有的現金拿了出來,放在吧臺上,再次問老板:“現在呢?”
老板的眼睛彎得更加厲害,他笑眯眯地伸出手,抽走那疊鈔票最上面的那張老人頭,轉開身。過了一會,遞上一個三角雞尾酒杯,酒杯下壓着找零。老板依舊彎着眼,笑得非常和氣:“櫻桃馬提尼,适合這個天氣。”
他的聲音低沉嘶啞,似一壇老酒,濃郁,後勁無窮。
李墨白皺眉,沒有伸手去拿那酒杯,自從十年前那次酒後沖動之後,他就再也沒有沾過杯中之物。
他有些沮喪,看來今天是白跑一趟了。正準備離開,老板又開口了,依舊是慢慢的,和善的語氣:“客人可以去洗手間前面的告示牌上看一下,也許會有意外的驚喜。”
李墨白聽出這句話中的暗示,瞬間白了臉,不可置信地擡頭盯着老板,看見他仍是那張假面般的笑臉。
李墨白心領神會,沖他點頭道:“請問洗手間在哪個方向?”
老板放下手中正在擦拭地玻璃酒杯,向吧臺右後方指去,微笑道:“右走後拐,很好找。”
李墨白沖他點點頭:“謝謝。”說完,便懷揣着莫名激動而緊張的心情,向吧臺後走去。
“客人,”老板在他身後叫住他。他回過頭,老板指着臺面微笑:“你忘記拿錢和酒了。”
——
酒吧洗手間門外,有塊小小的告示牌。
木制的底板,長寬均約一米,上面粘貼着很多色彩斑斓的明信片,還有客人留下的LOMO效果的拍立得照片,以及一些留言用的便簽條。
李墨白眯起眼,在一堆五顏六色的留言條中,那張一模一樣的黑色卡片格外得明顯。
卡片之上,粘着一把鑰匙。
那是一把普通的銀色金屬鑰匙,被人用透明膠帶粘在卡片的正中間。在卡片黑色的背景映襯下,仿佛懸挂于暗夜之中的銀色十字架。
卡片正面的一角,是那個熟悉的紅色手繪笑臉。那笑臉似嘲諷一般,在一堆花花綠綠中漠然冷笑。
李墨白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摘下那張卡片。
卡片的背面,是一行同樣熟悉的工整手寫字。
那是一個地址:重陽碼頭,13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