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詩人顧城曾經寫到: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而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這兒同樣有個擁有黑色的雙眸的人,被封閉在黑暗的空間內,卻找不到光明。

好一會,身後的人沒有動靜,李墨白也沒有動。

黑暗的房間內一片死寂,一點點細微的聲響都會變得格外得清晰。

比如那架擔架床上,胖子的鮮血順着床沿流下,滴濺在地磚上,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響。

李墨白突然笑了,笑聲含着歉意:“剛才太激動,把你這裏弄髒了,真是不好意思。”

卡在他肩上的手緊了緊,身後站着的人也笑了,徒然出手,将李墨白的身體翻轉過來,壓制在那個擔架床邊。

黑暗之中,神秘人的面龐就在眼前,可惜李墨白什麽也看不見。

那個人将臉湊近,混雜着煙草和玫瑰香味的溫熱氣息吹着李墨白的耳畔,那個低沉的聲音在輕笑:“怎麽會呢?小白,我看得很開心。”

看戲嗎?很好……

李墨白勾起唇角,單手環住那人的脖子,側臉尋到那個人的嘴唇。他咬咬牙,橫下心,就這麽生生地湊上唇,吻了上去。

身前的軀體頓了一下,放在李墨白肩上的手順勢劃下,改為環住他的腰背,那人微微張開嘴唇,俯下頭,熱情地回應這突如其來的親近。

唇舌糾纏,氣息交替。

這就好似一場激烈的搏殺,為了争奪無謂的輸贏,無需妥協,不能退縮,唯有執着地不斷進攻,再進攻,直到将對方的領地完完全全,不留分毫地——

掠奪、占據、吞并、侵蝕……

勝負還未分出,戰鬥還在繼續,李墨白的頭腦也沒有閑着。

親吻,可以是情人之間充滿愛意的傾訴衷腸,也可以只是陌生人之間欲念外洩時的本能表現。文學作品中時常用‘仿佛靈魂被抽空’,‘腦海中一片空白’,‘心跳加速,頭腦眩暈’之類的語段來描述接吻時的感覺。

而正與神秘人熱吻中的李墨白心頭的感覺是……厄……沒有感覺。

此時此刻,李墨白微眯着眼,不斷在心裏說服自己:只是在含棒棒糖,只是在含棒棒糖……

很多小孩子喜歡将圓溜溜的棒棒糖含在嘴中,用舌頭上下撥弄攪拌。現在,李墨白正在挑戰自己的極限,克服心中的障礙,将唇舌之間那柔軟濕滑的異物假想成兒時的棒棒糖,認真仔細地迎接‘棒棒糖’的不斷挑戰。

雖然那糖不甜,反而帶着一點點苦澀的感覺,像經年的煙草,醇烈厚重……

李墨白的那只藏在身後的手同樣沒有閑着,正悄悄地在那張擔架床上摸索翻找,終于,那手觸碰到了躺在胖子屍體旁邊的那把鋒利的尖刀。

那刀不錯,經過胖子精心的打磨,鋒利堅韌,刀口上有倒刺,足以封喉。

李墨白握緊刀柄,暗暗地彎起唇角。

既然神秘人那麽喜歡看戲,那他就讓神秘人看一出更加精彩的戲。

一出伴随着死亡之吻的落幕戲。

之前每次與神秘人碰面的時候,李墨白都是被綁縛住手腳,處于劣勢之中。這一次不一樣,他雙手自由,雖然看不見卻擁有可以拼搏一番的可能。他是一個謹慎的人,雖然要付出些許小小的犧牲,不過這樣出其不意的偷襲勝率會更高,所以李墨白毫不猶豫地用自己做了誘餌。

小老鼠還在為自以為聰明的小伎倆洋洋自得,偷了腥的貓兒早已彎了眼角。

手起刀落,卻不是李墨白預料中的劇目。

黑暗中,李墨白握刀的手腕被迅速擒住,那人一擊熟練地擒拿術将李墨白的手腕扭壓在背後。随着那掐在他腕間的手指略施力,李墨白吃痛地叫了一聲,無奈松了手,那把刀便穩穩當當地落在了神秘人的手裏。

刀尖架在李墨白的頸間,神秘人站在他的身後,嘴貼着他的耳垂,悶笑起來:“小白,我到不知道,原來你喜歡玩激烈的……”

天鵝絨眼罩又覆了上來,李墨白心頭挫敗,剛要掙紮,頸上的刀鋒搶先施壓,那刀果然鋒利,伴随着刺痛,小股溫熱的液體開始自李墨白的頸間劃落。

神秘人輕輕地撕咬着他的耳垂:“不要動小白,我雖然舍不得殺你,到是不介意削幾塊皮玩玩。”

