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羅伊從床底盯着外面,眼也不敢眨一下。蠟燭漏出來的光映亮了一小塊地面,那之外是濃黑。濃黑模糊了房間的邊界,使它看起來深不見底。
那聲音又來了,沙沙……沙沙……這下羅伊聽清楚了,是從牆後傳來的。
他慢慢從床下爬出來,光亮重新回到房間裏,照亮了一切。房裏沒有異動,只有石頭後面持續地傳來沙沙的刮擦聲。羅伊側耳仔細辨認,認出那是金屬刮擦石頭的聲音。那時他們的兵器刮到石頭時,也會發出這樣尖銳而惹人厭的聲音。很明顯這只怪物正嘗試把聲音減少到最小,不想引起守門人的注意。
羅伊産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他放下蠟燭,脫掉鞋,無聲地走到石壁前,将耳朵貼到了石壁上。
他閉起眼,仔細分辨着聲音。呼吸聲……和往常一樣。還有用金屬——應該是用那只盤子吧——刻畫的聲音,具體位置在……
細微的,弱小的摩擦聲沿着石頭傳向了他的耳朵,就像在雪地裏捕獵的雪狐貍隔着厚厚的雪準确聽到獵物的去向,然後一頭紮進去,咬住獵物的脖子。羅伊的耳朵貼着石壁一點點移動,最終确定了一個點,在羅伊的腰的高度。
他在幹什麽?羅伊想,想挖洞逃出去嗎?為什麽會選擇這個位置?啊,等等……位置變了。羅伊跟着聲音的位置移動,在移動了幾寸後意識到——怪物在畫着什麽。
羅伊試着用手指描摹移動的軌跡,發現是一道弧線。這怪物到底想幹什麽,是在裏面呆得太無聊了嗎?羅伊雖然這樣想着,但仍然沒有離開那面石壁,耳朵跟随着軌跡仔細聽着。
在他聽了一陣後,吱扭一聲,門上的小木門打開了,奧桑雷夫人的臉出現在了門後。是巡邏時間。羅伊見了她,趕緊揮手示意她不要走。
他先把自己的食盤端出去,用手勢告訴奧桑雷夫人:怪物留下了另一只。
奧桑雷夫人點頭,兩人什麽也沒說,但完成了信息交換。羅伊接着壓低聲音說:“夫人,給我帶一塊煤炭,還有筆,越快越好。”說着又快步且小聲地回到了石壁前,将耳朵貼了上去。
羅伊得到了那塊煤炭後,用它在石壁上輕輕描摹出怪物刻畫的軌跡。他的耳朵和腳凍得冰冷,但是為了防止被怪物發現,他不想把鞋穿上。
在這場偷偷摸摸的“追蹤”開始之前,羅伊完全沒想到這是一場考驗毅力的持久戰。怪物不眠不休地折騰了一下午加半個晚上。在這漫長的時間裏,他只重複着一個動作——刻畫,刻畫,一點一點地刻畫。單調得仿佛會持續到永遠。
當這機械的刻畫最終停下來時,連羅伊都感到了虛脫。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有種直接癱到地上的沖動。他聽到裏面也傳來長長一聲嘆息,帶着點顫抖。接着,是撲通一聲坐到地上的聲音。羅伊聽着那個聲音,覺得怪物的體重應該不大。用熟悉的事物來比喻的話……像個瘦小的人類,或者成年的梅花鹿。他聽到對方在不住哈氣,可能是手被凍僵了。
所以,忙了這麽久,到底得到了什麽呢?羅伊輕輕後退一步,看自己描摹下來的圖案。
——這是……什麽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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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困惑地看着占滿了牆面的碩大而複雜的圖形,沮喪地發現他根本看不出任何意義!
羅伊産生了一股想罵人的沖動,硬生生給憋了回去。他早就決定好,不在怪物面前暴露任何情緒與弱點,這是最基本的自我保護。
行吧,他想着,幹脆放棄了思考。他已經很疲憊,也許是因為傷口的關系,他不清楚自己有沒有發燒。這麽長時間的奮戰無疑讓情況變得更糟,但他仍提起筆,開始往一塊羊皮上描摹這個極度複雜的圖案。
在描摹圖案時,卻發生了一件讓羅伊不再能冷靜的事。
羅伊坐在桌前,以非常笨拙的姿勢抓着筆,一點點地臨摹石壁上的圖案。他真的非常不擅長畫圖的工作,就快要把自己的頭發抓下一把來了。正當他回頭看石壁的時候,餘光看到了不可思議的東西,吓得他幾乎跳了起來。正眼一看,一根青色的細藤蔓從地縫裏探了出來。
那是活的藤蔓,會像蛇一樣動!羅伊坐在那裏沒敢動,瞪着那根枝條向前生長。他注意到枝條頂端有個亮亮的反光。仔細一看,竟是他消失的耳墜。
是怪物嗎?他看得見我嗎?他在幹什麽?羅伊淩亂的腦袋裏同時冒出了幾個想法。他捏緊拳頭,假裝輕咳了一聲,目不轉睛地盯着那根藤蔓。
那根藤蔓像是被驚吓到似的往後縮了縮,擺出了一副立刻要逃走的姿态。羅伊不做聲了,藤蔓等了一會兒,繼續往前,悄悄把耳墜放在了它消失的地方。而後就在羅伊眨眼間,藤蔓閃電般地縮了回去。
他看不見我……羅伊想,但他以為我現在看不見他。他為什麽會這樣以為?或者,他并不害怕我看見他……不,他害怕。他可以看到我一點?羅伊重新審視那面牆,最後絕望地捂住額頭——
這還不明顯嗎,他當然能看到我,從那道地縫裏,不是可以看到我的腳嗎?
他低頭看了看,因為正在用桌子的緣故,如果只看腳,他是背對牆面的。但怪物沒有看到他回過頭,意味着他看不到他的上半身。
該死……我為什麽剛想到這一點!所以不管他在幹什麽,想什麽,原來都有一雙眼睛,從地面上這道細細的窄縫裏偷窺着他!而且他可以出來,他真的可以出來!這只怪物又對他了解多少,他的藤蔓能伸到多遠,他是用那個殺死守門人的嗎?用火能對付他嗎?
羅伊的呼吸變得很灼熱,沉溺于自己的思考中,頭隐隐痛起來。他全然沒注意到,很久前送到的晚飯,到現在還被遺忘在小窗口。