李墨白不敢亂動了。

神秘人按下裝在口袋裏的開關,白色的房間再次亮堂起來,李墨白戴着眼罩,依舊啥也看不見。

神秘人擡起腳,将胖子的屍體從擔架床上踹下去,随手将李墨白推倒在床上,用擔架床自帶的綁帶将他的身體捆住。

李墨白自然不會乖乖聽話,手舞足蹈地奮力掙紮。

神秘人嫌麻煩,索性俯身壓在李墨白的身上,他本來就比李墨白力氣大,輕而易舉地壓制住不肯就範地獵物。

于是一切又恢複到以往的局面,李墨白雙眼被蒙住,僵卧在布滿胖子血液的擔架床上,身體被床側的三條繃帶自上而下牢牢捆縛住,又蛻變成了無力還手,仍人宰割的獵物。

神秘人滿意地看着自己的獵物,又開始玩敲鍵盤的游戲:“小白,我好心把胖子送給你,你竟然想要殺我,這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

李墨白心裏有沖天的怨氣,一面扭動身體奮力掙紮,咬牙嚷道:“混蛋,放開我!你到底想怎樣?我和你無冤無仇,你有什麽資格調查我的過去?既然是玩游戲,那就要遵守游戲規則,我不是任你折騰的玩具!你敢不敢松開我,大家堂堂正正地對抗,以實力論輸贏?搞這種神神秘秘的,你還算個男人不……唔……”

神秘的男人俯下身,一面敲擊按鍵,一面伸出空着的那只手,用兩只指頭鉗住李墨白的嘴,将他的嘴唇夾成鴨子嘴形狀。

李墨白聽到那個冷冰冰的機械音說:“小白,這個游戲沒有規則,只論結果。胖子這一局,你輸了。”

李墨白暴躁地扭動頭,因為不能張口,只能從嗓眼哼唧兩聲,意思是:你利用我的弱點,不公平。

男人眯着眼,看着身下的‘鴨子’氣得面頰通紅,額上冒着汗,被夾得緊緊的鴨子嘴不甘心地一動一動,極是有趣。

他悶笑一聲,又捏了捏那鴨子嘴,松開手拍拍李墨白的頭,敲按鍵:“你說的對,這回我确實過分了一點,所以這一局算我們打成平手吧。但是……”

男人的臉色轉冷,伸出手指重重地戳點李墨白的胸口,一邊繼續敲按鍵:“但是我不喜歡接吻的時候被打斷,你剛才的行為讓我很生氣,我在想是不是應該好好地懲罰你一下。”

李墨白渾身繃緊,神色警惕:“你又要幹什麽?”

男人手撐頭想了想,彎眉笑了,俯下頭:“剛才的滋味不錯,就罰你再讓我吻一下。”

李墨白心裏詛咒這家夥被一道天雷劈死,斷然拒絕:“你直接殺了我好了。”

男人也不客氣,舉起刀尖劃着李墨白的胸口:“也行,但我不會讓你死得痛快。我殺人喜歡放幹血,趁活着拔指甲,哦對了,你喜歡眼球,那我就把你的眼球挖下來,在你死前放在你的手心裏……”

“行了”李墨白打斷他,“一個吻,之後你立刻放我離開……”

他話還沒有說完,一雙溫熱柔軟的唇瓣已經覆了上來。

李墨白其實沒有什麽接吻經驗,因為學長的秘密,他将自己小心翼翼地隐藏起來,排除在社交圈之外。除了時常親吻學長冰冷的雙唇外,李墨白有限地幾次接吻經歷,可能也就是過去偶爾去gay吧時頭腦發熱吻過感覺還不錯的對象。但通常他都是即刻就後悔了,飛奔出去扶着牆大吐特吐,而通常發生這樣的意外後的那幾天,李墨白家的牙膏都用得特別快。

當然記憶中那個可怕的男人也碰觸過他的嘴唇,但那時他還太小,已經記不清那個感覺。

最好永遠也不要回想起。

不得不承認男人的接吻技術不錯,盡管李墨白腦子裏依舊堅持着‘棒棒糖’理論,卻漸漸被男人帶動,唇齒的交融之間,兩人的呼吸都開始急促。

男人起初閉着的雙眼微微睜開,看見近在咫尺的那張清秀白皙的臉龐泛起潮紅,于是不露聲色地将唇向下移,滾燙的唇落在青年的頸側,似茹血一般碾轉。

身下的人開始不安地扭動,男人擡手捂住他的嘴,在他的耳側輕聲安慰,另一手也沒有停,修長的指尖隔着青年的衣衫,如蛇般靈巧地游走穿梭于那具誘人的軀體的各個角落,似溫柔的安撫,卻又混雜着熾人的熱烈。

不安的騷動在男人溫柔的安撫中漸漸平息,擔架床上濃烈的血腥與男人發間的玫瑰氣味混雜在一起,仿佛腐蝕人心的危險幻香,源源不斷地飄散入李墨白的鼻息之間,迷醉了他的魂,沉淪着他的心。

李墨白覺得腦海中的意識漸漸遠離,仿佛身體的一切都脫離了自己的掌控,他的面色緋紅,微微翹起的唇似血紅的玫瑰,喉間随着男人的動作輕微的顫動。

他想要吶喊,想要呼停,可是嗓中仿佛含着一團火,燥熱幹澀,所有要說的話語全部化為那洩露于唇角的呻吟。

這呻吟讓他無比的羞恥,卻又夾雜着隐隐的快意。

男人似受了鼓勵,手下的動作更加肆無忌憚。他撩起李墨白早已敞開的衣襟,火熱的唇觸上身下同樣的火熱的赤裸身軀,不斷地向下侵蝕、占據、颠覆……

那具身軀在他的強勢下毫無抵抗之力,在這場身心的抗争中,男人是支配者,獨裁家,他要以絕對的權威去引導那敗降的人走向至高的歡愉。

男人的手指似探路的指針,沿着李墨白的背脊向下,向既定的目标前進。

身體深處異樣的感官終于喚回李墨白的意志,他的思想在沿着記憶的長河向後回流,最終又回到了一切的原點。

那個恐怖的夜晚,那個可怕的男人,那個哭泣的男孩……

當年那個男人沒有徹底傷害到男孩,卻在男孩的身體和心頭都留下了不可抹滅的陰影。

後來男孩長大了,變成了一個執着于潔淨,害怕被人觸碰,甚至會在受襲時喪失自我的青年。

當這個青年再一次被觸碰時,往昔的一切如最惡毒的咒術,殘忍地撕破了他的心靈,摧毀了他神智。

青年像當年那個小男孩一樣失聲痛哭,用尖利的聲音哀求:“不要,求求你,不要……”

身上的男人瞬間停止了一切動作,滾燙的手指輕輕拭着天鵝絨眼罩下滲出的淚珠。

那個低沉的聲音在嘆息:

“小白,總有一天你需要忘記……”

總有一天……

——

李墨白也不知道自己那天為什麽就睡着了,再醒來的時候是一樣的程序,神秘人替他換了一身白色的衣物,任他在那個冷櫃裏睡得歡暢。

李墨白咬牙詛咒一番,看看鐘已經快到上班時間,沒有時間做早餐了,看來今天只能空着肚子去上班。

李墨白無奈,爬起身走向客廳,在呆立了三十秒後迅速沖出門四下張望。

李墨白家的客廳裏,電視機是開着,調在他早上會看的新聞頻道;餐桌上擺放着他日常的早餐:一杯蜂蜜水;一個無鹽單面煎蛋;兩片低脂黃油烤面包;一碗脫脂牛奶浸泡麥片;一杯現榨澄汁;一根香蕉;還有一盒李墨白最愛的草莓牛奶;今日的晨報整齊地擺放在餐桌的一角,旁邊的花瓶裏插着一束新摘的百合……

一切都是按照李墨白早上的習慣布置,而那煎蛋和烤面包還冒着熱氣,很顯然那個人剛才還在這裏。

世界上這麽了解他的人,李墨白只知道一個。

李墨白沖出門,沒有發現神秘人,有點沮喪轉回身。

他家的院子裏,墨墨和白白正相互依偎着曬太陽,很乖很安靜。李墨白想自己至少消失了一天,很顯然,神秘人幫他喂過狗了。

雖然這種生活規律被人完全摸透的感覺很吓人,但李墨白的心裏頭無端地有那麽一點點的溫暖。

正想着,李墨白就看見他的那幾盆向日葵旁邊的那個挺大的紙箱子。

李墨白彎唇笑了笑,走上前去打開那畫了紅色笑臉的紙箱子。

又是三十秒,李墨白關上紙箱,臉色有點蒼白。

他撿起一塊石子,狠狠地砸向他的兩只狗。他心頭的憤怒無處發洩,只能朝它們發火。

紙箱子裏,裝着胖子。

确切的說,是用胖子的皮做成的一個一人高的娃娃。

娃娃赤身裸體,軟綿綿地坐在紙箱裏,肚皮上有三處縫合的針線,頸上可以看見一道青紫色的勒痕。

娃娃的臉上還殘留着胖子臨死前驚恐的神情,微微張開的嘴巴裏,塞着一張黑色的卡片。

卡片的背面是一行工整的小字:

‘小白,希望你喜歡我的禮物。’

那天早晨,王牌銷售員李墨白第一次上班遲到,因為他花了很長時間去燒毀那個人皮娃娃。

李墨白平生最讨厭娃娃,先前心頭那一點點淡淡的溫暖被無盡的憤怒取代。

我還是會殺了那個瘋子,李墨白想。

——

老警官洪叔在崗位上盡職盡責了一輩子,前年領了市長親自頒發的勳章退休,也算是功成名就,現在歡歡樂樂地在家頤養天年。

這一天,一個客人的到來打破了洪叔安靜的退休生活。

張凱遞給洪叔一份案卷,舉起茶杯輕抿一口。茶煙缭繞中,他的雙眼隐藏在厚厚的鏡片之後,仔細觀察着洪叔臉上,看見那份案例之後顯露出的詫異神色。

張凱放下茶杯,指着那案卷問洪叔:“聽說當年這個案子是洪叔您接的,我想向您打聽,這案子裏的那個男孩後來去了哪裏?”

第四篇 白衣

幾乎所有荒謬的行為均源自于模仿那些我們不可能雷同的人。

——賽缪爾·約翰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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